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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苞米只要三下子，先用铁签子割开皮，第一下把苞米皮扒到底，第二下扒掉剩下的苞米皮，第三下掰下苞米棒，撸掉苞米胡子。”这是老丈人在耐心地教我扒苞米。以前我觉着扒苞米很简单，只要有手谁都行，不过这次一伸手，才知道自己差得太远。老丈人扒了两筐，我这一筐还没满。且让我羞愧的是人家七十多岁，我才四十多岁。老人家看我鼓捣半天，累的够呛，还没扒多少，这才教我这几招，据说他扒苞米的速度在村里还没人能超过他，这些是他多年总结的经验。不过虽有好老师，我这个学生学着还是有点儿笨。在家从小就没怎么干农活，家里零星的开荒地打不了多少斤苞米，而且父亲怕我们累着，几乎不用我们，每次国庆节回家，父亲早把苞米收完了。
首先，那个铁签子我就不敢用，十多厘米长、扁扁的前面带尖儿，两面还带刃儿，分明就是小李探花的飞刀，扒苞米两只手同时都要忙活，一不小心扎到另一只手上多不划算？再有，就是腰疼，无论跪着、站着、蹲着、哈腰都腰疼，想坐着还怕苞米杆潮还怕屁股受潮做病，后来还是丈母娘心疼我，给我拿来一个屁股垫，我才敢坐着，就这样上午还好说，下午干活，苞米杆、苞米叶也吹干了，手一动，咔咔作响，连碎叶带灰尘直呛鼻子，于是又戴上口罩，跟人家简洁的装束比，我这样的武装肯定不会干的快。
两位老人倒不计较我干的多少，只说我个子大，又没干过农活，长时间躬身子干活肯定腰疼，因此干一会儿就让我直起身子歇一歇。好不容易扒完一块地，我站在地头回望，三百米外的另一边， 那一排杨树像刚栽的盆景。我掏出手机照下这个画面，发到群里，又打上几句话，同学们！真累啊，腰疼死了，这是三百米长的地，还有五百米长的地没扒，然后又附上几个哭泣的表情。几个同学也跟着我发了几个哭泣的小脸表示同情。
晚上闲着无事，我又把院中收获的苞米拍成照片发到群里，同学们又开始赞叹：“哇！这么多苞米啊，快来看啊，农民大丰收了，现在的农民多幸福啊！”
看到同学们不住的赞叹，我知道这张照片太过笼统，整幅图看不出我想表达的效果，第二天在苞米地我又照了一张。就是按个头给苞米照了一个全家福，右边是最大的，第二个是种子不纯，略微有些发红，第三个遭了虫害，第四个苞米没长满，半截没粒拿在手里像个手榴弹，最后一个二三寸长，像个癞瓜手雷。发到群里，同学们又来了兴致。你那是苞米开会啊？你是不是闲的？不干活光玩！我要是你老丈人非照你屁股踢两脚！
老丈人倒不会踢我，只是有点嗔怪我为什么不挑一些大棒子，而非要照这些拿不出手的苞米。老丈人的心理我知道，他是种庄稼的能手，怕别人看到这幅照片，怀疑他的能力。其实，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不施肥、不管理的懒人怕人笑话。先说这种子就不好，买种子时种子公司看哪样的种子卖的快，就把别的品种的种子冒充进来，反正袋子封结实了老农民也看不出来，即使日后农民去找，他也会找出一大堆理由推卸责任，天旱了、地涝了，风大了，虫灾了，种早（晚）了，反正毛病永远都不在他那儿，如果风调雨顺，那更好办，只要不是假种子，都会结大棒子的。农民很少跟种子公司较真，不仅耽误精力，而且国家会出面帮着打圆场说，我罚他们钱了，已经处理完了，国家分赃完毕做了好人，顶多会帮着农民要回种子钱，农民还会感恩戴德的。
今年虫灾特别严重，苞米棒子很少有不生虫子的，生在根部的，没等到成熟，就会早早脱落。生在尖部，就从尖部往下腐烂，影响产量！老丈人下了决心，来年一定找人打药。打药也不容易，非得是大晴天才最有效，而且很多人血型不对容易过敏，有抗药性的人才可以从事这一工作。
忽然间我生出一怪念头，从小学就学到二十世纪末要实现四个现代化。这其中有一条是农业现代化，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老农民还在地里背着药壶，这科技在哪儿？现代在哪儿？拆了农民的房子盖上了楼就是现代化？这沃野千亩，难道弄个飞机撒药就这么困难吗？什么药最管用，什么药毒性最小，什么浓度最合适，那么些专业的科学家，在他们眼里这些好像不是什么难事儿！
几天前，新闻中报道山东某地大旱，新修的水利措施都成了摆设，外人看着整齐划一、崭新先进的玩意竟然没有电源，让人说点啥呢？大概糊弄老天爷的摆设叫现代化吧！而这里的条件相对不错，附近有水库，只是也没怎么利用到，春天大旱时，村民们都是花四十块钱买一车水来抗旱的，只是杯水车薪，很多人家只能毁了地重种。
不远处一辆联合收割机来回在地里穿梭，见我看着稀奇，老丈人让我去看热闹。自动化的东西却是不错，收割机过后，苞米杆被绞碎，苞米棒扒掉了皮倒在随后而来的四轮拖拉机里，且速度惊人，几亩地几个来回就收割完毕。老丈人告诉我，自己的另两块地就是用的收割机，价钱还不贵，每亩地只要七十元钱，而且苞米还给拉到家，只一样不好，倒伏的苞米收不起来所以还得用人力。现在的人工费太贵，以往是每天一百一十块钱，一盒烟，中午一顿饭，今年一百，只是收入本来就不多，所以两位老人七十多岁年纪还得上地里劳作。
老人家总怕我累着，实在腰疼的时候，让我到不远处的水库去走走。我实在不好意思自己去溜达，让两位老人干活，虽然自己干的真不多，我自我解嘲道，结婚十几年就来帮干这一次活，哪能老去溜达，我多扒一棒苞米，你们就少扒一个。
闷头干活很枯燥，便问这水库叫什么名，有什么来历。丈母娘来了兴致告诉我，这个水库叫三八水库，是村里的妇女们修建的。对那个时代我很好奇，便问道，修水库干什么用？卖鱼给国家或村里创收吗？回答让我有些意外，是养鱼给村民吃的，现在扒苞米这块地以前叫梨树园，种了许多梨树给村民吃的，后来承包后，为了多打粮才毁树种地的。这个可真是没想到，总觉着那个年代做事，应该往高大上靠，没想到还挺有人情味的。说实话，我最喜欢的就是与老人聊天，能知道很多书本里得不到的真相。
丈母娘总是先我们一步回家，做饭烧炕。等我们到了家就能吃到现成的，吃完饭累得连电视里播放的二人转也顾不得看就洗洗睡了。老丈人喝杯邻家酿的烧酒，打着呼噜睡的很香，丈母娘喘息间则发出拉风匣样的杂音，她说是气管炎，从小累出来的，从十四岁就下地干活，为了能挣到和大人一样的工分，就得拼命干，当时有铁姑娘这一称号，她是其中的一员，上过台，戴过红花，那是很气派的事儿，因为能干还当上了妇女队长，因为太小就干活和太累的缘故，所以她才得了气管炎。老丈人也是能干的人，当过几十年的村组长，手里的活儿不行是当不上的。让我感叹的是，七十多岁的人，年前还得重病住院治疗，如今该颐养天年的时候，还要在地里劳作，他们可是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到啥时候是个头呢？
他们像中国绝大多数的劳动人民一样，勤劳朴实地过着日子，年纪大了还得为自己的生计而忙碌。不过，他们的确朴实，每人每月八十五块钱的养老钱他们一直感恩的，称颂着这个社会。在他们红心照耀下，那些一直声称中国养老全覆盖的人应该感到羞耻，连一袋儿大米都买不起的钱竟然能把他们弄的感激涕零，这是什么感情？他们不是傻，邻家有个人学成后到了德国，也从此，乡下人知道了那里的人上学不要钱，看病不要钱，他们也知道羡慕，也只能羡慕罢了，人家再好，也得过自己的日子。
当我咬紧牙关挺着干活时，老丈人仍然在跟我算着细账，这还行，一年下来也就干这一个月的活，种地然后就收地。我不这么看，我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平常也出去打工挣钱，农活真的很辛苦，要不为什么那么多年轻人都出门打工而不愿意在家种地，不光是累，而且是挣不到多少钱。这点老人家倒不否认，在农村务农的年轻人真的很少，男孩、女孩出去打工，过年过节都很少回来，风气也是变了，女孩有的直接抱着孩子回来告诉父母，自己在外面有了男人有了家。
农民对一年的收成是期盼的，除了种子农药就是化肥了。总说现在高产比以前每亩提高了多少斤，其实都是化肥在作怪，以前都是农家肥，牲畜少肥料不足，就号召社员挑荷塘泥做肥料（我们老家则是做饭时在炤坑里烧土，然后交给生产队），因为肥力不足，所以苞米杆特别纤细，苞米棒特别小，就这样的条件还资助了亚非拉国家的发展，现在的土地没有化肥简直没法种地，大概太高产的缘故，又资助了更多的国家。
这些只能算是外部条件，有一个更大的贡献者未被提及，那就是——止痛片。广大的农村，六七十岁的老人如果没有这东西帮着，扛着这苦累，很难想象这没完没了的农活怎么做下去。老丈人看我腰酸腿疼非让我吃一片，把我吓的躲到一边，连说，我才四十多岁，等我七十再吃，现在吃了，以后就不管用了。
很多人都对如今的农民不齿，种的粮食又打农药又上化肥，良心大大地坏了，其实，没有这些东西，能打几颗粮食？他们也要活下去，他们不是某些专门的农场，生产出绝对绿色的作物给官人们特供，那样的价格普通人受不了，饱字对我们才最重要。
夜渐渐深了，秋夜更加深冷，只有马路边，国家拨款建造的太阳能路灯照耀着两侧的人家，院子里晾着的苞米孤零零地堆在一起，和去年不同的是去年是丰收年，棒子大占得面积大了些，今年风不调雨不顺的，又闹虫灾当然比去年小了许多，而且价钱从九毛三直落到如今的六毛八，这也算是丰收？这就是那些美文家，美术家笔下描绘的锦华下的秋天？在街灯照耀下或许是，广大的乡下，国家免费修建的太阳能路灯又有几人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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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5-12-3 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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