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5-12-6 13:34 编辑
十 郝妈妈家里来了一位女客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与其说她是孩子的母亲,不如说她是孩子的奶奶。
郝妈妈让自家孙子带了男孩下楼到巷弄里去玩。“小王,沉鱼现在的情况侬也看到了,事体勿是侬一厢情愿,想哪能就哪能的……”郝妈妈说。
“郝家阿姐,我是听说沉鱼……这许多年,我也想过,不应该将和她爷娘的恩怨牵扯到她身上,何况她还嫁给我们家东海,给我们王家添了孙子,是我自己做过分了。没想到俞贞菲也死了,她和梁辅都只比我大五岁……好像做梦一样。”
“侬呀,小王,勿是我要讲侬,既然侬今朝上门来,侬也就勿要怪我讲几句重话招待侬这海外归来的客人啦……侬对沉鱼,勿是单单做过分了,侬格是造恶!”
“至于谈到伊拉爷娘,梁辅和俞贞菲,我哪里一桩事体勿晓得?人家苏州来的俞振菲是在侬后头,才和梁辅轧朋友……格条弄堂,侬做小姑娘辰光常常来各,梁辅屋里情况侬也一清二楚,是侬自己情感患得患失,斤斤计较,觉得梁辅屋里条件差,又嫌弃梁辅自己除脱唱戏,勿会在单位里钻营巴结……”
“郝家阿姐,你不要说了,就算我当初有些想法,那个年代,哪个寻男朋友的小姑娘不要多方面考虑考虑呢,你也知道,我家里兄弟姐妹多,阿爸死得早,姆妈身体不好,我是大姐我……”
“对呀,各么侬就勿要后来看到人家梁辅和俞贞菲两嘎头唱得投缘谈得投缘侬又吃勿消受勿了……”
“郝家阿姐,这正说明我心里是在意梁辅的呀,你也是做女人的,哪个女人不曾在情感与现实之间两难摇摆呢?我只是没想到,我这样稍许摇摆一下,就叫俞贞菲这个外来风骚女人钻了空子……”
“侬各种解释我更加勿要听,哦,最好梁辅除脱侬,就只有眼巴巴干瞪眼停在那里,侬开恩要伊就要伊,侬勿要伊,伊就勿好再去爱别各女人,别各女人也勿好爱伊?何况俞贞菲说起来年纪比侬大,但是相貌唱功样样比侬强,所以侬吃勿消……侬和我谈女人,我没见过象侬各种女人,心态嘎阴暗龌龊!”
“但是你看看,俞贞菲又让梁辅幸福了多久?她才是个恶毒的扫把星,先让男人戴绿帽子,男人病死又丢下孩子一走了之,她才是丑陋龌龊的女人,郝家阿姐,你说话重我不介意,一碗水要端平,我平生最恨,就是俞贞菲!”
“好了,小王,侬要恨,就恨自己心眼小,心地窄,俞贞菲后来和梁辅生活得哪能,包括绿帽子蓝帽子啥,人家梁辅愿意接受,旁人就一句话也勿应该多有,各些事体,老早和侬没关系了,侬应该自己管好自己,重新谈朋友嫁人呀……小王,侬呀,侬一辈子计较人家,到老来,勿是连自己终身都耽误了吗?现在喏,梁辅和俞贞菲都死了,但人家还是合葬在一起,两张照片并排,风里雨里,还是笑嘻嘻……侬呢?哼哼!” …………
天气闷热,闷热到即将窒息。几声闷雷滚过,滂沱雨下。女客人神情黯然,并不肯转身离开。
郝妈妈继续说,“还有,小王,侬勿要怪我说话太直爽。虽然侬和王东海远在海外,但情况我也晓得一点的,王东海和梅琳,格种躲债的日子,逃到天边,穿金戴银,总归是心神勿安心惊肉跳的……侬大概是听到讲沉鱼被证券公司老板收养的事体,认为沉鱼发达了,就回来发善心想送还儿子了,啊是伐?”
女人显得苍老的脸微微有些难堪地泛红。“我也是为了俊俊这孩子着想……毕竟跟着自己亲娘也最好。”
“侬现在晓得为小人想啦?当初活生生拆散人家母子,侬想过是从人家心头夺肉吗?侬只顾报复俞贞菲吧?好噢,侬也达到目的了,放手吧。沉鱼现在半个痴呆人,伊照顾瘫痪痴呆的梁先生——梁先生的证券公司老早倒闭关门了,也只不过保牢自己人世间混一碗粗茶淡饭,伊哪里还有能力再来照顾小人?再讲俊俊这个小人,侬还要折磨伊吗?”
“我哪里会舍得折磨俊俊?他是我们王家的血脉呀……”
“晓得这点,侬就好好交抚养俊俊,去赎罪!当初伊才三岁,侬将伊从娘怀里卷走,到今朝,伊只认得侬这个娘娘,侬忽然又来对伊讲伊在上海还有一个痴呆娘吗?小人吃得消,受得了吗?……”郝妈妈也许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犀利地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话,她吃力了,喘一口气,微微地咳嗽起来。
正好郝妈妈孙子带了俊俊返回来。那女人牵了孩子的手,站起身来,郁郁眉锁,黯然离开。
“清明时节雨纷纷,街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正逢接近清明,郝妈妈话虽硬,但还是心软,她最终答应那女人,带沉鱼去给她父母上坟,装作在那里遇见王东海姐姐和俊俊。
郝妈妈拜托梁先生的儿子安排了一辆车子,变成老小孩的梁先生听得郝妈妈要带沉鱼去上坟,也一定要跟去。到了墓园,郝妈妈带着沉鱼往梁辅与俞贞菲的墓碑前走去,梁忠义老先生第一次象个懂事的乖孩子,下车后便止步等候,看着沉鱼前去,还安慰地朝她挥一挥手。“鱼儿,我等你回来哈!”
一个满头黑白相杂头发的高个子女人,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在墓前等候。墓碑前,一束鲜花摆放。梁辅和俞贞菲在照片上笑得很安慰。“郝妈妈,他们是……?”沉鱼不认识了女人,也不认识了小男孩。“哦,是呐爷娘老早里的同事,正好经过上海,来拜祭一下……”“那是她儿子吗?还是孙子啊?”沉鱼头一次,话很多。
俊俊长得很秀气,他眼睛乌溜溜地看着沉鱼,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好了,王小姐,我代表梁家感谢侬来拜祭,祝侬一路顺风,祝侬各儿子俊俊一帆风顺茁壮成长!”郝妈妈说。王东海姐姐牵着俊俊的手,从沉鱼身边走过,俊俊调皮地伸出一只手,在沉鱼的手心里挠了一挠,沉鱼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笑眯眯地走远了。沉鱼有反应时,便目光追随着俊俊小小的身影,释怀地笑了一笑。她再一转眼光,看到墓碑上自己父母的照片,双双慈祥热切地看着自己,沉鱼想对着父母也笑一笑,让他们放心,但不晓得咋地,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有些慌乱地看着郝妈妈,“郝妈妈,我不是故意添乱……”郝妈妈一阵心酸,手扶着沉鱼肩头,“没关系没关系,沉鱼在爷娘面前,落落眼泪水撒撒娇,也是应该……”
忽然,只听得一片浑厚声腔,“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那是等候在墓园进门空场地上的梁忠义先生。从沉鱼父母墓碑所处的位置放眼望去,后面背靠苍茫青山,前头脚踏涓涓溪流,一片天大地大。
沉鱼随着郝妈妈拜祭完毕,搀扶着她一起下得山来。她来到梁忠义先生眼前,斯斯文文行个礼,一如当初年幼遇见时,然后双手一翻一挑,摆开功架,亮开嗓子,“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嘎然止住。
“到如今却如何?”梁忠义老先生象个老顽童,喜不自胜追问。沉鱼却只低头一笑,便收声收形,将梁先生与郝妈妈,一手搀住一个,往墓园外走去,“风大了,梁伯伯,郝妈妈,我们回家去吧。”
——全文结束 谢谢观赏 胭脂泪啼妃完稿于2011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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