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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有假,与先生合计,回了趟老家。
小侄子喊着“娘娘”,撒丫子跑来,却牵了他哥亲热。眨眼间,哥儿俩就消失在乡间小道。那里,油菜花次第绽放,大有蓬勃之势。阳光下,灼灼生辉,已是满眼欢跃。花香恣肆弥散,遥遥而来。
公公在侍弄他的花们,看到儿子媳妇进门,并不很惊异,只微笑说:你妈到田里去了。跟公公闲聊几句,无非是家长里短。八哥鸟在笼内跳跃,间或啾啾几声,极不安分的样儿。我笑嘻嘻请示:不然,去看妈?
沿着田埂走去。土地不再僵硬,空气变得润泽。春天,在原野里极尽明媚并妖娆。儿子从油菜地乍然跃出,花瓣、花粉、草籽沾满了头发、眉梢和衣襟,兀自欢叫:我在这里。乐不可支,笑答:小猪崽,自个顽去。
婆母在大蒜地低头忙活,待我走到近前才惊觉,直起身呵呵笑:回来了啊?只来得及点头,我还没答话呢,爽朗的婆母又顾自叨叨:看看这野草,沾了春就疯长,再不除掉啊,蒜苗都没法活了。
扑哧乐了,想起陶潜那句: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沾春疯长”的说辞实在贴切,被婆母咬牙切齿拔掉,成堆丢弃在道旁的杂草,大多我识得的,像巴蒂草、锯齿藤什么。来不及整理的菜畦里,蒜苗细脚伶仃、营养不良,野草倒茂盛之至,喧宾夺主,极尽张狂。
以捍卫庄稼的名义,草居然是欲除之而后快的。似乎稍微懈怠,杂草就会漫过视线,进而覆盖原野。这是多么神奇的概念?与平日的“草”仿佛风马牛不相及。
是的,城市、公园,也能看到青草,规整的、成片的草坪,像绒绒的厚地毯,诱惑得人几乎想躺上去,或打几个滚,或贴地冥思。然而,这绿草如茵之地,常会有警示牌:严禁践踏。纵然人性化些,也会有醒目标志,如:小草在休息,请勿打扰;绕行三五步,留得春草绿;别踩我,我会痛。
很早以前读唐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得来的形象轰然坍塌,原以为生命力极旺盛、极顽强的小草竟是如此娇贵,如此不堪一击?忽而春暖的烂漫新生是诗中的意境,搬到现实里却需百般用心千般呵护?那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也都是自制的假象了?
草坪是需要培植的,绿草得精心养护。在钢筋混凝土的挤压下,城市绿地是侨饰的代名词,是微不足道的美化,是可忽略的点缀。所以,草也娇养得小气、骄矜,乔模乔样了起来。它代表着圈养的品性,而非最初的原始草性。当割草机修剪着草的发型,它愈发拘谨、柔顺并乖巧了。
小侄子拖了他哥,在乡间小道上飞跑,脚步声噼里啪啦,惊得几只麻雀扑愣愣蹿出,直往小树林躲去了。看小哥儿俩疯疯癫痴玩,我心惊胆战,扬声高叫:小心啊,注意安全。先生逗趣:没关系,摔不坏的,再说了,摔长、摔长,摔跤越多,长得越快。
瞪他一眼,忍不住笑了:村庄的孩子,哪个不是“土里生,灰里长”的呢?
鲁迅曾唏嘘少年时“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四角的天空”,因为他羡慕少年闰土“心里有无穷无尽的稀奇事”。日转星移,时至今天,还是惊人的相似:部分孩子富足而娇弱,部分孩子贫寒却顽强,在同一片蓝天下,他们各自成长,各有归宿。
在封闭式管理之余,夏令营、冬令营,成为城市孩子透气的放风场所。他们所有的见识,来源于书本记载,或老师、长辈的耳提面命。他们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为了梦想竭力攀登高峰,尽管很多所谓梦想,或许仅仅是父母的夙愿。
与此同时,乡村孩子却身体力行,体味着存活的艰辛。他们的顽强、倔强,源于生活的打磨和历练。尽管如此,他们也会拽了风筝欢笑,那是自糊的纸鸢,载着生命最初的梦幻,笨拙冲向空蒙,抵达不能兑现的想往。
满眼的春意,在田野里迸发,惊喜和怜惜,同时溢满心扉,教人扼腕唏嘘。
虽则都是草,有的坚忍、顽强,沦落成杂草,荒芜了一生,有的悦目、赏心,却偏讨好媚俗,扭曲了一生。
又是一年春草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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