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药 [复制链接]

令箭

主楼

发表于 2014-12-6 15:1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一个秋高气爽的黄昏，我悄悄逃了。
　　
　　到了一个山洼，我放下自行车，像被人追的窃贼一样长吁一口气。其实没人追，不可能有人追，我想逃离自己而已。这地方有个山洞，早踏勘过了，据说没有毒蛇蝎子，我也就放心了。洞壁上还有水洇，我想一定有清泉没有被赫然入目，心里兴奋过，知道了自己的使命。出了洞，豁然开朗刺激眼睛的就是蓝天了，那个蓝很不一般。给医药公司的同事们叙谈过，都说扯淡，也就不图眼神光芒了。
　　
　　城里没有秋天，我是有准备的。落叶毛衣什么的，那是表象，是所有因素为人设定的，但那不是秋天。小星问我什么是秋天，我竟然语赛了。不是我口齿不清，不是我脑瓢空白，更主要是秋天之盛大光环猬集心怀不知从何说起了。等我有了话语切入口，小星的马尾辫都晃到楼下了，只好闭嘴。其实有个小美眉陪着去山洞，活生生就是两个妖精。
　　
　　坐在一个土堆上，看夕阳发呆真正好。我就想，城里有夕阳吗？大概有，大概没有，没人注意吧，或者那些华美的大楼遮挡或反射了某些余晖变得更加华美。那大概不是夕阳而是大楼的精美包装了。渐渐发白的草拥着我的屁股和腰肢，渐渐没了翠色。但那有什么，一岁一枯荣，我也会转世的，这没什么。
　　
　　逃出哈德城挺顺利的，几乎没有人会在意逃跑的人。其实有个人注意我了，但张口要我一百块钱让我很沮丧。总以为逃离有点刺激才好，却没想到是个小劫匪。他当然没动刀子，而是指着腿上某个地方说不去医院了给一百块钱吧。想想我的逃离，再想想挂号取药拍片子一路的啰嗦事，也就投降了。小孩拿了钱没走却问我，哥，街上流行打折，我要不要给你找20块钱？我说不用，赶紧回家吧好好学习多吃点都是长身体时候。小孩一溜烟就跑了。我记得当时又发呆了，但一想自己的神秘逃离计划，赶紧就跨上车猛蹬。
　　
　　我慢慢走近山洞，那时候天边没了夕阳，只剩下火烧云在哼咛。洞口也有草，但那和土丘上的草不一样，有点亲切味道。我刚要爬进去瞅瞅，听见几声笑就停住了。
　　
　　那是路过的窑匠们，下班了路过这里，我是知道的。
　　
　　我和他们打招呼，他们就笑，跟熟人一样。其实我们是陌生人，但见得多了，不免脸熟。他们不喜攀谈别的，就喜欢拿对方老婆取乐，比如日之类的。有几个土丘，都坐过，他们吃过我的面包橘子。见面多了，我甚至知道他们的老婆叫什么，比如秋香，小花，还有梅梅。我有时候也加入他们侃，但往往弄错他们老婆，沾光的哈哈一笑，吃亏的也没说什么。他们问我来野山作甚，说这里没鸟没兽没花没树的。我说就是玩。他们就笑我不如在家玩老婆，那才过瘾。我说还没呢。他们就说秋香小花梅梅耐日，让我去。我笑，他们也笑。他们走了，我知道他们下窑累了一天也不嫌累，回去还要日。
　　
　　进了山洞，我弄亮电瓶灯，然后找个干燥的角落放下旅行包。想，这儿不会有蛇吧。大概不会有，窑匠们说没有那就没有。大概他们的秋香小花和梅梅都背着大人滚过山洞，想想挺温馨的。那大概就是爱情。省略一些废话，直接脱了衫子摸着奶头气喘吁吁挺好，情浓了脱下裤子也很合理。这山洞积德。
　　
　　弄好床铺躺下，我就想这逃离蛮有意义的。若是小星能来依偎，那就更好了。只可惜她有男人了，只能想想。她其实很在意我，在办公室没人时候会深情或暧昧地看我，说，有时间去户外好不好，就咱俩人。我听得多了，脸也就不红了。没一次成行，但小星总没忘掉，这很让人遐思万端。最危险那次，我摸到了小星胸罩但很快想到了她男人，激情顿消。小星埋下头趴在桌上，我进退失据不知所措了。小星胳膊上淤青未消，说是跌倒了，但我知道是她男人醉酒殴打的。她不说，我不问。她有个乖乖女儿，难受时候会抱着小女哭。这些都能想到，但我什么也不说。小星说她有个表姐可以见见，我说再说吧。小星说她有个初中同学，挺漂亮的，我说再说吧。有一次吃饭，小星吃着吃着就掉泪了，说自己前世作孽了，有爱不得，得之无爱，这是为啥呢。我曾经想问为啥不离婚呢，但说不出口。小星看透我了，说，那是个流氓，啥事都做得出来，我不敢离，他能杀了你。我说总得有第一个人吃泥鳅，当个烈士也挺爽，碑文就写：爱情会翘辫子。
　　
　　那个山不算山，个子挺大但只能算丘陵。那个洞挺小，却是这岭上唯一的好地方，比如突然下雨那时候。春雨很炸，夏雨很燥，秋雨很烧，冬雨很温暖。那些窑匠们会打断我的发呆，会粗暴冲击小星那张俊美脸颊幻境，让我恼火的是进了洞子只一句，他娘脚，这雨。我明明很生气但不能说什么，这洞子不是我的。其实想想这世界真没有什么是我的，比如钓鱼岛假若我写上我的名字，用枯树枝条上的我的内裤，那也不可能是我的。这洞子静谧给我很多遐想或瞎想，就像圆觉寺那种幽深。但窑匠们不宣佛号直接进门，有点嗔念没啥了不起。
　　
　　雨一旦犯了犟没打算歇歇，窑匠们就渐渐教会了我抽毛烟，甚至有个矮矬汉子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给我装点罂粟壳。我是个纯净的人但认识这玩意，拒绝就透着缺德，大概山野之上和城郭之下会给我不一样的思维动力。一大个偎近来说，咋样？我说有点晕。他稀里哗啦就笑了。他说，抽点这个，听陈素贞内腔口贼不一样。我说听呗，干嘛去下窑。大个子说，这洞不会塌，那煤窑可说不准，万一让四块玉夹住了出不来，亏了。矮个呸呸说他夜猫子嘴。我说你要是夹住了出不来，谁去日啊。都没吭声，默默抽着带罂粟壳的毛烟，然后谁吆喝一声说，走！就都走了。
　　
　　小星肚子又大了。她没说是我的，只说国家允许了，还说她男人去北京了。越是这样，我的脑子越迷糊，就越发想去那个山，那个洞，去抽带罂粟壳的毛烟。窑匠们总有陌生脸，他们笑着说谁死了谁家媳妇改嫁了谁又钻门子了谁痒了，没有一点伤情。我似乎也喜欢了这情绪，大个子死了矮汉子也死了黑脸死了，但罂粟壳却没断顿，一直抽着。我试探着问秋香小花梅梅咋弄了。有人就说，能咋弄，再找个日鬼，总不能上吊吧，能舍得逼热乎乎。洞里光线还行，有人就指着给我看，说那谁那谁是谁亲生的，谁是野的。我突然激动了，大概抽了罂粟壳，话跟石头一样：你们就不能上城去，干嘛要下窑。明知道今天不日明日鬼，不能寻个活路？沉静了很久，有人就看着洞外的雨发呆，也有人说我，你干嘛不呆在城里？我说那不一样，至少我不会去死，至少我还能去日。有人就笑了，说，这货也知道日了。有个花白胡子说，第一拨第二拨窑匠死完了，就剩我了，我说吧，到哪儿都一个屌样，命里五升就别惦着一斗了。死是该死，都成老妖精，日不成了。
　　
　　我叹口气，仿佛悲天悯人的得道高人。明知道没承诺窑匠们什么，心里却觉得有些失望。
　　
　　某个秋天，我见到秋香了。粗腰大屁股，拎个包走得很急。有窑匠指点我，喏，秋香。我说身板硬啊。有窑匠说，那是，一晚上能日翻五个。我沉默，觉得不能埋汰寡妇。有窑匠说，我给你拉拉线，你细皮嫩肉的，她一高兴说不准不要钱。我说小花梅梅呢。有窑匠说，改嫁走了，可惜了，听说梅梅又嫁个死鬼，上个月脚手架上摔下来死了。
　　
　　山洞有了人气似乎不大适应了，有两道缝隙越来越大，窑匠们说怕是炸药震的。那是个春风料峭羊角转的季节，我想再找找是不是还有个隐秘的山洞等着我，还有那个找不到的清泉。明明有水，为何就找不到源头呢，莫非掩映在杂草丛里自个害羞？我手里有根棍子，拨着杂草碎石，压根没想到会有一条蛰伏的蛇复苏了。它咬了我一口，大概我是它醒来之后的第一口红萝卜。我晕了但没有惊慌，但最终还是倒下了，毕竟蛇也是有尊严的。
　　
　　我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惊讶，这地狱太白了。
　　
　　小星也在，还笑：老妖精总算没死了。
　　
　　我想说话但嘴舌头牙关挺涩的，跟个泛青柿子一样。望见小星肚子那么大晃来晃去的，想，到底有小妖陪我发呆了。
　　
　　小星说，别说话，蛇毒没排净呢。
　　
　　我想我没死成，看来我真是妖精，我怀念那条咬我的蛇，不知它怎么样了。

2 查看全部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