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
一
王二等刚在院门口一露脸儿,立刻被芦萍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王二等,你个蔫东西,怎么这会儿才来?你比人家主席还忙呀?”顿时,女人饱满高亢的嗓音扎的空气哗啦啦响,“一大清早儿就瞅不见你个人影儿,你可真够没忙没闲的,整天心里就装着你那些破鼓烂唢呐,今儿晚上你就搂着它们睡呀。”
见二等依然一脸憨笑的在门口嚰叽,女人的嗓门儿又随即高上一个调去“你个蔫东西,可倒是快点哇!你把蜗牛都能急死了。”
要是在往日,芦萍这样密集的火力一定会被人们趁机煽风点火闹腾一番。然而今天人们可有些顾不上。
他们正在参加一个席面儿比较特别的婚宴。那些既保留了三官村传统,又多了些南方特色的盘子碗子,让许多从没走出过县界的三官村民大开眼界。几乎每一道菜端上来,人们都是一阵唏嘘和骚动。他们先是用眼睛和鼻子, 继而用蠢蠢欲动的唾液对菜肴进行热情洋溢的问候,紧接着,一双双筷子争先恐后地伸出去。
芦萍早就等地不耐烦,见二等终于一步挪不了二指地蹭到跟前儿,立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把一只盛满了菜的碗“呼”地塞到他手里,嘟哝着“你个死东西,好不容易有顿好料,自己也不知道着急,还得别人替你惦记着。”语气却并不像她高亢的嗓音那样坚硬。
二等并不说话,用那只没端碗的手胡乱挠了几下头皮,只是望着芦萍傻乎乎一个劲儿笑。
“傻样儿,滚吧你!笑,就知道傻笑。还不赶紧找个桌儿抿两口去,正宗老白干呢,听说还有南方酒。”
二等听话地朝男席那边凑过去。
二等憨笑着,端着碗从一张桌转悠到另一张桌,每张桌子前都挤满了黑压压的脑袋,每条板凳利用率之高估计连一丝风也别想轻易吹过去。每个人都在激情地忙碌着,只听见一片吧咂嘴的声音,还有呼呼噜噜的吞咽声,哧溜哧溜的喝酒声。他们夹着菜喝着酒吹着牛,言谈着开了春要不要出去打工,出去的话是南上还是北下更有赚头。没有人理会二等温吞的笑容,他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停下筷子挪动一下屁股。
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把自己硬塞进去,二等长出一口气,汇报般地朝芦萍那边望了一眼。他知道媳妇正在远处看着他,心里头感觉一阵暖洋洋地。那女人也就是脾气急些嘴巴厉害些,对人可是知冷知热没得说。
不过,二等实在不喜欢凑这种热闹。他不明白怎么人家都长了张八哥儿嘴子,一开口那俏皮话儿就一嘟噜一串儿地“扑扑”往外冒。而他,总是拙嘴笨舌的话短。有些话他只能让他手中的锣鼓家什儿替他说,他自己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的。为这,芦萍没少用话挤兑他,可就是改不了,他又有什么办法。
二等感觉很尴尬,端着酒杯的手不知道是该继续举着还是悄没声儿得放下------桌上负责把盏的把人们的酒杯挨个儿斟满了,单单他的杯却还空着,他被一桌人挤鼻子弄眼儿堂而皇之间“不小心”漏掉了。
豁豁牙更是缺德,他端着酒杯扭屁股猴一样绕到二等跟前,照着二等的空杯“当”地碰了一下。这个素来不着调的光棍汉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嬉皮笑脸道,“二等,来,咱哥俩喝一个。”二等顿时心里头冒汗,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无疑是个挑战,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办才好。
芦萍在远处看见了,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她的男人她怎么骂、怎么修理都行,别人要是看人下菜碟儿,狗眼看人低,那得问问姑奶奶她答不答应。
舀了满满一碗凉水,芦萍四平八稳得朝二等那张桌子走去。她一边手脚利落的往每一只酒杯里倒着凉水,一边笑容可掬道“喝吧,喝啊,都是好乡亲好兄弟,大喜的日子,大伙得多喝点儿才尽兴,多好的酒呀,糟蹋了可惜了得。”
男人们一瞬间表情愣怔迷茫,不明白芦大美人儿这是在唱哪一出。直到一桌子的酒差不多都被凉水给兑糟了,他们才逐渐回过味来。
好好的酒,干嘛呀这是,你个败家玩意儿,你这个疯娘们儿……男人们七嘴八舌的嚷嚷着。
咋了,我是疯了,大喜的日子,我高兴疯了,不行啊?芦萍大大咧咧笑地满脸无辜。可那扫向众人的目光却分明已经生出了无数只爪子,连戳带刺的弄得他们浑身不自在。负责司酒的长安更是差点儿被卢萍火辣的目光烧出几个大窟窿。
男人们大都见识过芦萍的厉害,又觉得今天这样合伙儿捉弄二等确实有点下作,传出去难免落个欺负老实人的口实,咋呼几句后就自己给自己台阶道“算了,谁跟女人家一般见识。你呀,真是白糟蹋了这副长相,也不说学着温柔点儿,整天疯里吧叽的,谁敢要啊。”
芦萍闻言叉着腰哈哈大笑道“谁敢要?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难道我芦萍还没人要了不成,问问王二等,他稀罕我不,他要我不?”二等却不搭话,双手拢在袖子里,耸着肩不好意思地只管在那嘿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