本帖最后由 虎步漫游 于 2016-8-29 14:37 编辑
“芝麻叶，青又黄，根半面条一碗汤。大人喝了膨膨肚，小孩喝了光尿床。闪下俺娘没啥喝，刷锅洗碗泪两行！”想起小时候经常唱的这首儿歌，俺就鼻子酸酸的。
广袤的中原大地是芝麻之乡。秋来七月，大片大片的芝麻开了花。齐胸深的芝麻棵子根根直竖像马鞭一样，通身上下簇拥着粉白淡紫的小喇叭花。蜜蜂嗡嗡嘤嘤上下翻飞，爬在花瓣上口足并用地里外忙碌。待到花期渐褪，芝麻茎梗与叶的夹腋间就悄悄地拱出毛茸茸的果粒来。这时的芝麻叶子分外油绿茁壮，微风挤进丛垄间，叶子就忽闪忽闪地晃荡起来。腋间孕育的蒴果就在这母爱的摇篮里潜移默化地变大。
芝麻“煞顶”的时节，梢头的小花渐渐残萎，叶腋间的蒴果已长有寸许长，三五个围抱着茎株，层层如塔，序列别致。这时的芝麻叶子像人到中年那样厚重、安详、谦和，把好光景都让给自己的儿女。阳光下，叶片略垂，浓绿中透出嫩黄。庄稼人知道：这早晚可以打芝麻叶了。
三十年前，生产队是不允许私自打芝麻叶的。因为那时人饿心急，羊群一样冲进芝麻地里，不管不顾地把芝麻叶从根捋到梢。孟浪者甚至把芝麻棵拦腰折断或连根拔起，造成芝麻籽粒减产。所以规定家家只许妇女下地打芝麻叶，且是分批进行。即使这样，队长还要在芝麻地里来回巡视监管，时不时地大声喝骂不规矩的人。
承包责任田后，家家都种有芝麻。农民的日子渐渐活泛起来，文明行为也体现到打芝麻叶上。七月底，三伏虽尽，阳光仍然炙热。芝麻地里到处有草帽在浮动。妇女们像采茶叶一样巧手翻转轻揪快掐着芝麻叶。筐篮满了，就把芝麻叶大把地塞进化纤袋子里。红日西坠，女人们手提肩扛着大包小包，有说有笑地转家去。
打来的芝麻叶不能过夜。堆焖发烧的叶子会发黄变脆，香味大减。要尽快连夜把它“榨”出来。家庭主妇在大锅里添上水，灶下燃起旺旺的柴火，待水烧开，把芝麻叶摁进滚水里，不停手地翻拌使其均匀透熟。直到把芝麻叶榨得“塌架儿了”，捞出来泡在凉水里去黏液火毒。再倒进竹筛子里控去红褐色的水，趁势松散地洒在平房顶上光洁的地方。晒上三两个太阳，芝麻叶就干透了。干芝麻叶深褐色有光泽，嗅之清香扑鼻。
干芝麻叶的储藏方式饶有趣味。那时俺这里都是用麦秸秆做干芝麻叶的包装。麦秸杆是摔去籽粒的完整的麦莛子。选取一把三尺来长的麦莛子，喷淋些水在上面使之潮湿柔软。用麻线从根部扎紧，把上部折倒铺散开，快手翻转过来使根尖朝里，顺势放进粗口径的木桶里，木桶就起到模子的作用。把紧贴桶壁的麦秆衬平摆匀，然后把芝麻叶一捧捧地装进去。装至与桶口齐平，端起桶轻轻地往地上撴几下，务必使虚蓬的芝麻叶实落，直到装的充实满盈为止。最后把露出桶口的麦秆梢儿仔细地挽成发髻状，用麻线扎紧。慢慢地把包囊从桶里提出来，一个宫灯形状的芝麻叶包儿干净净圆溜溜地展现面前！拿根木棒穿进髻状鼻儿里，挂在避雨通风处。整个制作过程既简便又细密，充满浓厚的原始情趣。
艰苦的日子里，芝麻叶成了不可或缺的副食品。做饭前从包囊里掏出些芝麻叶，放热水里发开，墨绿的叶子慢慢地伸开腰身，散发出诱人的麻油香气。捞出芝麻叶，双手合挤成团儿漉尽水分，放案板上横切竖切，切碎后盛进小瓦盆里，浇上蒜汁或撒些辣椒粉，一点油盐不放，那幽香的味道就自然溢出来了。孩子多的人家，不等窝头蒸好稀饭煮熟，那盆凉拌芝麻叶早就精光没影儿了。
严冬大雪，饥寒难耐。俺一家人偎在被窝里，巴望着中午有顿足饱的饭食。母亲挑拣出一瓢枣儿般大小的红薯，洗净抠去霉点烂疤，秃噜噜倒进前锅水里，又在后锅里泡上芝麻叶。前后两个锅共用一个烟囱，前锅的红薯汤烧滚了，后锅的芝麻叶也泡熟成了。焖焐红薯的时候，母亲已把黄豆面做的面条擀成了。掀开前锅，拿根筷子戳那小红薯，感到已烂熟，就把面条抖擞到红薯汤里。盖上前锅立马把后锅里的芝麻叶捞出搦挤去水，切碎撒些盐末。等红薯面条滚起，就把芝麻叶撒进去，用筷子不住手地抄。这时满锅咕咕嘟嘟地翻泡大响，灶屋里热气腾腾。香香浓浓、甜甜软软的热湿气息沁人肺腑，肚里像斑鸠一样咕咕直叫，嘴里像泉眼一样咽不完的涎水。母亲看着我们像抢食吃的猪崽，笑眯眯地边用围裙擦手边低声嘟哝：“唉，芝麻叶这东西哄死人不偿命啊！不用浇油还不澥饭，跟啥食儿都能搅合得来！”
时至今日，从贫困里蹦出来的人仗着手中有几个子儿，忙着遍尝鸡鱼肥腻。直到吃得腹如瓮缸，面似乌盆，喘若吴牛时尚不悔悟。提起芝麻叶，头摇得像货郎鼓一样：早年芝麻叶吃得我眼都绿了，这辈子再不想尝它！
到底还是有学问的人精能，把芝麻叶夸的一朵花样。说这东西是餐中精品，保健王牌，具有愈合溃疡、润肠通便、降低血脂、血糖、血压的独特作用。在乡村几乎绝迹于饭桌上的芝麻叶竟频频出现在都市人的盘碟里。赶潮的商人如过江之鲫奔走于农村，高价购求芝麻叶。乡下人这才醒悟过来，慌忙扩大芝麻种植面积，应时采收精制芝麻叶，囤积奇货，待价而沽。
俺有一个同事，女儿考入武汉某大学，仓促间报错了专业，着急想更改一下。同事和学校的系主任通了电话，系主任顾左右而言他，单问河南有芝麻叶不？同事慌忙说：“这年头谁还吃芝麻叶呀！我给你掂去几十斤芝麻油吧！”系主任笑起来：“烧香就烧到神面前嘛。芝麻油在超市里堆天壅地，谁稀罕！你就弄些芝麻叶来，我要请客用。”结果，十来斤麦秸秆包装的芝麻叶把那系主任打发得如获至宝，兴高采烈。
中秋节快到了，上了岁数的人老好抚今追昔。你说奇不奇怪，这当口俺就独独想起芝麻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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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6-8-29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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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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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老文，应个新景，凑个热闹
谢谢兄弟！
我眼拙，没看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