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脸 [复制链接]

老地主

主楼

发表于 2015-1-11 11:2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那一个早上，阳光流淌一地，我的棉袄前脸熠熠闪光。

　　有个角落背风朝阳，墙壁地面透着一股子一股子温暖。那是师傅让给我的旮旯。她说你还年轻，多晒晒太阳比喝钙片有用。于是，我在那个旮旯里晒，仿若一尾热带鱼在阳光网格里游泳。师傅四十岁不算老但她总说她老了。她一说我就笑。我一笑她就不好意思了，脸略略有点红。偶尔来旮旯谝闲的其他同事插不上嘴，笑两下也就走了。她们没看见师傅脸红过，只有我看见过。大概师傅话语跳跃性太大，彼此都不喜欢但又互相离不开，只好嗯嗯啊啊的。

　　师傅某天跟我说可惜了。我问可惜什么。她说她女儿才12岁。我说很漂亮吧。她说要是大你几岁，我当家就许配给你了。我脸红了。后来她还拿了照片给我看。小妞拿个苹果，肆无忌惮地笑。小脸对着太阳，眯成一条线，就像穿花衣的白猫……师傅心肠好却没了晒太阳的小旮旯，我心里很不安。我问她，她也不说。我于心不忍就要还给她。她有些恼火但没发作出来，喃喃说我有地方。

　　我偷偷看过她的小旮旯，那简直就不是旮旯。煤灰太厚，招旋风，光线停留时间短。我看着看着突然就想起拉萨那天那地那云彩那阳光，鼻子不免就酸酸的。师傅起初不知道我偷窥过她的旮旯，只说很好。我说了在一起吧，我会亲自去找个石墩子。师傅想了两天说好吧。一起久了，师傅有时候会突然说奶疼。慌慌忙忙解开棉袄扣子，拿手进去揉搓。师傅从不忌讳我，大概她认定我是半个儿了。就是去撒尿也让我看住门口，她哗哗的毫无顾忌。这个就不说了。行政部让我考虑去向时候好心告诉过我师傅一些非常事情，我没改主意。

　　师傅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疯傻。清扫道路一丝不苟，修剪花枝娴熟快捷。尽管这地方少有人来，但师傅说这是公司前脸，粉要攃在脸上的。我知道公司前脸在那栋著名的大楼前，路道花径保洁的都是年轻女孩，而这里留守的都是大婶大嫂们一干婆子。后院里月季花丛不多，那都是别人微距长焦不屑一顾的地方，师傅却不放过一株。没人来看，师傅自己看。我来了，两个人看。秋七八月，红的，粉的，白的，都那么热闹。朔风起处，月季也不肯收起笑脸，坚韧耐着寒风。后来我觉得这月季有点像师傅。

　　我和师傅相遇大概是天注定。命运坎坷的不服就这样遭遇一个雅致女人。她曾经是公司财务副总监却做了花匠，这落差就像王子乞丐一样无法释怀。但据说是给出路，判了缓刑却没有开除，似乎有点人情那样子。耳朵里涌进太多她的流言，我的悲凉别人不懂。她看上了前董事长，死去活来的，甚至怀过孕生过孩子。我不敢问师傅。鼓足了很大勇气想问，临了看见她的明目皓齿就泄气了。我的问题很简单，你的爱情基准线就是给一个老头子当小三？

　　第一眼看见师傅就喜欢她了，大概就是眼缘吧。那时候我还在办公室当副主任。她拿了一把票去报销签字，我让她等一会。我给她倒茶，她说了谢谢。我隐约觉得她在一直看我，等我去看她，她扭了脸。心里突然惴惴的。

　　后来主任抱怨我，这女人少粘，以后她来你给她签字就行了，让她赶紧离开办公楼。我说我没权限。主任看了我半天说，你听说过前任董事长吧。我点头说，判死刑了。主任说，人家纪检委都铁案如山了，你一个财务副总监嘴硬什么？胸大无脑，那么漂亮一副皮囊让她占了真委屈了。犟筋日死驴，去了绿化队，白瞎会计师身份，还是中央财经呢。你我少沾染她，别让老总瞅见起疑，说咱们办公室不干不净的。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师傅是听到前任董事长被枪决通报才神经错乱的。

　　那个夏天，我去师傅家给她庆生，只有我们俩人。看到了她说的妞妞，但是个相册。我没深问，只是看。喝了酒，抱了她。师傅却慌乱了，推开了我。我不依不饶。师傅盯着我说，乖，会毁了你的。我啥也没说，亲吻了师傅。那天，师傅一点也不疯癫，言语举止像个高贵的女男爵。

　　穿着棉袄，带着棉帽，挥动扫帚或花剪子，师傅的苗条白皙和秀丽长发被掩藏了，给人的前脸简直就是一个邋遢女工。红烛夜幕，琴声悠扬，两个人的居室，两个人的宇宙。一个不老精灵的鲜活光亮，谁愿意看见呢，除了我。师傅胸大颤动波涛滚滚，那柔软里面是熊熊燃烧的女人情怀。师傅手巧，琴弦拨动她骨子里所有的魅惑妖冶。我低下头，流下泪，这就是给我让出一个背风朝阳旮旯的邋遢女工前脸。那天夜里有风无雪，师傅甜甜蜜蜜说：你可以做我女婿的，不能做我男人。我趴在她怀里说怎样都行。她的手抚摸我脊背，轻轻叹了口气说：谁知道一朵花儿的香会让谁嗅到，谁知道那花朵会在谁的土里消失不见踪影呢。

　　那个温暖朝阳旮旯，师傅后来说看不见我会心慌。我听懂了这句话。我拉着师傅的手说想回老地方，在这磨两手老茧能毁掉两个人。师傅说你看见刘长生大脑壳的秃旋会不会写字条。我于是脸红了。师傅坐过来，摸着我的头说：有些地方，你一旦坐在那里就觉得自己不是好人，怎样抗拒都没用。我没法反驳师傅，我会想起刘总的衬衣后摆没有塞进裤腰那事。自己写字条提醒刘总大概就是犯忌的。副总、部长和主任们大概都看见了但都不说，自己写了字条却被派到绿化队锻炼。师傅说，裤门扣严了，领带没有歪，纽扣没错茬，衬衣后摆没塞进裤腰里否定了裤门领带纽扣，后面决定前面会让小人犯忌。老头子当年前门光鲜积德，后门也不凌乱却积怨。我沉默无语。师傅笑了，说：前天风很大，我犹豫着是不是喊你同行，你像个幽灵就出现了。知道了吧，有些事情于无声处才有震撼，何必昭示天下呢。我突然觉得哲学家们都是疯子，我师傅也是。

　　穿着厚棉袄扫厂区路也挺好却仍不甘心。那个旮旯挺好但没有办公室好，可以西装革履人魔狗样呆着，讨论一下叙利亚局势或泡一杯浓香红茶，说说王菲的裤裆或下个盲棋做个气劫。怅然若失时候，师傅总会坐过来，我才感觉这地方并非十分糟糕。依偎这个词有了凹凸感，我对师傅傻笑。师傅也对我傻笑。我问起师傅女儿。师傅说了不少。都是那种随意的口气，但我后来真的后悔了。有些话像雪花，有些话像刀子，有些话像师傅的乳房，这是我后来搂着师傅才想到的。

　　那天，飘了雪花。师傅拉着我去了那些早就枯萎了花朵的月季花株前，说，她骨灰埋在南山，我分了点埋在这些花株下。这儿不是前脸，是后院。在我眼里，这才是我的前脸，妮儿陪着我呢，我陪着妮儿呢。其实我才知道，妮儿不在了才让师傅彻底心碎疯癫的。

　　那天晚上，我脱了师傅内衣，像一只公螳螂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管师傅如何喊叫，她都是我的前脸。肌肤之藤缠绕在心，大概只有那雪才知道。热血奔涌之处，我拉着师傅大喊：姐，我要刺穿你，我要毁掉你前脸！师傅迷迷离离说：我想咬掉你脑袋……

　　似乎到了明天了，天却没亮。我和师傅扫了雪。那雪飞舞的，落在地上厚且绵。天空中恍惚的雪翻腾着热气，像森林大火一样炙烤着我的，还有师傅的前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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