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6-6-18 09:14 编辑
我的同学们
1、
大约一周前,我们小学,初中同学聚了一次,人不算太多,22人,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我们这些人在当年基本都是小学和初中时代都是在一起的。
感谢那个时代,造就了我们这批人,在特定的环境下的,特定的同窗之情和友谊。
家父文革前是一所市立医院的行政管理,文革开始之后,随着中苏的交恶和反目,老人家一挥手,无数的三线工厂和战备工程就此如同春笋开遍祖国大地,当然都是在偏僻的大山深处,这战略考量主要是,苏修和美帝不容易找到我们。
1967年,家父和他的同事们一头扎进了这所城市最北部的山区,最深的沟壑里,在哪里建院,建一所上规模的战略备战医院,起码有上千床位吧。
1969年,我随家母一起也去了这所城市的北部和家父汇合了。
就此,我生命里,有了这群同学。
这二十几个基本都是同一个战备医院出来的孩子,外加一些下放户,还有五七战士的子女,简单的说,都是城里的孩子。
当然,就算四十四五年过去,我们依然和当地的同学们保持着非同一般的关系,有时间去一次,基本都是把酒当成“忘情水”,不醉不归。
然而,在那个年代,从哪里回城市一次,解放卡车,要跑差不多七八个小时。现如今,上高速基本不出一个半小时。
2、
上周同学聚会的时候,聊着聊着话题就来了,一大堆医院的子女,放眼看去,居然没有一个是子承父业的,勉强有一位算是我们当中的唯一,可身在医疗系统,却做得是资料研究的工作。
于是集体叹息:咋都没学医呢。
于是纷纷亮出理由,女同学的理由很简单:那会儿觉得医院挺恐怖的,和死伤残病打交道,觉得这日子和人生不好。
男同学的理由算是五花八门,轮到我,我沉吟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要学医,估计十有八九是个庸医,而且会不会把好眼睛治瞎了这都不好说。
同学们顿时喷酒。
笑过之后,一本正经说理由。
其实,文革前,在下乡前的小巷子里,家母认识了一个好姐妹,我曾经专门写过一篇叫《陈大妈》的文字,陈大妈的夫君是留俄归来的,当时在这座城市屈指可数的医疗专家。他们夫妇没有儿女,为人特别和善,我每次去,专家大叔总是把他柜子里的医学书(都是俄文的)翻给我看,尤其是人体骨骼,甚至解剖等。给我讲人体的构造,骨骼等等。虽然那会儿基本属于聋子听雷,但是,那些花花绿绿大部头的俄文书,以及那些插图给我留下了不磨灭的印象。
3、
文革开始不久,专家大叔就被红卫兵们揪斗了,而且随着中苏关系的彻底反目,对专家大叔的批斗愈发升级,他家里的那些俄文医疗书籍,被当成不折不扣的苏修特务的“铁证”,终于有一天,站在条椅上,头戴纸高帽,脖子上细铁丝挂着沉重木牌上面写着:苏修特务,反动学术权威“,在红卫兵们鼓噪的口号声中,专家大叔一头栽下,就此不治。
后来,到了山区战备医院后的一天,我路过医院的样本室,看到窗台上那些被福尔马林浸泡的人体组织,看到屋子里摆设的几具人体骨骼,想起没下乡之前,在专家大叔家看的那些画图,莫名的就有些熟悉感。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理由就是,在那个环境之中,几乎天天都能见到这些东西,本能的有几分拒绝感。和害怕真的无关,我们作到什么地步,仅举一例,医院露天影院放映《南征北战》那片子我们至少看过不下四五遍,其中的台词至今记忆犹新。所以,在看电影的时候,我们这群男孩子就组队溜出,直接去了旁边小山沟沟里的“太平间”去“瞻仰遗容”了。看那些放在冰冷水泥台面上的遗体,哪里有什么恐怖的感觉?
这都是我们习以为常的事情,期间还有一回,我们正看着呢,门外一声暴喝,吓得我们魂飞魄散,却原来是看太平间的老爷子:我他妈的看着太平间有灯光,我以为又是那个科室死了人,原来是你们这群兔崽子。
叫叔叔,叫大爷,哄着老爷子,不让他把这事儿告诉我们父母。老爷子一身酒气:你说你们这群兔崽子,看啥不好,看死人,还有点出息没有?
我们集体诚恳认错,齐声忏悔:没出息!
4、
事实上,1974年前后,我们这些人都进入高中,其中有些同学提早回城了,有的回城之后,接着当知识青年,又回了农村,战天斗地,我们这些剩下的,就像爬在明晃晃窗子上的苍蝇,看着外面,却找不到出路。
充满着对未来的渴望和焦虑感。
眼看着就要中学毕业,毕业之后何去何从?
路只有那么几条,第一条是当知青务农去,第二条是留在父亲单位的家属药厂,当一名家属工,第三条路基本就没有。
而家属工就是临时的,我曾经明确对父母表态:如果去当临时工,还不如当知青。因为感觉上临时工是很不牢靠的职业,其实时至今日也是,君不见动辄临时工顶雷顶包,当倒霉鬼么?
也就是在这种毕业前挣扎和迷茫的时候,天上果然掉了一块大馅饼,结结实实在砸在了我们头上,一个大的三线工厂招工,这消息简直让我们欣喜若狂啊,临时工哪里有工人阶级来的实惠和可信啊。
于是,我们这批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去工厂,而当初在药厂干临时工的我们的同龄人,几乎同时选择了去工厂,于是在1975年的12月,我们这批医院的子女二十七八个人,浩浩荡荡当了工人。
人其实是无法选择命运的,早就在冥冥之中给你约定好了。
5、
现在回过头看,当时如果不去选择企业,无非是两个结局,一个是当临时工在医院药厂坚持数年后,随着医院的回迁,顺理成章的就转为正式员工了。第二个是,如果去了青年点当了知青,恰逢高考恢复,头悬梁锥刺股的努力之后,也可能考入大学,实在说,刚恢复高考那会儿,大学的门槛很低。
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如果的东西无非是聊以自慰而已。
但是,平心而论,人对自己的斤两应当是有数的,所谓直木为梁,糅木为轮,人生不需要抱怨,你走过了就是走过了,这世界没有后悔药,也回不去。
退一万步说,学了医又能如何?
唯一一个留在医院做资料管理和学术报道的同学,成为我们这批同学里的独苗,我们每次聚会一般都戏称:在他身上寄托了我们全部的希望和梦想。上次聚会的时候,我带着设备,给每一个同学来了张特写,二十多人,一一照罢。这哥们笑着说:你给我好好照着,照得好,哥们就留着当遗像了。
众人皆乐。
乐罢又抛出了一个话题:真是的,你说我们这群人从小玩到现在,咋就没有一对伉俪呢?于是很多人做出遗憾状。
我笑,别扯了,那会儿我们不懂爱情是第一,第二,现在诙谐一点说:太熟悉了,不太好下手。
于是大家继续乐。
其中一哥们如是说:没做夫妻挺好,如果做了,万一不合拍离了,同学这关系可咋整?
大家觉得此言极是。
席间,12个女生,10个男生,我们爷们儿干掉了4瓶五粮液,还觉得余兴未尽,又喝了五箱啤酒。
同学啊,几乎每次聚会都这样。
回去了的路上,打一出租车,酒有点上来劲儿了,和出租师傅闲聊,师傅问我:你们这么大一群人是同事?朋友?
我摆摆手:是同学。
师傅自言自语:嗯,也就同学能喝成这样。
是啊,也就同学能这么敞开了喝。我迷迷糊糊的回应着。
2016年6月17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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