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6-6-8 07:58 编辑
青黄不接
那雷被闪电狠狠地抽打,发出狰狞的吼声。西朗撑着一把破纸伞,赶回白云寺。其实那伞可有可无,就像口中念着的阿弥陀佛般的可有可无。
"阿弥陀佛,这雨下得好大啊。"西朗口中念着,心中并没有想着阿弥陀佛,他在想着阿弥陀佛以外的事情:离白云寺还有十几里路呢,要是有个歇脚的地方就好了。脚上的罗汉脚沉重得像个南瓜,衲衣也湿漉漉的像水中打捞出来的黄菜叶子。好在头是光溜溜的,脸也是光溜溜的,不像住持智僧那么多褶皱。
特别不舒服的是身下这个屌子,晃荡来晃荡去,有如瞎子那根点不着地的拐杖。
天渐渐黑了下来,原来看得见的雨线现在像谁莫名地对着自己撒出的一泡大尿。这尿万一是一个女人蹲在天上撒的呢,这样的黑正好掩盖了自己看不到谁在撒尿。大师兄说过,看女人撒尿眼会瞎的。
这样想着的时候,偏偏前方钻出了一豆光。它不是像野兔子那样钻出来的,那光像是等待,一直蹲在那里。走近了才发现是一扇窗。纸糊着,像一个不堪重负的老妪,背着一篓沉重的北风。北风再稍重一点,窗纸就会破。
有时纸不破也会有东西钻出来。是琴声,西朗心中也涌出了一句诗来:"昏窗雨骤琴声咽"。随即他又点了点口水,在窗纸上戳了个洞。看到一个女子身着海青,打坐在蒲团上弹琴。案几上青灯很柔弱地把光线投射到她身上。西朗的思维在馒头刚出笼散发着热气和一尊塑像氤氲着佛气中间摇摆。
西朗是用烂棉絮包着放在一只破箩筐中被人送到寺前的,住持捡到他时出现东边下雨西边晴的天相,才起名"西朗",不像师兄把头磕得山响、长跪不起,求着主持收留的。西朗是没有尘缘的人,唯一的那次尘缘是看到寺前的池塘中鸳和鸯在打水,师兄却骗他说那是鸳鸯在叠罗汉,可是师兄却把手插到裤裆里,脸色通红。
女子虽然剃去了头上的三千烦丝,可她的琴声幽怨纠结,始终包裹着一个巨大的谜团。这琴声也是湿漉漉的,像浸透泪水的笑泣。弹得兴起时,女子一对奶子像寺前的那对石狮子,在狂奔、在挣脱。
西朗和师兄在一床被子里聊起那次歇雨邂逅弹琴的尼姑,师兄咂巴着嘴说那个尼姑叫梅影,以前在兰桂社是个头牌呢,后来做了县长的小妾,再后来一帮农民杆子把县长杀了,她就投梅花庵从尼了。师兄说着,转移了话锋,"我看过梅影洗澡,白得像个褪了毛的山鸡,要是能和她叠罗汉就好了。"西朗那晚侧睡时一直感觉后面有支短枪顶着自己,师兄说他只记得说话了,一泡尿憋的。
西朗练梅花桩总是走心,几次从桩上掉落。智僧主持看出了端倪,几次双手合十,开化他:"阿弥陀佛,你要斩断俗念,一心向佛。色就是空啊。"西朗还不知道什么是色,他感觉阿弥陀佛才空呢,还没有一个白馒头实在。师兄说梅影的身子像褪了毛的山鸡,难道山鸡比馒头好吃?西朗一辈子还没吃过荤呢,他梦想饱饱地吃一顿肉。可梦着梦着又梦到了梅影,那个破败的庵子里,梅影如斋菜中的一颗油星子。
又要去化缘了,西朗感觉自己像一朵黄云飘在山路上,飘到梅花庵时要停一停。他设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推开那扇紧闭的庵门呢?对了,喝水。如果可能的话,把乾坤袋中的馒头在热柴灰中焐一焐。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脸就有了大殿中那尊大佛般的笑。
梅花庵如挂在历史的枝节上的一朵傲立的残花,四周的翘檐像一双纤手抓着心中的信念。 西朗推开朱漆剥落的大门,那声吱呀也像一个女子的幽怨。
偌大的庵子空荡荡的,也把西朗的心扩张得空荡荡的,全然没有想象中的侷促。西朗把脚步轻移到东厢房,看到梅影安祥地平躺在卧榻上,细长的黛眉在光洁的头部有如沙丘中的一弯碧水;浓密的睫毛遮蔽着眼的流波,使它像封闭的森森的老井。这样的女子在凡尘中一定是妖娆的、缠缠绵绵的,最惹动神经上那根琴线的。
西朗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那种凉可以抽空人成为一尊佛。西朗知道她的生命如一盏将尽的油灯,他要背她去找郎中。
西朗也不知郎中在哪里。他就这样背着她没有来路没有去路地走。有时梅影的嘴巴会轻轻翕动,不知是不是在念那句虚无的阿弥陀佛。西朗曾经无数次念阿弥陀佛,现在他要把那无数的阿弥陀佛加强成一种念力,他从心间挤出"阿弥陀佛,保佑梅影"时,把眼泪都带出了。
背着梅影在走,实际上是两人往两个方向走,梅影从凡尘走向佛,西朗从佛走向凡尘。梅影在西朗的背上撒手的时候,悄无声息,就像睡觉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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