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金戈戈 于 2015-1-25 06:14 编辑
【版本壹】
把休书拍到我面前,他涨红了脸,却语气铿锵:“我不要在你的阴影里,我现在要换种活法。”
我笑了。这份孩子气,连同执拗,都让我莞尔。多年前,我也这般,任性并纯粹着。
“不许笑!”他恼羞成怒。“好,不笑。”我坐直,平视,肃穆。
“也不许这个样子……”他有些不安,甚至手脚无措。他不明白,不用心慌的,这结局,在我意料之中。差别仅仅是,时间早晚而已。
为平息他的烦乱,我低头看休书,假装认真阅读。实则,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或者说,压根儿不需看的吧。
半晌。我抬头。他问:“你怎么说?”
“收拾好东西没?”我平静出声,“要不,我帮你?”
“你——”他怔了怔,负气道,“我怎么来,就怎么走。”
“好吧,我该休息了,”我款款起身,向内室而去,“记得帮我掩上门。”
暗影里,小梦坐在榻上,问:“他走了?”我笑了笑,走到落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谁知道。”
“为嘛不留他?”小梦说,是询问,也算责备。“怎么留?痛哭流涕?撕心裂肺?”我乐了,“小丫头的伎俩,我早就忘光了。”
“可是,你——”小梦欲言又止。
我转换话题:“医生说,二个月后,准备动手术。”小梦看着我,略略担忧:“是良性肿瘤吗?”“管它良性、恶性,”我嬉皮笑脸,有些漫不经心,“割了再说吧。”
小梦不再说话。我也静默,胃,轻轻痉挛。
窗外,冬意浓了。一片树叶,轰然坠落。
【版本贰】
看到那份休书时,我正在修剪指甲。
他说:我想做个迷失的小孩。他说得有理,迷失也是经历,摔打也是成长,我又何须介入?
我小心翼翼,打磨指甲边缘,就像我不遗余力,打磨着自己。光滑了、圆润了,才不会伤人伤己。我老了,少了锐气,趾爪便是多余。前些天买的蔻丹,是那种殷红的,血液的色泽。涂抹在指甲上,就会少了戾气,变得妩媚、妖娆了吧?
我全神贯注,努力涂抹着,食指、中指、无名指……它们一个个变得明媚,如同我此刻的心情。忽而发现,佛家的功德圆满,原来是指,认真一件事,做到极致完美。是呀,此时、此刻,对我来说,十个指甲的美化,便是天下的头等大事。
他对我评价很高。不过,这也是一种语言技巧。据说,找到最好的借口,可以将伤害降低。
我笑了起来,缓缓吹着指甲盖,加速蔻丹的凝固。手指纤巧、柔嫩,将蔻丹的色泽,衬得愈发明艳,犹如美轮美奂的艺术品。
我不爱钻石。准确说,也并非不爱,不过是嫉恨。那些艳羡、暧昧,不是冲我,而是冲它,我怎能忍受?
舍弃,总是有理,无须借口。如同,我舍弃钻石,仅仅缘于,它妨碍我了。这样寻思时,我就笑起来,呸,小家子气的女人。
比对着灯光,我张开十指,自恋地端详:多么完美,多么精巧……
等等,桌面的字纸,明晃晃的,挡了我的视线。烦人。
我俯首下去,深吸口气,撮着嘴轻轻吹风。那纸雪花般落下,飘进沙发下没了踪影。
哦,差点忘了,那是他写的休书呢。
【版本叁】
他脸色凝重,似有大事。心狂跳,我抿唇不语,看他逼近。一步,一步,又一步。
“如果没有遇见她,我想我会一直陪着你,”他语气哀伤,从没有过的低沉,“可事情已然发生……”
我掌心沁汗,扶着书桌,挺直了脊背,不让情绪外露。只努力平缓,咬牙问:“为什么?”声音若冰窖里传出,事实上,我的心,早已跌落冰窖,冻得僵硬无比。
“她更纤弱,更需要我的温暖,”他略略昂头,嘴角含笑,是一种宠溺的笑,“就算是个错误,我也愿意迷失一次……”
“你,会后悔的,一定会的……”我喃喃自语,声若蚊蝇。他忽而激动起来,抓了我的肩头摇晃:“你比她坚强,比她独立,可以直面风雪,所以,我别无选择,你要放了我,让我为她癫狂一次。”
我摇晃着,若飞絮般,往地上飘落。他扶住了我,惊讶道:“你怎么了?”
“没事,犯晕呢。”我站直了,努力微笑,“今晚,给你践行。”
“不用了,她在等我……”他开心起来,“你肯放我就好。”
原来,放手之时,便若草芥?有一秒的闪念,我想跳起来,狠狠掴他一掌,甚至想杀了他,但我浑身无力,只能看着他转身,消失在视野外。
我跌坐在地上,空洞、麻木,无知无觉。然后,我看到了水果刀,它寒光凌厉,刺激着我的眼眸。奇怪的笑,在房里响起,桀桀的,若鬼魅一般,仔细一听,原来,是我自己发出的。
信仰坍塌,生有何益,死有何惜?我捏着小刀,压在手腕处,对着半空,媚笑。
外面,雪花飘落,纷纷扬扬……
【版本肆】
他递信纸给我,赫然是休书,我惊疑转身,他耸耸肩:“你放行吧。”
“这么快,又有新欢了?”我讥诮道。
“这个不用你管,总归,我不会停下脚步。”他随意摊摊手,无所谓的表情。
“常在花丛中,不担心被刺扎?”我悠闲坐下,放入方糖,搅拌着咖啡,对他呶呶嘴,“你的,在那边。”
他端起来,做牛饮状:“我待会儿就走,你有啥要交代的?”
我掩唇,吃吃笑:“你走不了啦。”
“你、你——”他瞪大眼,慢慢倒下。
我换上白大褂,整理蝴蝶标本。我迷恋这些,美丽的、精致的,都值得保存。只有我,才懂得欣赏,瞬间的完美,是上帝的恩赐。
“你、你在做什么?”他醒过来,惊诧大叫。
“嘘——”我娇笑,温柔而甜美,“你没看出来?这是地下室,我的蝴蝶空间。”
“该死!你的蝴蝶与我何干?”他嚷嚷,“我怎么动不了?”
“你也是我的蝴蝶标本呀。”我捏一柄放大镜,研究枯叶蝶的翅脉,郑重其事地说,“我会好好照顾你,就像照顾它们一样。”
“你,你变态呀,”他声音嘶哑,有些歇斯底里,“我是人,你怎能这样待我?”
“呃,你是人吗?”我咯咯笑,直乐得弯下腰,“你贪恋桃红梨白时,真像是一只花蝴蝶呢。”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放了我?”他声音软了,用了央求的语气。我静静凝望他,满怀悲悯:“现在说啥都晚了。我已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你就乖乖作只蝴蝶标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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