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的刻痕有深有浅,但刻上了就永远不能抹平了。梦魇般的回忆,充斥着我的脑海,惊醒时每每充满疑窦:是梦?是真?
――前言
(一)
那时候正是提倡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年代,我们的村长姓施,她就是个女人,带着大家鼓足了干劲,要做一番事业出来。她在村民中威望很高,但是她家里人不支持她当这个村村长,一个老娘们儿,养好孩子看好猪得了,整天混在老爷们中间讲政策,你有瘾咋地?
在家挨的骂多了,执着的施村长也左右为难,毕竟还有这么多信任她的村民啊,她本有意把村村长这个职位交出来,交给她手下的几员得力干将,但大家说了,离了她谁也不干了。有一段时间她借酒浇愁,好在有下面的人给不断她打气,村里没资金,大家甚至还凑了钱,这些动力让她勉强支撑了下来。可是问题还是出来了,不是出在她身上,而是出在一场轰动了世界,祸害了中国的革命上。
文革让施村长看到了更加璀璨的前方,地平线那边的太阳,不分白天黑夜,不是在她眼前晃动,就是在她心头滚烫。终于有一天,她迎着朝阳呐喊了一声──据说分贝超过了王阳明威震三军中那一声长啸──小将们,把老家伙们绑来!
在施村长的带领下,她下面的得力干将任会计,于队长,食堂管理员薛大海一个个兴奋得面如桃花,眼冒蓝光,就等着这一天了!他们带着一群被热血烧昏了头的学生们,先冲进了老村长家。老村长都退休多年了,这次也被揪出来吊上,施村长用一根带刺的棍子,在老村长青瘦的后脊梁上来回蹭着,那些硬刺在皮肤里游走,极像钻进了一群浮游生物。老村长不争气地嚎叫着:“我可是你本家二叔啊!”
施村长手下加力:“就是亲爹,也不能对毛主席不敬,说,你怎么教孩子认毛主席的‘毛’字的?”其实那几年老村长刚退休,不顾全村人反对,公然提拔了一位女村长,就是施村长。施村长开始不干,孩子没人带,老村长为了支持她,就主动帮她管孩子。她的孩子在学校学不好,老村长就在家教,有一天教他认识毛主席的毛,那小子怎么也记不住。老村长就组了个词:“毛主席的毛,就是毛发的毛……”施村长当时在旁边笑吟吟地听着,但今天,她的觉悟已经提高到把老村长这颗恶毒的心挖出来的境界了。
老村长一直到奄奄一息也没被放下来,施村长看着那些小将们有点审美疲劳,一转眼珠,“愣着干什么,村里那些老家伙,旧东西,全得批斗砸烂!”一声令下,小将们就如同打了鸡血,在任会计、于队长、薛管理员的带领下,嗷嗷地杀进村子了。当天他们就抄了二十多家,砸了村里唯一一座庙,绑了三个老师两个流氓,侥幸逃脱的那位躲进猪圈里,藏到天黑才敢出来。这些挨打的人中,打得最狠的就是村里的懒汉尹鞋匠,因为他曾经要求老婆和他行房时换个位置,不巧被听窗根的人听着了,今天借这机会,给他挂个牌子,上写:臭流氓。
小将们在那斗得不亦乐乎呢,他们不会想到,施村长故意支走他们,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老村长时,她的真实目的才暴露出来。
那天,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没人得知。但是,事后很多人都做出了如下的推测:
等这伙小将们都走了,施村长还是用当年那种笑吟吟的表情,给老村长递过来一碗水,声音很柔很温和:“二叔,别挺着了,听说当年日本人伊败逃跑时,在咱们村路过,还丢了一件古董,是个玉碗吧。后来你不让村里人翻腾,就说是谣言。这个反常举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肯定知道玉碗在哪,对不对?
老村长睁开浑浊的老眼,他看到施村长剑一样的目光直接刺过来,他心里一下子清醒了,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认可,又像是钟摆在停止摆动前的最后摇晃……
第二天,老村长因为认罪态度良好,年纪也大了,经施村长同意,暂行释放,以观后效。全村开始大肃清,解放前有过一亩三分地的全是地主,全得揪出来斗。最大的地主姓伊,当时拥有五亩地,雇过两个长工,现在伊家的地早就分了,伊地主也早就吓死了,但他儿子伊笑还在。他被揪往村里的打麦场上的路上还不服气,穷得连老婆都跑了,怎么就成了地主了?施村长上去就是一嘴巴,“你听听你的名,伊笑,这是想起伊家当地主的历史就笑,明显是想把以前伊家剥削农民的恶行,看成一种光荣和梦想。”
伊笑刚想说什么,几条皮带早就抽了过来。伊笑不禁打,连声讨饶,抱着施村长的大腿,舔着施村长的鞋帮子,亲娘奶奶的一顿乱叫。大家看他这么没出息,又是气又是笑,施村长皱着眉头,“地主家的崽子就是不禁打,任会计,你处理吧。”
这伙人哗地一下,拥着施村长奔打麦场去了,那里已经搭上了一个高台子。伊笑看身边只剩下任会计了,又扑通跪下来了,“大姐,饶了我吧,我知道那年对不起你……”
三年前任会计男人出差去了,伊笑和任会计平时就眉来眼去过,这时候哪能放过机会。两个人商量好了,任会计给他留门,他翻墙进来就行。谁想到伊笑也笨,翻墙的时候踩到了一根钉耙上,那钉耙把竖起来,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他的下半身。伊笑惨叫一声,躺在地上打滚,还没等任会计打开门,左邻右舍已经破门而入,打着了煤油灯一看,才发现是他在地上捂着裆部乱吼。
当时任会计很机警,大喊抓贼。事后送派出所时,给他定个罪名是强奸未遂。伊笑大呼冤枉,非说是任会计约他来的。两个人对质时,任会计发了泼,大骂伊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伊笑也耍上了横,大骂任会计还没天鹅屎好看呢……
今天一看他旧事重提,任会计嫣然一笑,拉着伊笑就进了路边的蒿草里,她解开裤带就脱裤子,露出了肥肥白白的大屁股。伊笑连忙说:“我一定好好侍候您……”却见任会计蹲下就拉了一泡屎,揩了一把,连纸都扣在屎上,“小子,你不是说我不如天鹅屎吗?今天你就尝尝天鹅屎啥味,不尝?好,咱们去会场……”
伊笑苦着脸,刚挣扎了两下,就听到远处打麦场上传来一阵瘆人的惨叫,他无力地低下了头,伸出了舌头……
打麦场上,几个造反派都在那摆“蒸气式飞机”呢,他们头上的汗珠子噼哩啪啦往下摔着。其中有个薛大海的亲戚,实在受不了了,刚小声叫了声“大侄子”,就被于队长听到了。这位女生产队长平时一丝不苟,这时候更也不客气,“薛大海,你跟这个造反派是亲戚吗?”
薛大海一听脸就变了,他上前拧住那个亲戚的胳膊,按照他学会的搓麻花的劲儿头,玩了命地拧着花,伊笑在远处听到的惨叫声,就是这时候传出来的。
所有人都被薛大海震惊了。底下围观的群众有看不下去的,胆大的骂了一句:“这薛大海,平时挺厚道的,看不出来这么恶毒……”立刻就有胆小的撞了撞他:“小点声,外表忠厚的人,内心都毒着呢。”
台子上的人开始胡乱认罪,一个个面无人色地,说啥是啥了,只有挂着流氓牌子的尹鞋匠乐呵呵的。他的表情被施村长看到了,她一瞪眼睛,于队长上去就朝着尹鞋匠的裆部来了一脚。尹鞋匠赶紧躲避,结果被踹在了大腿上,他倒在台上,假装痛苦不堪的样子大声惨叫。其实他心里知道:于队长更年期,和男人性生活常年不和谐,平时最恨别人两口子恩爱。他要是不装成疼痛不堪的样子,于队长早晚得踢爆他的蛋。
果然,于队长看他捂着蛋在叫,狰狞的表情上露出了一点愉悦,也就不去痛下杀手。施村长却怒喝一声:“尹鞋匠,你是不是不服气?”
尹鞋匠翻身爬起来,叩头如捣蒜:“服气服气,说我流氓我服气,可我和自己老婆流氓,这算哪门子罪?你们在家不流氓,你们的孩子咋出来的?”
这话一说,台上几个年轻的女中学生,一个个红了脸、捂着脸,跳下台跑进了人群里。几个男的中学生,也红着脸,但他们没跑,却用好奇的眼光盯着施村长和于队长。施村长出其不意,倒也张口结舌了。还是于队长反应及时,平时也行得正、做得端,上去一脚,就把尹鞋匠的鼻子踢破了,鲜血箭一般窜出来。在尹鞋匠的嚎叫中,于队长骂道:“我们哪个像你那样不要脸,还要换个位……你是人,不是狗,狗才那样在后面一拱一拱的……”这句话说完,台下突然爆笑起来,于队长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施村长却听出来了,她差点笑出来,这于队长平时一本正经,看样子连狗咬群都没少看。
她站起来敲了几下桌子,终于让台下的笑声缓了缓。她一步步走向尹鞋匠,正色地说:“尹鞋匠,抛开你对你老婆实施的资产阶级腐朽思想不算,你平时也没少耍流氓。咱们村的小薇离了婚,你就没少搅和吧……”尹鞋匠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这能怪我吗?也不光是我撩扯她,放牛的宾斌,掏大粪的曾四,哪个都和她有一腿……这小薇,从我认识她那天起,她就没交过一个好人!全是驴马烂子。”
施村长断然一喝:“住口!你承认了你自己不是好人,是驴马烂子就行!这种人应该怎么办啊?”
“闪开……”于队长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猪食盆子,稀汤寡水的猪食滴滴答答地顺着盆沿往外淌着,“你这头臭猪,刚才害得我出丑,吃了它,就饶了你这回!”
尹鞋匠一看能保住自己裤裆的东西,乐哈哈地接了过来:“姐姐,我听你的……”呼噜呼噜地大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