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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小鹏是在一个朋友儿子的婚礼上,我喝的迷迷糊糊准备走,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走过来问我:严伯你是怎么来的?
我说:坐公交车。
年轻人说: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我说:好的,那就谢谢你了。
我仔细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看似很面熟,但实在想不起是谁的儿子。
年轻人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着介绍自己:我是二狗的儿子,严伯你还记得吗?我上中学时候有些人整天欺负我,是我爸找你解决的。
噢,我一下子想起来了。我知道这孩子七八岁时,家里了遭噩运似的,一年之内爷爷奶奶相继病故,孩子父亲二狗是个老实巴交但很敬业的工人,就孩子叔叔头脑灵光非常能干,可就是那年出去游泳淹死了,孩子妈撇下爷俩跟人跑了,孩子爹二狗一下子精神崩溃,每天酗酒度日,喝的无法工作后,开病假后再也没有上过班。
我不知道二狗靠那点微薄的劳保工资是怎么把孩子拉扯大的,只记得爷俩一直穿的干干净净,儿子上学成绩很不错。
只是二狗几乎全靠在外面混吃、混喝、混日子,混的一点人格都没有。
早晨,二狗起的很早,在一家小饭店帮忙,就着头天晚上客人们的剩莱,喝着剩酒,捎带脚收拾桌子,刷碗。
七点来钟,二狗拿上客人们吃早点剩下的油条烧饼就回家,弄孩子起床上学。
晚上孩子睡着后,二狗才出来游荡,主要目的是在宿舍周围的小饭店里,找熟人蹭酒喝。
二狗喜欢京剧,天生一副好嗓子,人们喜欢拿他开刷,喝的兴起就招呼二狗:来来来,唱两嗓子喝一杯。
二狗清清嗓子,唱起《智取威虎山》,一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开腔高亢的嗓音能震的小饭店玻璃哗啦啦响。
二狗是连唱带表演,演到杨子荣把栾平整的没退路,栾平自己扇自己耳光。
围着二狗的缺德醉鬼们,逼着二狗得真扇自己的耳光,
二狗可怜巴巴的说:不能真扇,打肿了我的脸,我儿子见了会心疼的。
醉鬼们不依不饶的说:你还想喝酒不,不扇自己,就把你扔出去枪毙。
实际上后面的戏就是栾平扇了自己,也被杨子荣拎出去枪毙了。
二狗为了那口酒,为了不被醉鬼们扔出去,开始嘴里唸叨着台词:我该死,我该死。扇起自己嘴巴。
扇了几下以后二狗就当真了,恼了,开始跟自己过意不去,台词也变了:我该死,我活着有嘛用?
啪啪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要是不为了孩子,我早他妈的不活了!
啪啪又是两个耳光。二狗越说越恼,越打自己越狠,直到把自己打的晕头转向、嘴角出血,在众人的嘻笑劝阻下,接过别人递过来的酒杯,才能跟自己罢休。
我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街景,回想着往事,正好路过裕华路的军招西院,
小鹏问我:严伯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军招西院你的办公室里,那时候我被同学们欺负的不敢上学,我爸领着我去找您,你办公室里坐着一群凶神恶煞般的社会人,你把我俩带进里间,非常客气的沏茶倒水敬烟,问明情况,你喊了声:大脚怪,你带个人开车拉他俩去,那片你好使,教训一下那些小王八蛋们就行了,吓唬吓唬,别伤着他们。快去快回,我等你们回来吃饭。
我说:我真想不起来了。
小鹏接着说:我们去了,就在校门口找到了经常欺负我的那伙人,那些人怕死大脚怪了,见到大脚怪都吓尿了。从此再也没有欺负过我。记得那天我们回去,就在你办公室里,你说怕这伙人喝多了闹事,给饭店添麻烦,你让饭店把丰盛的菜送了过来,喝酒时我爸问这桌饭菜多少钱,我来付吧。
你说:二狗你别管,你少喝酒,只管带好孩子就行了。
你转过身来对我说:小子你多吃点,别怕他们,安心学习,给你爸争口气。
当时我想,我将来挣钱了一定好好请你。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现在我在区里政法委工作。
我说:好小子,真有出息,你父亲活着会为你骄傲的,可惜你爸早走了,他看不见了,要是你爸当年不这么喝酒,也许你会更有出息。
小鹏说:严伯你可不能这么说,没我爸就没我今天。
你知道嘛,我爸自己舍不得不花一分钱,把那点劳保工资全部花在了我身上,他说他喜欢吃油条烧饼,天天吃油条烧饼,我后来知道那都是他早起捡回来的。
我上大一时他去学院看我,把所有的钱给我留下,自己跑到地铁里想去卖唱挣盘缠回家,被当成氓流收容后,我这才知道。
后来他喝多了冻死在外面,我放寒假回家才找到他,他做为无名尸体在冰柜里躺了半个多月了,后来还是民政局出钱火化了他,出殡就我和一个远房的姑妈,我妈都没来。我对不起我父亲啊。
我看小鹏眼睛红红的,我想叉开话题:小鹏你喝酒了!
小鹏说:我爸就是喝死的,我从不喝酒,严伯你知道吗?我爸不管外人怎么看他,他对我那是一百一的,他喝的再多没在我面前醉过,他每天以为我睡着了,出去喝酒前总发自内心的说一句:儿子,我爱你。
很晚回来,跌跌撞撞开了门,走到我床前:儿子,我爱你。有时候还会在我脸上吻一下。
我知道他内心承受多大痛苦,但他对我永远是温馨和欢笑,我知道他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但他在我面前永远没有放弃,我知道他笑容里浸润着泪水,但他一如即往的带我向前走。
我的眼睛突然浸润了,二狗的人生也许并不完美,可以说很落魄,但他是个好父亲,他的爱就是给儿子留下的宝贵财富,爱能让后代享用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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