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3-16 10:44 编辑
我在静静地想象,那个渡口,如今是什么模样?渡口边上,那座矮小的楼,是否满是萧瑟的风?在那渡口的路边生长着的那些苍松,该如当年那样无动于衷吧?那些白色的黄色的沙上,还有人留下的脚印吗?但是我肯定,不会再有一个小孩,从河的那一边,抓一把沙,带到河的这一边,因为离别,然后下次去看她的亲人的时候,再将一把沙,从河的这一边,带到那一边,因为想念。也不会再有个小孩,因为害怕坐船,怀揣一块小石头,在船上安静地将它投到河里。当初,那位亲人出嫁的时候,牵着那孩子的手说:如果害怕乘船,就往河里投一块小石头。那个小孩后来每每会在船上勇敢地用手触摸着小船边湍急的河水,却一如既往地,将那块小石头丢进河里。
小孩很少离开她的家,她的家在大山深处。当她听说她亲爱的姑姑要嫁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为什么要嫁?因为她的姑姑在她的心里,是最美的人,待她最好最亲。当她的姑姑笑着的时候,那快乐的清脆的声音,隔着老远的距离,那快乐也能感染着她并牵扯着她的嘴角上扬。她着急地问起了她的父亲:
嫁到哪里?
嫁到山外。
山外多远?
你上学的路,来回要走九次。(她每每从家走到学校,要用四十分钟。)
山外有什么?
有条河。
姑姑在河这边还是河那边?
在河那边。
她立即哭了起来,毫无掩饰地哭了。她的父亲没有哄她,他永远不知道怎么样哄她高兴,只有她姑姑知道。
她姑姑出嫁那天,她没请假,逃学了。那个待她很好的班主任故意给她一个机会请假,她也故意地不请假。她很固执,认定要去送她姑姑出嫁,谁也阻挡不了。
那一天,她一路走着,一路很用心地记着路,她才九岁,要徒步记上四个多钟头的路,她从来没有那么认真过。
要登船的时候,她抓了一把沙子,要带到对岸。大人没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庄严隆重地做着那些小动作。
不久,岗埝子熟了。岗埝子是一种山果,她喜欢,她的姑姑也喜欢。
清晨,山岭上的茅草,缀满了晨露,她就和她的弟妹三人上山去采岗埝子了。岗埝子装满了背篓,在背篓的小圆口上塞一把嫩枫叶,枫叶的味道,她爱闻,她姑姑也爱闻。
风急火燎地吃完早餐,她就领着她的弟弟妹妹开始了几个钟头的跋涉,是的,那也算得上是跋涉了,来回几个钟头,对于他们几个小孩,大的九岁,小的六岁。
河的这边,是个镇墟,他们三个小小的身影,在那镇墟上的街道上穿行,大的背着竹篓,俩小的手牵着手。一不小心,拐入了一片住宅区,几个年纪和他们相仿的孩子快乐地叫着“卖岗埝子呢?我要啊我要啊!”然后一窝蜂地朝他们围过来,并快速地从自身的兜里掏出了自己的零花钱。他们姐弟仨只好拔腿就跑,那背篓里的小果子,说什么他们也是不会卖的。
一直到了河边,看看岗埝子完好,她的弟弟妹妹也在身边,她才放心地,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领着弟弟妹妹登船,付给船家钱。船家和她搭话,问她去哪里,她不但没说话,还不太友好地剜了船家一眼。那个时刻,没任何人可以从她戒备得滴水不漏的嘴巴里,偷得一言半字。大概船家早就用他慈善的心眼看穿了孩子的防卫底下,那空澈得如同净水一般的胆怯。他觉得十分有趣地开怀大笑了。她望着渡口上那座标志一般的小楼,这座小楼,远远地引导她走到了渡口。
见到她姑姑的时候,她的姑姑一边清脆地笑着,一边用毛巾为他们三姐弟擦汗。她姑姑的邻居都很讶异,一个九岁的孩子,是如何记得路的。听着她姑姑清脆的声音,她突然想起,那把声音,曾经有一次,在一公里远的地方,顺着风,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在她的小心眼里,她的姑姑是很能干的,她教会了他们姐弟几个很多,包括爱。
离开的时候,姑姑把他们送到渡口。付了船钱,并将一些钱放在她的兜里,叮嘱了几句,然后背转身离开。离开的时候,没有再回过头看他们。她的弟弟和妹妹流起了眼泪,她定定地望着她姑姑的背影,并非常确定地知道,她的亲爱的姑姑,是流着泪回她的新家的。她没有哭,安排她的弟弟妹妹在船上坐好,并用两只手扶住他们的肩膀。她不能让姑姑不放心。
每次姑姑回娘家省亲,都是她的珍贵的快乐的日子。
有一回,姑姑问她“若我老了,你就不记得去姑姑家的路了吧?”
“记得记得!那个渡口我记得!”说完的刹那,她突然明白,姑姑是用一种方式,询问她的爱,并索取她的爱,因为,她是深深地爱着他们的。风把姑姑的头发吹下来一缕,她轻轻地,将那缕头发捋到了姑姑的耳后。
后来,姑姑搬家了,离开了那个渡口后的村庄。每一个春节,姑姑都要她吃鸡腿,并常说,她小时候吃得少。
她长大了,为人妻,为人母。姑姑逐渐变老,渡口上的小楼也日渐颓旧,然后她也逐渐变化。
此时我的眼里是含着眼泪的,因为那个小孩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