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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高原红4344 于 2010-12-12 00:14 编辑
在南北大菜,甚至来自皇室的满汉全席中,假如出现了一款“家常菜”的名称,那会否招致当年宫廷里的人有点不安?堂堂皇家血统,如何能随市井入流?家常菜倘若能登入“皇室”的大雅之堂,那皇室的尊严和市井的低贱如何区别?至于市井百姓或也会生出疑窦:莫非世道变了?
世道会永远不变吗?印象中有一次在海南陪好友吃饭,服务生倒是左右不离,殷勤十分,但一道具广东特色的“沙茶酱肉末炒多文空心菜”要了60元。多文是海南省临高县的一个小镇,昔日的一处穷乡僻壤。多文空心菜就产在多文镇里一处称“头神树”的巴掌大小的地儿上。如果只用“多文”在百度上搜索,根本看不见“多文镇”影儿,更莫说“头神树”!
就是“头神树”这个不起眼的片儿大小的地儿,由于其得天独厚的水质,竟然长出了一片水灵灵的空心菜。据说早在明清,多文空心菜就已经是宫廷贡品。一九七二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期间,我国还专门从海口空运多文空心菜到北京招待尼克松,故而多文空心菜,又称“总统莱”。看来有宫廷概念的菜肴,更有美国总统捧场,其身价就会骤然地高贵起来。我估计了一下,60枚一元的硬币堆积在一起,其体积和重量都不会在那盘空心菜之下。看来一点不假,国人如今有些场合不是在喝酒吃饭,而是在吃“RMB”。但无论如何,毕竟享用了一次宫廷御膳,享受了一次总统待遇,似还用不上阿Q的精神来安慰自己?
认真地说,“沙茶酱肉末炒空心菜”虽要价有点离谱,但确实还有些地方风味,要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把多文空心菜送到皇宫成为御膳,送到人民大会堂招待尼克松。据说多文空心菜主要生长在天然泉水中,种植面积仅30多亩,由于它生长在一种特殊的环境中,故而它同其它的空心菜的形态和品质有极大区别。其杆长叶少,易于保持鲜绿,炒吃尤其味道鲜嫩、可口。无独有偶,生长于武昌洪山区洪山乡洪山村的“洪山菜薹”,其生产面积也只有30多亩,其有史以来的高贵相,成就了“洪山菜薹”一直是国宴上的经典菜目。
人所共知,晚清的慈禧太后叶赫那拉氏,进食极其用心,十二分讲究口味,尤其是在菜品上,更是“食不厌精”。按陆文夫笔下的定义看,说慈禧是一位出色的美食家名副其实。据说慈禧太后酷爱“洪山菜薹”,特别是慈禧上了年纪以后,更加注重营养和美容。追求长命百岁的她,对“洪山菜薹”情有独钟,常差使下人到武昌洪山一带坐镇,守着菜薹生长,“选上好之薹以备膳”,然后快马送回京城,以供烹饪。故而冬日里慈禧的用膳里以洪山菜薹不可或缺。受慈禧的影响,晚清时位列台阁大员们,也纷纷想方设法,以一品洪山菜薹之美味为膳中之快事。
多文空心菜也罢,洪山菜薹也罢,不都是地儿里长的菜蔬而已?它们真正的得宠不在于好吃,而在于一种文化的渲染,在于一件事物生逢其时,在于多文空心菜和洪山菜薹的命好点罢了。被世间沉没的好吃好喝的东西该有多少?我就说汉口的那碗来自蔡炎记的地道的“热干面”好吃,真是好吃!但慈禧吃得过来吗?皇室里注意得了吗?尼克松就更不知“热干面”是何物了!
其实,吃腻了山珍海味的慈禧,还有皇室里的贵族,和吃惯了工作餐的美国总统,甚至会对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民间家常菜,也生出点好奇心来的。事实上,从人的口味上看,慈禧吃点“家常菜”,皇室里吃点“家常菜”,总统先生也尝点“家常菜”,都也并不悖常理。你说,阿哥和格格满汉全席吃多了,来点“豆芽炒韭菜”、“西红柿炒鸡蛋”之类,换换口味,会不会生出更好的胃口?
问题是家常菜一旦进入皇室,那些菜品是一定要另取它名的,这便是皇室的尊严!
就犹如民间里喊的“大毛和二秀”一般,到了皇室里摇身一变就成为了“阿哥和格格”,甚至还有可能是“公主和王子”。自然,“豆芽炒韭菜”被请进了宫,摇身一变,在御膳里便称为了“白鸟进树林”,当然,这还似可意会。只是“西红柿炒鸡蛋”在御膳里则被称为了“木须柿子”,这就有点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脑儿了。不过,“木须柿子”是宫廷菜已经不容置疑,其身价当会倍儿高,而“西红柿炒鸡蛋”的平凡身世依旧,其只能与市井从一而终到永远。可见一路货色的东西,在主观意识中则可以相去十万八千里。
“麻婆豆腐”放在百姓家中也就是一盘“豆腐”而已,只能视为民家“小女”,但到了店子里装模作样乔装一番,则摇身一变而成为了大家“闺秀”,前者是至多成为民女,而后者则不定那日被指为贵人,这般如何能够说得清楚?对进食者而言,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那一刻你千万莫论理,九九八十一道菜,摆在那儿,是你自己点的样,看的价,如今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口不软点还能如何?有点被宰的感觉?那当儿就马虎点,莫在意,知否知否?世上总有绿肥红瘦!芸芸众生,谁又敢说一辈子没有当“孙子”的日子?
你只要坐上酒店的饭桌,大多数人或就被五花八门、概念丛丛的菜品、菜名弄得眼花缭乱。甚至还有点身不由己,被菜肴绑架的感觉。进了酒店的门,那一刻能由你吗?唯一能由你的是进门之那一刻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但是你一旦被门口笑魇如花的迎宾小姐引进了门,你就要打起精神来了,大凡花银子的地方还是要认真一点好。故而酒桌上的点菜者,多要备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之使命感,烹饪本身就是一门集艺术与文化于一身的技术。点菜当也必要问清楚菜肴的口味,主料与敷料的搭配关系。倘若盲目点菜,那样会造成诸多的浪费!
但如果每样菜都去问小二是何料理的,那一桌菜点下来怕是酒店要打烊了。我估计不光店小二沉不住气,点菜者自己也会口干舌燥而生烦,至于等菜下酒的满座高朋们就不用说了,都一脸索然相但又要留点若无其事的斯文,那般哪还有酒兴!故而,点菜者也多半是按“老三篇”定调行事,一些常见的、熟悉的菜名总是被青睐,那些冷僻的菜名最好不要去碰,其价格虽然看得一清二楚,但端上来后菜的面目就算不会吓死你,也或使你即时发晕。宰你没商量!一道“火山飘雪”是何?原来是谓白糖拌西红柿。好家伙!每份20元。要是在酒吧,一份水果大拼几乎100元,分量又有几多呢,一个爱好水果的人10分钟内不慌不忙可以吃得干干净净。
那一刻,你千万莫要抱怨“火山飘雪”那般的叫法误导了你的消费。孩子的名儿从父母,隔壁三家是没法过问也无权过问的。菜名儿当然也是从店主、从行规的(一般会有约定俗成的),由肉沫炒粉丝杜撰而成的一道“蚂蚁上树”的菜,估计全国上下也就那一棵“树”,否则这儿是“蚂蚁上杨树”,那儿是“蚂蚁上柳树”,一头雾水的食客们就无所适从了。但也莫指望对一个酒家的所有菜谱都了如指掌,对于经常光顾的地儿,三五个人的饭局,知道八九上十道菜,就有周旋的余地了。无论在本地或外地,对不熟悉的进餐环境,除了随遇而安,也要格外留神,因为你既是店主的生面孔,也是等你点菜的菜单的生面孔。你想吃“仙人掌”?“仙人掌”不准还要吃你呢!
仙人掌当然吃不了人,但那般美妙的名称,竟然也给人类带来那么不美好的感觉!那么,一碗清汤寡水般的汤料,加一根寸儿长的排骨沉没其中,再加汤料上面飘浮的几片小菜叶,又谓何种意境?告诉你:小桥流水人家。多美妙的创意!这道菜价格又几何?告诉你28元。一霎那,你对“小桥流水人家”的好感还会爱恋如初?抑或荡然无存?
“小桥流水人家”,一种文化?一种精神?一种对过往的怀念?都有。那我还说么事呢?元人马致远,以写元曲杂剧出名,其散曲豪迈、清逸,被推崇为“元人第一”。怪不得王国维在《人间词话》曰:“文章之妙,亦一言蔽之,有境界而已。精品,不可不读;美文,不可不品。一曲《秋思》,心中隐隐作痛,悲泪欲出。”马致远一生留下之最著名的小令即王国维所言及的《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一纸寥寥数语的“秋思”,曾使多少人垂泪!有人称该令为“秋思之祖”,系“九曲回肠的碎心曲”。五句之中之“小桥流水人家”,该凝聚了多少对人间之美好期待?那是一种安恬、温馨之希望和想象。始料不及,在马致远身后600多年的今天,一道“小桥流水人家”的菜肴,是否让人又想起了早已淹没在历史深处的“枯藤老树昏鸦”?然日子如何留得住“古道西风瘦马”!昨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那么今日呢?倘“小桥流水人家”的原创者马致远泉下有知,该又做何感叹?仅有的一点希望和想象是否破灭在那一碗清汤寡水之中?我是既谓不出,也不愿意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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