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10-18 09:54 编辑
我娘常说,这是命。我问她,什么是命?
她不回答,只是看着我哭。我知道她为什么哭,因为我一直没有见过父亲。
十岁那年,她死了。她死的时候,我就在身边。
那个男人对她说:和我走吧,我找了你十年。娘指着我说,有他,我能和你走吗?
男人说,我不在乎。
娘说,可我在乎。
男人恨恨地看着我问,谁是他的父亲?
娘说,你估计永远不会知道了。然后,她就死了——她怀里一直藏着一把剪刀。
我拼命地想扑上去,可男人的手下死死地拉着我。我没有哭,我只是狠狠地瞪那个男人。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拉住了我。我转过头——她真的好美。
她说,遗爱,把她好好安葬了吧。然后,她看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问她,究竟谁是我爹?她说,孩子,这可能就是命吧。
然后,她转身出去了,出去时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我看不懂。
她说,等你什么时候能看懂行字了,就知道什么是命了。
师父说,把这孩子交给我吧。
我到了长安。十五岁那年,师父为我落发。
我问师父,什么是命。师父说,佛讲不信命,只讲缘。
那什么是命,什么又是缘?
师父说,要想弄清,还是看你手里那本书吧,我教你。对了,从此以后,你的名字就叫辩机。
而我的师傅,名叫道岳。那本书,我后来知道叫《瑜伽师地论》。
长安这个地方很繁华。
春去秋来,我在一天天寻找什么时缘,什么时命。
每天,我不停地与同门讲法,辩法。我赢了好多人。我渐渐有了些名望
他们开始叫我高僧。我说,我不敢当高僧,师傅才是高僧。
师傅叹口气说,佛门里没有高僧,低僧,只有僧,你尘缘未尽啊。
我不明白,这么多年了,我在佛学中沉醉,几乎都忘了娘,忘了父亲。会有什么尘缘未了?
我问师傅,师傅说,阿弥陀佛。
我还是看不懂那行字,我没有问师傅,我知道,那应该是我去读懂的。
那一年,我又见到了那个叫遗爱的男人。对了,他姓房。
我也见到了她。
房遗爱说,高阳,和你的父皇说,我才应该继续父亲的财产。
高阳,我有你,大哥不应该,也不配继承父亲的爵位。
你说,遗爱,在佛前,不应该说这些,还是祈祷他能多活些日子吧。
然后,房遗爱恨恨地出去了。你长脆佛前。
你问我,小师父,佛家不是很讲缘份?你说什么才是缘呢?
我呆呆地看着你。
我说,公主,小僧也一直想知道什么是缘。
你说,小师父,我好象在哪里见过你。
善哉,公主,这或许就是缘吧。
小师傅,其实,我一直在等一个人。
可我记不清我要等的人是谁。是不是等的时间太久,才想不起来等的人是谁?为什么要等他?
可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等他的呢?我也想不起来了。
公主,缘份到时,你自然会想起来他是谁。
于是,我经常见到你。
我发现,不管岁月如何流逝,你一直都是我当初见到时的样子。
而房遗爱,似乎一天天老了。他的脸,也越来越苍白。
贞观十九年,师傅说,他要圆寂了。十九年前,他与道友相约,要帮助他完成一个愿望。
他说,他用了十年的时间培养我,要我帮助他完成这个约定。
这个人叫玄奘,他用了十九年,从天竺带回来很多佛经。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可朝廷很关心他十九年中的遭遇。
他白天翻译那些带回来的佛经,晚上,就给我讲那些他旅行中的见闻。
我把他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叫《大唐西域记》,然后,我就帮着他一起翻译那些经书。
我的师傅,十年来一直再教我很少有人用的梵文,原来,是干这个用的。
那天,我发现她脸色苍白。不过见到我时,第一次对我笑了。
她说,我看到你写的《大唐西域记》了。你写的真好。
我说,那是三藏法师写的,不是我。
你叹口气,辩机师傅,我昨晚做了个不同的梦,我想,我见到我等的那个人了。
我说,我想,我也知道什么是缘了。
辩机师傅,其实,我从小就一直在做一个梦。
我梦见的那个地方,那个人,我一直想不起来,可我看了你写的书,我才发现,原来,我梦见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中土。
或许,这个梦就是我前世的记忆,而那个人,我现在越来越清晰。
我不知道我等这个人,等了多久,我想,可能是好几世吧。
我一直以为,我等的那人就是房遗爱,可我慢慢发现,他并不是。
可你,为什么长的这么像他?
公主,我想,这可能就是缘吧。
可房遗爱,并不是我的父亲。
他进来时,恨恨地看着我,脸色铁青。
他说,原来,你就是盼儿那个儿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我娘叫盼儿。
公主,十年前,你留给我一张纸条。那纸条,我一直看不懂。这些天翻译佛经时,我又拿出来看了,原来,那是用梵文的发音写的,我想,我看明白了。
公主说,如烟,如云,前世今生
我说,不,那是,来世相约。
你哭了,泪流满面。
前世,我们是肩并肩站立的木棉,林火把我们焚尽
再世,我们是望忧河畔饮水的山羊,猎犬将你赶落山涧。
三世,你化为狐,我为书生。你于雷雨躲入我光落脚的破庙。可我在京考落弟后,跳下了长安的城楼。
今生,我不想再让你等了。虽然,我清楚房遗爱离去时仇恨的目光。
我对三藏法师说,我想,我懂了什么是缘。
法师说,这,便是你的命运吧。
史载:贞观二十二年,会御史劾盗,得浮屠辩机宝枕,云(高阳)主所赐。主与辩机私通,饷遗亿计,更以二女子侍遗爱。太宗怒,腰斩辩机,杀奴婢十馀人。
永徽中,(高阳公主)诬告遗直无礼于己。高宗令长孙无忌鞫其事,因得公主与遗爱谋反之状。遗爱伏诛,公主赐自尽公主与遗爱谋反之状。遗爱伏诛,公主赐自尽。
依稀间,我梦见娘的坟头长满了青草,开满了鲜花。一个男人站在他的坟前,说,我找你找了二十年。
他呆呆地站着,没有泪,但一直站着。
我的娘与房遗爱,青梅竹马,但房遗爱还有个哥哥叫遗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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