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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秦时明月 于 2015-4-27 22:54 编辑
人常说中军跟雅军两兄弟准是双生,也有说不是的,无非女菩萨稀里糊涂把一副好模样给捏到了两个人身上。
那年中军说:爸妈走得早,咱这书是念不下去了,得过活。雅军更干脆:好啊,早想跟哥出去挣大钱,讨媳妇……
话没落音,中军喝着水,连瓢带水狠狠惯了过来。雅军本以为哥跟他开玩笑,可中军眼里那团莫名的火被缓缓溢出的眼泪浇灭时,他也跟着哭了。就这样,中军辍了学,而雅军一路读到省城去了。
村头那家闺女叫白桃,白白净净,模样身段儿顶好,可家里大人成分不好,眼看就快熬成老姑娘。中军花了两仨月辛苦钱,憨笑着提了几大挂日子里用的要紧东西把人接了回来。
雅军毕业回镇上做了老师,两个男人一个女子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雅军人腼腆,却不似他哥那样憨憨的除了干活还是干活。雅军喜欢在下学以后摆弄些中军不明所以的玩意儿,比如栽几颗柳,又比如种几盆花。再比如,有时去城里听课回来,总不忘给白桃扯件鲜亮衣裳,递到白桃手里,人吃吃艾艾着却终究没多的话,闷头走了。白桃本来欢欣着,可一看雅军那瘦瘦的背影,毕竟女人,若有所思间,心里就轻叹下来。
几年过后,中军日忙夜忙攒足了些钱,瞒着雅军置了方小院儿,喜滋滋拽着弟院里院外转悠,比自个当初接白桃进门还乐呵:窄了点,不过能住,你跟哥嫂一块儿到老都娶不到媳妇,这下妥了、妥了。
雅军却难得火起来了:哥你不早讲,咋不早讲,谁要你多这个事!中军哪受得人竟这般不识好歹,又像当初那样,信手操了件家什要砸人,白桃死活给扯住了。就这样,算是独立门户了。
就在这年尾稍,白桃给中军生了个女娃,正值寒冬,中军想都没想就冬子冬子地叫上了。白桃有些疲惫,想起了什么,说:雅军也算当上幺叔了,他识字多,你让给娃取个名儿吧。
家里添了新蕊,日子得有个新奔头。开春,白桃独自送中军走的时候,冬子刚吸过奶,在怀里睡着了。白桃说:你看你,好端端的要赶人走。中军望了望不远处雅军院子里那两株樱花,开得一簇簇的,他知道,雅军还在置气。
樱花,是雅军搬进院子后不知从哪儿移过来的,寻常倒也有见,可雅军这两株被他修剪得婀娜极了,跟刚进家门的白桃似的。夜里春风一过,更是脱胎换骨,雅军背着手往花下一站,年复一年整个人都痴了。
阿妈,幺叔院子里桃花又开了,可真好看呀。宝儿奔着小步子嚷嚷着跑进门。白桃听了,手里活儿停了下来,黯青的粽叶子在手指间缓缓纠结了几道,继而又麻利起来。嘴上声气忽然间就不好了:跟你讲了多少回,那是樱花,你没记性呢还是耳朵不好?宝儿长大些了,可毕竟还是小妮子,怎晓得大人心头五味、嘴上意思。只顾嬉皮笑脸的,还学呢:跟你讲哦阿妈,那分明是桃花,粉粉的,多像你夜里头镜子跟前摆弄的那些衣裳呀。白桃起身就要捡条子。宝儿有些不明所以,吓得喊着“幺叔”,小脚步卯足劲儿奔雅军院子去了。
宝儿,这是中军走后,雅军给冬子取的名,喊嘴上香糯着,听心里暖暖的。
中军一走就没再回,倒不时有钱寄回来,可音讯杳杳。
这年,白桃夜里去找雅军,两个人在屋子里谈了好久好久,院里樱花闻不到人声,孤单着轻轻开落。
第二天起了冷风,白桃平日里羊脂白、鸭蛋青的眼珠子里头失了神采。长而乱的眼睫下面,些许朱丝细细的,躲在花瓣儿似的眼角不肯走。
雅军要去寻他哥了,没汉子的家,宝儿跟白桃终究太冷了。
人就在跟前,白桃近近地面对面站拢着,眉是眉眼是眼,头上帽子脚下鞋的一帧一帧看着,方方寸寸也落他不下。看得她自己都恍恍惚惚时,红红的眼眶里就润了。宝儿怯怯一旁也看得恍恍惚惚的。她没见过阿爸,可都说幺叔跟阿爸是一个陶模子倒出来的,生得可像。
常言人相离送,适得心狠些,否则就痴了。白桃伸出手来,到雅军脸边又有些无措,终于还是拈了雅军胸前的背囊带捋着,一下又一下。放心了,才突兀笑出声儿来,侧过身去速速用花布袖口抹了抹眼睛,说:你们家到底哪个种性,憨的憨,倔的倔,如今几个年头了,都没听过你一声嫂子,是噢?
雅军一直在那立着,像棵削光了垂条的柳杆子。忽听得脸下幽幽一声问过来,鼻翼动了动,咬咬牙头也不回地走了。细长细长的身影很快远了,宝儿这才知道急了,喊了一声幺叔,一颗小风团从白桃身边一刮而过,噔噔追上前去。哪儿追得上,很快抽着噎子摇摇晃晃回来了。白桃整个人还呆在那里,宝儿弱声弱气儿一句“阿妈……”,白桃猛地俯身一把将小人儿揽过来紧紧箍在怀里头。风太凉了,眼泪滚到脸上就冷掉了。
雅军一走,小院从此就空了。枝叶无人修剪,成了葱荣花树,年年樱花盛开的时候,宝儿都会去树下捡,捡着捡着人就大了。
而今白桃偶尔也同去的,说:这花怎越开越淡,一点不像桃花了,都泛白了。宝儿身影窈窕着,密乌乌一撩子长头发束成只顺滑的马尾,发梢扫过肩头的残瓣儿,回脸就瞥见了阿妈两鬓之上斑斑雪花。
正捡着,院外有人喊:宝儿,吃饭了。
那年远在他乡,中军身上大包小包的,雅军说哥你先回,我难得出门,想多看看。
雅军还说:别叫小妮冬子了,听着冷,名我取了,叫宝儿就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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