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独爱飘雪 于 2016-7-4 23:35 编辑
(十四)
在市场里谁卖什么就叫什么,什么面条,豆腐,鸡蛋,排叉,口水鸡,猪蹄子.....安徽卖菜的一位姑娘,红红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又爱卖西红柿,人送绰号西红柿。王炳崔爱卖香蕉就叫大香蕉,雨晴削海南蜜菠萝,称为菠萝小姐,后来又以卖柑橘出名,改称为桔子小姐。
一个春天,黑小伙卖他的山东富士苹果,高州芝麻小香蕉,雨晴卖新鲜的草莓,削海南的蜜菠萝,两家生意都不错,相安无事。
初夏的中午,阳光开始耀眼,市场有些倦意,西红柿与排叉她们去了路边小饭馆,大香蕉王炳锤与西面的口水鸡又摆上了象棋,卖鸡蛋的女人最敬业,此时趴在平板车的一角打起了盹。
雨晴则在市场里闲逛起来,当她走过一个卖膨化食品的散摊时,姑娘招呼她。
“看看吧,吃点鱿鱼卷还是虾条?”
姑娘一张嘴,雨晴兴奋起来。
“你河南的?”
“驻马店的。”
“你驻马店哪里的?”
“确山哩。”
“我也是确山哩。”
雨晴走向前去,俩人相互看着,他乡遇见乡音,又年龄相仿,彼此很激动,一时说不完的话。
这姑娘小雨晴两岁两岁,梳着一条马尾辫,马尾辫上别着一朵很漂亮的红花,脸上涂了脂粉,很白净。
“他是谁呀?”雨晴指着旁边一个小伙子问。
“我男朋友,老家的,谈两年了,再赚点钱,秋里就回家结婚。”
雨晴望着俩人,心里突然有点不是味,自己出来快三年了,婚事一直没着落。
鉴于去年卖桃时与王炳锤之间的不快,雨晴有所顾忌,桃子上市后她决定重点放在早市上。
龙潭湖早市是全北京城最大的早市,这里摊贩多,蔬菜水果,日杂百货,各种生鲜食品,应有尽有。来自各地的特色小吃与本地的特色小吃汇集一处,在北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大早上俩人见面这样打招呼:“嘛去?”“龙潭湖喝炒肝去。”
龙潭湖早市在龙潭湖公园的北门,北门正处丁字架上,东西大道,往西是天坛,往东潘家园,皆是有人气,接地气,沾灵气的地方。龙潭湖向北的那条大道,接体育馆西路,这是市内的主干道,人多车多,交通便利。北京城内的公园不少,有水的不多,有水有山的更少见,这龙潭湖依水而建,假山,亭台,楼榭,花草树木,娱乐设施,游玩散步,老少皆有去处。特殊的地理位置与人流优势,使龙潭湖早市的人气异常活跃,人们来这里有吃有喝有的玩,然后再耗子搬家一样,滴滴溜溜往家拉东西。
雨晴的临时摊位在南北街路西,守着小区门口,又离龙潭湖北门不远,是市场人流最集中的地方。只是这几日她有点不安,去年秋天过来时,市场是按天收费的,前几日,管理员过来了。
“你们这是小区门口,居民反映影响交通了,你们两家只能留一个摊位,交月费。”
挨着雨晴摊位的是一对夫妻,三十多岁模样,男人个子不高,女人生的美丽。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高兴的与管理员打招呼。雨晴没吭声,她知道自己没优势,来市场的时间没人家长,年龄没人家大,在处理这种事情上由男人出面请吃顿饭,或者送包烟自然就好办多了。
这天收完摊,邻居男喊着了管理员,女的手里拿着一包东西。
“王哥,这是俺老家的毛尖,雨前的,你品尝一下。”
大老王笑眯眯的接过那两包‘信阳毛尖’,然后对着雨晴姐俩望了一眼。看到这一幕,雨晴想起在老家时父亲讲过的一件事。母亲的表妹夫在法院工作,此人与父亲无话不谈,有一年接了一个案子,那两家都托人送礼,谁知找的是同一个人,结果是俩家礼一直送着,案子却一直拖着。有一种人就指这吃饭的,东西好吃谁不吃,送上门的谁不要,况且这夫妇俩出手就是两包茶叶,不便宜!
邻居女得意洋洋的样子,一种念头在雨晴心中升腾,离月底还有十多天,就算保不住这个摊位,后面的几天也要收拾一下这对夫妻。
太阳升起来时,市场上人多的像一锅滚开锅的大米粥溢的哪哪都是。雨晴站在摊前,老槐树枝叶稀疏,阳光照射下来,光影斑驳,凝滞的空气,嘈杂的人群,这一切让雨晴心生烦闷。
“新摘的桃子便宜!”男人吆喝着,女人招呼着,夫妻俩合作愉快,他们车前车后被堵的严严实实。
“多少钱一斤?”
“一块。”
雨晴与妹妹对视一眼,自家要跟价,卖下来肯定赚不到钱。既然来了,那就硬着头皮顶下去。
“多少钱?”
“一块。”
雨晴回答的有气无力。卖桃子的夫妻忙活着,还时不时伸头往雨晴这里看来,看到姐俩车前没人,夫妇俩更来了精神。
“便宜了!五块钱六斤了!”
“您咋卖这便宜,今天沙子口拉的可不便宜!”
对面一卖水果的男人跑来,看样子他也是卖不动。
“俺住的地方有个桃园,自己去摘肯定便宜。”
雨晴与雨虹大眼瞪小眼,看着人家卖。雨晴有些丧气,她离开摊位,南北街上逛一趟,东西街上走了一圈,回来后她有了精神。
临近八点时分,人流如潮水,一波又一波涌了上来。这时候来买东西的是真正想买东西,他们提早把市场逛了个遍,哪里东西便宜,哪里东西好,门清。
“桃子咋卖的?”
“十块钱八斤?”
“不是一块吗?”
“一块钱的有这么好吗?您可以比比看呀!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桃一筐!”
“一块钱一斤吧?”
“那挨着拿,不挑。”
“算了,我还是挑吧!”
每筐桃子倒车上后, 雨晴赶紧把软点的,破损的桃子挑拣出来。
“姑娘,今天还有软桃吗”
“有,大妈,给您留着呢!”
雨晴从旁边拿出挑好的软桃。她从十几岁开始卖菜卖瓜,她清楚的很:大生意怕赔,小生意怕扔。
“处理了,五块钱七斤了。”
邻居男歇斯底里地大喊,可依然无人光顾,好的没开上价钱,次的贵贱无人问津。
人围人,人喊人,一会功夫,雨晴的五筐桃子见底了。后面三轮车上还备有三筐也倒了出来。此时,市场里人流几乎成静止状态了。
“你赶快回家把家里那四筐带来,今天不去市场了。”
雨晴回头对身后看车的小兄弟喊。
家里的桃子拉来时,市场上收摊的哨子吹响了。管理员嘴里叼着哨子,手里拿着喇叭,南北街上吆喝完,东西街上吆喝去了。
“桃子咋卖的?”
“一块五。”
“咋还越卖越贵!”
“你咋不看看咱这还越卖越好哩!这会便宜的多,好的少啊!”
这会轮到那对卖桃夫妇大眼瞪小眼了,男人一脸怒气,女人一脸怨气,俩人灰溜溜地推走了车。
管理员吹着哨子又再来到南北街,雨晴与弟弟妹妹收拾好了摊位,准备回家。雨晴掏出裤兜里的大票,偷偷的数罢又装了回去,然后笑眯眯地数起了一朔料口袋里的小票。十二筐桃子,六百多斤,雨虹不数,也从姐姐的笑容里知道了早上大致的收获了。
雨晴心里憋着一口气,一心只想着把去年冬天的损失找补回来,她专心地卖着水果。每天清晨醒来后,睁着眼躺上两分钟,大脑迅速的编排好一天的程序,什么时候取货,取什么货,取多少货,她很清楚,外面生存,开开门就是钱。
城市的夜晚来过一场雨,睡梦中狂风大作,雷电交加。清晨,天空蓝蓝的是画家的最爱,大朵大朵的白云也被他们从画板上挪上了碧空。
“快点起来,今早上的桃子肯定便宜!”
雨晴这么说不是没道理,市场的桃子多是郊区或者河北周边过来的,这些桃子都是头天采摘,连夜运进城来。而做小生意的外地人多租住在郊区,那里房价便宜,可水果批发市场沙子口却在二环边,这样的大雨夜上货的人多不了。城里做水果生意的当地人天生的大爷范,这种天气求之不得,歇着。买家少,卖家多,鲜果放不住,货到地头死,卖家只能降价,很多时候三文不值二文的就处理了。
雨晴喊完妹妹,又赶紧跑后面小屋喊弟弟小勇。这间小屋也是大爷家的,他原是放杂物的,雨晴找老头商量,到底空出一半出来。
雨晴蹬着自行车,雨虹蹬着小三轮,小勇蹬着大平板,姊妹仨人浩浩荡荡向批发市场而去。不过,她很清醒,越是稀巴烂的市场越不能大意,好货也不贵,能开上价钱,算不上再拉次的。
雨后清晨,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人大增,早市的情况正好与批发市场的情况相反,卖家少,买家多。雨晴窃喜,邻居两口子住在郊区,今早上可来不了了,没有他们捣乱,这里就是自己的天下了,几百斤桃子卖完又让姐弟们笑颜逐开。
临近收摊时,一个戴着红袖子的男人站在了雨晴摊位前。
(十五)
“大老王住院了,今天都三号了,把这月的管理费交了吧!叫啥名字?”
男人拿着笔,准备开票。
这名是东西街上的管理员,雨晴见过他,据说此人比较正直。
雨晴看看妹妹,掩饰住欢喜的心情,报上姓名后,一句话也没敢多说,她迅速的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双手送到那人面前。男人开好了收据,递给了雨晴。
雨晴拿着这张收据,兴奋地原地转了一圈,这摊位名正言顺的属于自己了。
早市的摊位定了下来,雨晴心中的石头算落地了,每次迎着初升的太阳,她脚步轻快,像一只鸽子飞来飞去。那车花生米留在她心底的阴影渐渐散去,她用半年的时间赚回了去年冬天所有的损失,而且还是翻倍的赚了回来。
雨晴笑了,不光嘴巴眼睛笑了,那俩二门牙也跟着笑了。
太阳顺着老槐树慢慢滑落,天边腾起了火烧云,城市披上了一层金色。
“《北京晚报》,《作家文摘报》,《城市生活报》。”
卖报纸的老太太推着自行车穿过市场时,声音传出老远。
“来份晚报。”雨晴递给老太太五毛钱。
“今的文摘报要吗?”
老太太又对王炳锤道。
“要!哪一期都要。”
“我买晚报就为了天气预报,浏览一下城市动态,你买作家报看,学问人!”
“没有你读的多,我高中只读一年。”
“是因为学习成绩跟不上吗?”
“切!我跟不上!我会跟不上!中考时我只想上师范,可教育局找到县里,非要我上市重点高中,还说什么‘这是清华大学的坯子’,上中专浪费了国家的栋梁人才!”
“你到底超出多少分?”
“不知道,就知道那年我是德州的中考状元。”
“哇!”雨晴惊呼。
“哪你高中为什么又不上了?”
“拿啥上?就俺娘和我,两间破草房,借钱都没地借。借俺二哥五十块钱,俺嫂子还生一场气,我一生气不上了。”
雨晴沉默了,她转过身,眼圈红了,她从心里替王炳锤难过。又好像触及了她的往事,从十几岁开始,她常被母亲从学校招回,锄草,追肥,她感觉自己就是田野里的一株玉米,一株大豆,或者一棵花生,甚至就是一株野草。尽管如此,在她的坚持下,还是晃晃悠悠的直到高中毕业。
“你学文科的,那我考考你,郑和第五次下西洋的路线及他到过的地方。”
“我哪里知道?每次看地图我自己先站好了,面朝北,背朝南,才知道左西右冬。我没有方向感,我现在还感觉天安门是面朝西呢!”
“还不错!这不也没摸丢吗!”
“我方向感不好,但有一样好——记性好!我走过的街道,什么名字,什么标志性建筑我过目不忘。”
“郑和第五次下西洋是1417年的6月,从南京刘家港出发,途经泉州,到达南海,穿过台湾海峡,到占城,爪哇,又穿过马六甲海峡......”
雨晴瞪大了眼睛。
“哼!我不知道郑和下西洋,可我知道红军前四次反围剿制定的方针。我为什么知道呢,因为去年上半年我打了半年‘游击战’,我充分继承并发扬了革命先辈四次反围剿胜利的方针,也给自己制定了游击策略: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追我跑,当然,敌跑我是不会去追的!”
“哈哈......”
“笑么?我这叫活用,卖完了还不回去!” 话一出口,雨晴觉得自己真虚伪,明明聊的挺开心,干嘛口是心非。
“回去咋?家里哪有市场热闹。”
王炳锤把卖瓜的竹筐扣过来坐上去,报纸放在平板车上,认真地看起了报纸。
西边的大槐树疏影晃动,几缕金光投过来,王炳锤与李雨晴都沐浴在这金色中,柔和的色调有了几分古色古香,他们像隔世的恋人沉醉这诱人的画面中。
雨晴低下头,头挨着车边,脸偏向西,就那么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小伙子,优美的肩部线条,一张帅气而又有几分书生气的面庞,对她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这场景好熟悉好亲切,这分明就是自己少女梦中望了许久的那个人。
在雨晴眼里男人光帅气还不够,第一是善良,然后要真诚,要文雅。这种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少年时看《花为媒》年画开始的,从听《西厢记》开始的,应该也受了琼瑶的影响。她也渴望自己能有个很美好的爱情,就像戏里的张生与崔莹莹,张五可与贾俊英,她们的相遇都演绎了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而且有情人终成眷属。当这一切集合到一起时,雨晴正好读初中,十五岁的少女情窦初开,英俊又文雅的班主任一下子就走进了她的内心世界。
暗恋叫爱情吗,是不是每个女孩的爱情都从暗恋开始呢?当雨晴意识到偷偷地喜欢老师既违背道义又不可能有结果时,她第一次在梦中遇见了与自己老师很相像的男人。
雨晴中午有闲逛的习惯,喜欢在市场里马路上闲逛一圈,说是闲逛实质是查看市场,今天什么货多,什么货少,成色好坏,价钱如何,这都是她关心的。
“咦!老乡,恁长时间没见你来了。”雨晴惊喜道,在马路口她又看见了那个卖膨化食品的姑娘。
“我是跑着卖,哪里都去,很少来这。” 姑娘淡淡地回,完全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热情。雨晴疑惑,看不出她哪里不对劲,白衬衫很干净,脸还是很白,还是那辆小三轮,三轮车上还是摆些膨化食品。雨晴看了一会,又四下看了一眼,是不对劲,没见那位小伙子的身影。
“怎么就你一人,他呢?”
“我们吵架了,他回去一个月了。”女孩阴着脸。
“都快结婚的人了,有多点事呢?过去了就得了,外面生存可不比家里,还是有个帮手的好。”
“他不来找我,我是不会回去找他的!”女孩脸上有了怒气。
“你也不小了,寻个知根知底的不容易,一定要珍惜啊!”雨晴急了,像训弟弟妹妹的口气。
姑娘一动不动的看着过来过往的行人,眼神是发散的,迷茫的。俩人沉默了一会,女孩始终不回应雨晴真诚的目光。
“我就不信,离了他我还活不下去了!”
她的情绪瞬间爆发,别转了脸。
这堵墙对面是几家门面,西边山西人的粮油店,往东是熟食店,接着是山东人的猪肉铺子,再往东去有面条铺子,蛋糕房,一家炒瓜子的炉子转不停,摊位拉的溜溜长。
中间经营熟食店的是姐俩,四十多岁,本地人,这俩娘们平时嘴荤,尤其那妹妹。
在粮油店与熟食店之间有块空场,仅容下一辆三轮车。市场上摊位紧张,这地没人敢占,东边卖菜的小五子那天把菜车放这一会,里面传来骂声。
“你丫找抽呢!快推走!”小五子正癔症时,一盆油渍乌黑的水迎头泼了过来。
一次一刚来的愣头小子不服气,任她骂就是不动。过了一会,综合执法车过来了,那个妹妹指着他道:“就他!挡在我门口影响我做生意!”
小伙子的车到底被装走了。
这么个炸弹让周围的外地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这俩夜叉娘们。
这几天,对面空场处摆了张大桌子,上面摆着些老北京传统的小吃,什么荞麦扒糕,绿豆粉皮......而卖这小东西的是位老者,六十多岁,高个子,宽身板,乌黑面孔,胡茬子像野猪毛,俩眼珠子凸出了眼眶,像俩沾满油灰的溜溜球。人家卖东西大爷一样坐着,抽着烟,喝着水,不招呼买主,不瞅自家东西,那俩眼珠子滴溜溜净瞅街上过来过去的漂亮女人,似乎在嗅着某种气息。
这眼神时不时也会瞄向雨晴她们,他每次看过来,雨晴都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大家都在猜测,熟食店的姐俩为什么不撵他,不撵他还给他端凳子倒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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