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老赵

金戈戈

    老赵内退了。这是行政内部昨天研讨决定的，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晚一天通知老赵而已。

　　不到半天时间，老赵便苍老了十年。对单位而言，他失去了价值。不仅在员工心目中，且是在领导层——他曾固执地认为，头儿们会知道他的价值。而现在呢，正是他们找借口要他走，连虚伪的客套都省略了，这令老赵觉得羞辱，也更颓唐。

　　坐在门卫室里，老赵怔怔发呆。这不足十平米的房间，曾是他的领地，几十年来他埋头坚守，从没有时间和精力关注其他。而现在呢，什么都不用做了，他也该离开了。难道真要残食晚年了吗？老赵第一次觉察到死亡在迫近，不由得想起老伴来。他沉迷于自己的所谓“事业”，忽略了她的病情，让她孤零零去了地府，而现在他也被所执著的事业给无情抛弃了。切实体味到当初她的孤苦，他想，报应，真是报应呢。

　　几个工人大声说笑着走向库房，老赵明白是要搬废旧桌椅去了。老赵也很清楚一个事实：那些桌椅随即就会被处理掉或者干脆付之一炬。上次、上上次，都是他强行拦下来的，他拼命解释说他可以修，免费的。他尽力保护着这些废旧东西，像守财奴死命看着过期的钞票，紧攥着不放手。他总说，还可以用的，他也就无师自通学成花匠、水电工、泥瓦匠等等。他熟悉学校每样东西，比熟悉他的儿女们更熟，他能准确报出任何东西入校的时间，却记不住儿女们的生日。那次女儿打电话嗔怪说：“爸，你不要家啦？”老赵只好嘿嘿憨笑，他潜意识觉得学校才是他的家，其他地方则是儿女们自己的。

　　老赵是行伍出身，从部队到学校，思想单一。他不知道外界的变化，他的思维已落后几十年了。他守着死理，不懂变通，也得罪了很多人，这次内退就缘于这个因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老赵自己却蒙在鼓里。

　　新校长大张旗鼓准备扩建校门、改造花坛、重修餐厅食堂。老赵拼命游说，说铁门虽然小点、陈旧点，有些锈迹斑斑，但用铁砂打磨、打磨，再刷漆就行；花坛虽然样式呆板，看久了就习惯了，何况改造势必毁掉很多花花草草，那是几代人的心血呢；至于餐厅食堂，老赵说，能遮风挡雨就行啦。

　　历史的洪流当然不会为老赵所阻挡，校长执意要旧貌换新颜。有人暗示老赵，“不变通，能流通么？”老赵糊里糊涂，问啥意思。人家没好气，“你阻别人财路，装啥糊涂？未必你才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这个词，老赵懂；这句话的挖苦味儿，老赵也听出来了。尽管他不是装糊涂，他也不好意思再多问，很长时间他都寻思：勤俭持家，哪里错了？

　　校门换成电子推拉门，用大纽扣般的遥控器，就能远距离操控。花坛也气派很多，栽种进很多奇花异草，单是那棵银杏据说就价值5万。餐厅食堂宽敞明亮，可媲美很多老赵只敢远望的大酒店，市上领导也愿意趁检查工作时在学校就餐。老赵适应了这些新生事物，最起码他不用半夜三更爬起来开门，把铁链子弄得哗啦哗啦响了，只听有人叫门就去摸枕边的纽扣式遥控器，轻轻一摁完事大吉。当然最心满意足的还是校长，他在这次改造工程里收获颇丰，连带好些人也多多少少沾了光。

　　校长把目光转向废旧桌椅时，老赵又不干了。校长很恼火，对老赵说，这些缺胳膊少腿的东西留着干嘛？老赵说能修理的，拼拼凑凑还可以用。校长粗脖子红脸骂老赵：“你都修好了，我拿什么理由申请资金补助？一堆破烂又怎么吸引外来生源？”老赵哑口无言，但犟牛脾气来了，就蹲在那堆废旧桌椅前不挪窝，只哼哧哼哧喘粗气说：“谁敢动，我就告谁损坏公共财产。”这也怪不得老赵，那些桌椅很多他都修理过的，有些还不止一次，自然有感情了。

　　校长气得差点砸老赵几拳，好在被几个人劝走了，他们说，不急在一时的。大概那时候就想撵人了吧？老赵估摸着，抖抖索索掏出烟点上，狠狠吸一口，再喷出来，冷不丁呛得直咳嗽。老赵把烟扔在地上，跺了又跺，骂：“活见鬼了！”

　　当然不让动废旧桌椅构不成内退的理由，老赵工作出重大差错才给了领导合理借口，说来老赵也算咎由自取。

　　那次冬季运动会，校长怕人员来往复杂增加不安全因素，就特意吩咐老赵：“把大门锁好，不许任何人进出，除非特殊情况。”老赵除开对校内财产悭吝护短外，其他工作倒很兢兢业业。他严格遵守校长的指令，并不清楚这也会出问题。

　　那个年轻女老师匆忙要求出门，老赵也就如实应答：“校长说，没到放学不能出入。”女老师脸色大变，尖叫：“我偏要出去！”老赵很生气，觉得她蛮不讲理，就说：“任何人都该遵守规定。”女老师气得用脚踢门栏，又跑到墙角捡块断砖什么的向老赵砸去，她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事闹大了，校长、主任都赶来了。老赵额角还流着血，女老师也哭得呼天抢地。原来那女老师就住在校外不远，趁课间操出去给不满半岁的儿子喂奶，老赵却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家拦下来。

　　校长抢过老赵的遥控器，亲自为女老师开门，并温言细语请她快去快回。又吩咐老赵去医务室包扎，完了到校长办公室去作解释。老赵想辩解，说那女老师没说自己特殊情况啊，最终还是只道歉了事，毕竟他觉得理亏。想想人家母子，一个在家里饿得哇哇哭，一个被拦在单位急得嚎啕，他就愧疚得无以复加。

　　老赵不再胜任工作了，这是大家从这事里得出的结论。老赵的内退决定很快就讨论通过，并毫无障碍就宣布执行了。

　　坚守了几十年的岗位，忽然就毫无瓜葛了，老赵的失挫败感可想而知。他还得接受这个事实，着手慢慢收拾东西，替换工作的壮硕汉子早在外面等着了。

　　“叮……”女儿来电话了？老赵心里涌起复杂的情感，他摁下接听键。

　　“爸，听说你内退了？我马上来接你，”女儿欢天喜地，“汉生以后不用寄读啦，你可以帮忙看着呢！”

　　汉生？老赵眼眶湿润了，那是他的孙子，很可爱很懂事的孩子。

　　这么说，我还是有用的，老赵自言自语，老泪滴落下来。

金戈戈

这是很早以前的旧文。令箭若有空还请不吝赐教，绑我看看哪里需要动手术。我是打算借这个框架重新构思，参加本地的一个关于“廉洁”主题的征文。。。

令箭

金戈戈 发表于 2016-3-6 05:50
这是很早以前的旧文。令箭若有空还请不吝赐教，绑我看看哪里需要动手术。我是打算借这个框架重新构思，参加 ...

好

令箭

看了一遍，觉得若是参加地方性的比赛，这样也就可以了。尤其小说这种文体，你写得越好，懂得的人越少。反而是粗线条的放低了身段的文字能让那些评委的智商得以恢复，这就是一条明知有荆棘却不能不看作是花朵的路途。
若是面对自己的内心，这样写是不行的。一个素材的挖掘最终要落在心头的某个痛点上，那是下笔的原始动力点，也叫作原力。有了这个基础，才有了春风化雨的发散动力，把感念的悲伤或忧郁不动声色表现出来，而且要杜绝任何客观的判断，只能要唯心的意识。
写成和别人不一样或别人写不出的作品，就要重视素材的深度即作家眼界和宽度即普遍延展性，其次就是叙述语感的自我悟解。一篇小说看上去波澜不惊，但不懂的人不会明白那绝非文字堆砌，而是作家文字思想的展览。自己满意不满意最重要，其他人看懂看不懂不重要。
一个老校工的题材很古老，写出新意，写出自己的满意，于你并不难。
从本文的视角看，我觉得更好的路线是不动声色，那样或许更悲情，建议看一眼电影《老炮儿》，或许有好处。

金戈戈

令箭 发表于 2016-3-6 09:55
看了一遍，觉得若是参加地方性的比赛，这样也就可以了。尤其小说这种文体，你写得越好，懂得的人越少。反而 ...

嗯啦。先谢过令箭。我抽空再斟酌一下。

洞房不败

这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