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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母 爱 情(二)
文/莫零
我爸在文革后期闻风而动做起了小生意,他年纪小,胆子大,脑子又机灵,骑上自行车一走就百来里路,碰上有工商局查的,就佯装是走亲戚,居然很少被抓住过。
他大多少是卖绽子,就是纺线用的纺锤,这玩意儿小巧好带,卖起来方便。有时他也卖卖假香烟和纸牌,假香烟其实就是自己手工卷制的烟,因为没有牌子,就冒充牌子烟出售,味道不比牌子烟差,但抓住了却罚得很重。
跟我妈订婚以后,他就有了责任感,不想偷偷摸摸做生意了。正好那时文革结束了,邓小平上台,对发展经济开始大张旗鼓。大队原先有个秤杠厂,文革停了不少年,这会子有人主张再开起来,我爸就自告奋勇替厂里跑采购。南通那里木材很稀缺,我爸正好认识几个安徽山区的朋友,由他去收购木料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我爸就成了整个大队的大红人,一提秤杆厂的采购员老四(我爸在家排行第四),就没有不认识的。加上我爸爱穿衬衫打领带,一双旧皮鞋擦得锃亮,那真是乡村刘德华横空出世啊!不过那时不流行刘德华,流行杨子荣,我爸就是他们大队的杨子荣,不晓得迷住多少个大姑娘。
我妈说他们刚结完婚第二天,我爸带她去逛集,碰到一个姑娘,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最后听我爸介绍说:这是我爱人,她就忿忿地扭头跑掉了。她追问我爸,这姑娘是不是看上他了?我爸嘴上否认,脸上却掩饰不住得意。
我小时候爱吃油条,我爸每回从厂里回来都要给我带几根,有一回他骑车带着我去买油条,卖油条的姑娘问我是谁,他说是他闺女,那姑娘脸一虎,把油条往案板上一摔:原来你结过婚了啊?我爸从口袋掏出五块钱给她,不卑不亢地说:你送的油条钱都在这儿,我可没想占你便宜!是你非要送的。
那姑娘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追了老远都要把钱塞给我爸。
这事儿是我妈说给我听的,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自豪地说:你爸什么事儿都没瞒过我。
我妈生我妹妹时,没老人伺候月子,我爸就对着我妈拍胸脯:放心,我伺候也是一样的。
他那时是厂长,厂子是我爸承包的,他没来之前,工人们都没活儿干也没钱发,他来了半年,厂子起死回生,工人们对我爸那叫一感恩戴德啊! 厂里工人听说我妈生孩子,光是鸡蛋都送了好几大筐。
有一日隔壁的乡长老婆宋阿姨从菜园子里回来,看到我爸捧着一筐子鸡蛋站在沟边上,一边往耳朵边晃着听,一边往沟里扔,就问在干嘛?我爸说:我爱人教我分辩的好鸡蛋坏鸡蛋的法子,晃一晃,听见声音就是坏的,我怎么听听个个都有声音啊?宋阿姨连忙抢过那筐鸡蛋,敲开来看了好几个,都是好的,要不是她出现及时,那筐鸡蛋就全白瞎了。
宋阿姨让我爸多给我妈炖猪蹄汤,说是催奶的,我爸对着毛乎乎的猪蹄子直翻白眼儿,最后想了个主意拿火燎,一燎表皮上的毛烧的干干净净,可毛茬子全在皮里面,一吃满嘴毛。而且我爸炖出来的猪蹄汤有一股子猪骚气,我闻一闻就躲远了,他还逼着我妈喝,说宋阿姨让炖的。我妈只好捏着鼻子喝下去,宋阿姨看见了,直佩服我妈:亏你能喝得下去,他连猪蹄角都没拔掉。
我爸后来不干厂长了,自己单枪匹马走南闯北地搞号码机维修,他对机械的知识是无师自通,一般家用电器坏了,自己都能捣鼓好。他常常一出去就好几个月,那时也没手机,他就往家写信,给我妈都是:“爱妻玉兰”的开头,我妈一读就面泛桃花。
有人拿我妈打趣说:你也不怕你男人从外面带个小老婆回来啊?一去好几个月的。我妈笑:他有本事他带好了啊,最好给他生个儿子,我来带!
人家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也有不正经的邻居单身汉来我家串门子,抢着帮我妈干些体力活,每回我妈总让我带着妹妹给他家送点吃的喝的,还叮嘱我说:叔叔,我妈说了,等我爸回来请你到家里喝酒。几次下来,再没不怀好意的人敢往我们家跑了。我爸回来,大家也对着我爸竖大拇指:你讨了个好老婆!
倒底是我爸一人赚钱养活全家,我妈知道钱赚得不容易,总是自己省吃俭用,只对我们姐妹俩大方,过年也不大添新衣裳。有一回过年,我爸跟几个朋友在外面喝酒喝多了,被朋友们一怂恿,花了一百多块给我妈买回了一件呢子大衣。我妈把他好一顿数落,穿着新衣服在镜子前面照了好几回,我爸“嘿嘿”直乐:不让我买,你不是很喜欢吗?
从此这件呢子大衣她就珍爱了一辈子,她后来发福了袖子嫌短,自己用毛线从里头加了截上去,就是前几天最流行的韩版款式,不得不说我妈真是创意独到啊!
我爸跟我妈聚少离多,所以他们在一起时就特别腻歪,上个街都要手牵着手,引得满镇的人看稀罕:这么大岁数还手牵手。有时我爸不好意思,但我妈非要牵,他也就由着她去了。骑车要搂着腰,我妈胖,搂着不大方便,我爸吓唬她:我骑得快,你不搂摔了我可不负责!我妈就赶紧搂得紧紧的。
所以在我和妹妹的印象里,他们恩爱了一辈子,这是他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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