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金戈戈 于 2015-4-16 13:19 编辑
在钢筋混凝土的罅隙里,总会不由自主怀念乡村,怀念乡村的夏夜。 小蛾向光而飞,蟋蟀鼓噪不已,就连青蛙也不甘寂寞,在稻花香里合奏,此起彼伏,煞是热闹。那棵核桃树下,坐着纳凉的人们,摇动的蒲扇里,是故事口袋的传奇,听得孩子们意醉神迷。那些萤火虫呢,就在草地上、水塘边,无规则乱飞。 那时,萤火虫真多啊,要捕捉全不费力气。看它栖息在草尖,伸手一抓便在掌心;就连飞动着的,挥扇一扑也就落下了。摊开小手掌,它也并不立即飞走,而是慢慢爬行,痒酥酥的感觉里,那黄绿色的光,愈发显得神奇。 玩累了,跑回凉席去,仰面躺着,看星星、看萤火虫。在这些明灭的冷光里,大人们的声音模糊遥远起来;而我,也渐渐沉入了梦乡…… 我是在中学近距离接触萤火虫的。很奇怪的感觉,幼小时捉了很多,却从不曾研究过,多是搁掌心玩会儿,便悉数放飞。白天呢,它也销声匿迹,无处可寻,又或者近在咫尺,只是我有眼不识吧。 中学时代,老师教了很多典故,多是古人苦学的事例,例如:悬梁刺股,例如:凿壁偷光,例如:囊萤映雪。我是个笨笨的孩子,免不了想模仿下,伸手拎着马尾辫一扯,指甲对着大腿一戳,痛得龇牙咧嘴,再也不敢造次。凿壁偷光是没必要,那时白炽灯差不多普及了,倒是囊萤映雪令我琢磨了很久。 于是,初夏的某个黄昏,我就在学校的鱼塘边忙乎起来。那些室友啊、同学啊,都跑来问我干嘛,也不好意思说“囊萤读书”,只尴尬掩饰着笑笑,说没事、没事,我打算捉一瓶来玩呢。他们便都帮我捉,工程显得挺浩荡,而那鱼塘的四围,也似有捉不完的萤火虫。 玻璃瓶装得满满当当,萤火虫的光依旧清凉,并没有显得更亮些,果然,拿到书页上比划着看,也完全不能辨认识字。这让我无比失望,也极为颓唐,难道古人骗了我吗?迁怒于萤火虫,将一整瓶丢在窗台,气呼呼干其他事去了。 小小年纪,到底愚笨了些,酒精灯温度恁的高,不也不能照明么,关萤火虫什么事呢。再后来我也想过,古书是毛笔字体,而现代是印刷体,前者偏大些,能用荧光识别,也应该是有可能的。但彼时哪里能想这些? 到第二天清晨,我忽而想起来,拿出那瓶萤火虫,倒在桌面看时,它们死了绝大部分,少有活着的,也还奄奄一息。荧光自然没有了,浑身湿漉漉的,要多惨烈有多惨烈。最令我受不了的,是那么美好存在于我记忆里的,竟是一只只丑陋的小黑虫。它的前胸背板平坦,身体僵直、生硬,狭长的小身躯,头小到几乎看不到(后来学了生物学,知道这是鞘翅目虫子的典型特征)。腹部一节、一节的,总也有好几节吧,末端腹面泛灰白,极力去记忆里搜寻——难道这是发光部位?昔日那荧荧的光,自然是没有了,许是白天失效了?又或者,气息奄奄没了能量? 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我捧了它们飞快奔出去,放在了鱼塘边的草丛里。虽则令我失望到绝望,但毕竟不该伤及它们,我懊悔得不行,也不敢奢望它们能劫后余生。 但到了第二年,当夏季的热力驱动得潮湿的水汽弥漫时,却又有成群成堆的萤火虫在飞,我的愧疚感终于减轻了很多。不知不觉的,也忽略了它们“见光死”的外形,依旧痴迷于星夜下,那忽明忽暗的小闪烁,带着某种小诗意的、小奇幻的,令人遐想无边。 他们说,萤火虫只是一种完全变态的甲虫,也会历经卵、幼虫、蛹及成虫四个时期,它们体内的发光器,不过是有一种磷化物,在荧光素酵的作用下,发生了一连串化学反应,用来发挥求偶、沟通、照明、警示、展示及调节族群等功能而已。 但我已经学会了理性,并不觉得这“真实的一面”会破坏了夜幕下的旖旎,尤其听说对于萤火虫而言,“亮灯”是极为耗能的一种活动,所以,它们不会整晚发亮,一般只维持2至3小时。这就注定了萤火虫得在这时间段里,非常活跃地抓紧每秒的时间,努力完成它要的全套活动。例如雄虫,会在二十秒中或快或慢闪动亮光,等二十秒,再次发出讯号,若等不到雌虫的强光回应,它就会赶紧飞往别处,寻找更有利的地形。 这些话说来,已经很久了,是上个世纪的话题吧?近年来,几乎很难再见到萤火虫了,这小东西对环境的反应太敏感、太脆弱,故而都市化及土地开发对它的冲击就显得相当大,栖息地的破坏,化学药剂的污染,大量的工业废水,如此等等,足以让这小精灵从此灭绝。将来的将来,或许人类的后代,会指着书上的插图,满脸憧憬问:爷爷,很久、很久以前,竟有能发光的虫子吗?它们会拎着一盏盏绿灯笼漫天飞? 写到这里,不觉有些苍凉。想起伊能静那首《萤火虫》: 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怕黑的孩子,安心睡吧/让萤火虫给你一点光/……/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我的心,我的心,还在追/城市的灯光明灭闪耀/还有谁会记得你燃烧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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