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飞梅弄晚 于 2015-1-14 20:26 编辑
年味的战争 文/飞梅弄晚
年味在腊月廿三之前,看不出一丝痕迹。人们像往常一样吃饭,睡觉,做活。乡邻间见面,也只是点个头,笑一下,算是招呼。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如安了稍有弹性的弦,有些莫名紧张,即便是平时关系要好的邻居,总似藏着、掖着还绷着一些东西。空气中就这样飘荡着一股不安的气息,仿佛即将要吹响某个号角,所有人都将为自己的荣誉而战。
腊月廿三那天天色刚晚,母亲已经早早做下一锅菜饭,饭依然是米饭,菜依然是青菜豆腐。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晚上的饭菜头碗被祭在灶上平时存放油盐酱醋的壁龛之中。年味随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开始酝酿。
次日,父亲便将鸡毛掸子绑在竹竿上,头用布包住,只露出两只眼睛。母亲将我和姐姐赶出去,然后翻出些旧衣挡在床上、灶上,这才开始指挥父亲,她的手指指向哪,父亲的鸡毛掸子便挥向哪。除完尘后,母亲擦拭家具,父亲把灰尘清扫。我和姐姐觉得很奇怪,这个家并没有亮堂多少,物什也还在老地方,但心里似乎有着一股在不停膨胀的、即将破膛而出的激动,如同武林高手的内功,在没有打通任督二脉时,只能任由这股真气在五脏六腑左冲右突,以致见到玩伴时,不再像平时一样玩耍,变得深沉。
就从腊月廿四开始,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片蒸腾的湿气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又香又甜的年味。家家把先前浸泡几日的一定比例的糯米和白米,送往粉房打成米粉末。粉房的老板忙得大声斥责笨手笨脚的婆娘,婆娘已经不知东南西北,慌乱中不是给错这家米粉,就是给错那家米粉。乡邻们出奇地好脾气,看着她出错,也不急恼,换回自家米粉后,赶紧招呼几家约好的,到早早定好的一户人家一起蒸米糕。
蒸米糕是个力气活,一般都由男人来做,女人只管在灶旁烧火和打下手。竹制的高层蒸笼铺上白纱布放置在铁锅上,火苗舔着锅底,水开时揭锅,然后将米粉均匀地洒开,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直至蒸笼的同等高度。就在间隙,母亲不失时机地递上泡好去核并已经剁成碎末的红枣,这可是农家一年富有的象征。其他家的女人也不甘示弱,从家中抱来红枣。米糕拉开战争的帷幕,从一开始谁家米粉白糯到谁家米粉洒得厚,再从谁家红枣多到谁家米糕口感好,这无一不显示出米糕主家的男人勤劳和女人贤惠。出笼的新鲜米糕在未冷之时先用沾湿冷水的刀将之切成四方块,切下的边角料自然成了评比和分享的主角,香、糯、弹牙成了标准。几番征战,父亲和母亲的米糕赢得了全村人的一致认可。我和姐姐紧跟在用竹匾抬着米糕的父亲母亲后面,一路趾高气扬,如凯旋的战士。
冷却后的四方块米糕被父亲切成拇指粗的条状,放入事先准备好的清水缸。这一缸米糕多数需要一二个月的时间,中间还须换几次清水,才能被完全消灭。有时候,母亲会在即将起锅的米饭上扔几条;有时候,糖烩米糕成为我们表现好的奖励。然而,最幸福的时候,莫过于吃着母亲煮着的合家欢:奶奶做的酒酿、父亲蒸的米糕,再放点白糖,那微甜带酸的味道与那股子还在左冲右突的激动融合在一起,自舌尖而下,经胃,沿胸腹下至丹田,终于完成一次小周天运行。
米糕初战告捷后,父亲和母亲再接再励,杀鸡比赛中又得第一,人家杀一,我家杀两;腌鱼比赛中再拔头筹,人家鱼小,我家鱼大。我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在与小伙伴玩冰面滑行时,不由自主地争强好胜,因而失足掉进了冰窿,幸而有过路的大人,将我一把从水中拽出。大概是年关将近,母亲也没批评我,只是嘱咐我注意安全。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到了年三十,父亲母亲在灯下说着闲话,说是守年,我历来没熬过困意,早早地爬上床睡觉,临睡前还有些不甘心地告诉父亲,初一一早放炮时提前喊我。就在睡意侵袭的那一刻,我突然希望正月十五元宵节,再也不要像去年那样:父亲精心用竹骨扎成且用报纸糊裱的兔子灯,还没走到半路,拉歪的蜡烛将兔子灯付诸一炬,使得一场在我心里具有特别意义的战争,却被自己无意中砸了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