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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一路速归。
途中,前方稍远的涵道里发生惨事,暂缓通行。
总有人在长路里寂寞,他们走出车来。叹息间,暖息瞬时化作寒气。
我不寂寞。只是被路旁这座山吸引。云朵将高处阻隔,已无法极目。云朵下面,残雪斑驳。
在车前点燃烟,遂拿出手机拍下,主体偏居画右。习惯了。
曾多次想过在某个画面偏左的位置写下只言片语,给你寄过去。
这是我们彼此偏爱过的事。
你的位置,我的字迹。
昨夜宿醉,睡至前刻。
此时,坐在屋里敲着这些字。
外有雷声,雨刚刚大作。雨球砸在金属棚板上,尖脆响动,觅不见水的柔度。
一簇繁茂的红花在上月某日的阳光里越过阳台,此刻姿色全无,狼狈不堪。而那些雨前绕在花周于浅暮里欢鸣的鸟儿早已闻讯隐遁,匿于深林。
红花是木本生,前些年住楼下的退休老书记自别处移栽。次年就有枝端攀至我阳台,年年春夏在我窗前盛放。
然后,它们会在秋冬里渐次凋落。其中有不少死在我窗下,无缘根下尘土。
我总得及时除扫,一度厌烦时,还诅咒过这棵树——花已不在,便成了树,对吧。
比如情人。情若不在,便只剩下人。而人与人间,不过来来往往。
你如果,我说如果,跟我生活在一起,定会待它们色尽香竭才肯清扫出去。
我鄙笑过你此类闲情,你也骂我粗人一个。
然后于长夜两端两两扑哧开怀。
昨天是云菁生辰。
到家天已黑尽,我停了车并未回屋,而是匆匆去了“裂帛”。
不过五分钟,便选下一件黑色单衣。
对襟,右腰配束带,棉纶复合材。无纹路花饰。
除了颜色,我都喜欢。但我知道,她皆会满意。
当年阿宝要开间店,找我帮段儿广告语。
我说你自己又不是写不了,干嘛还来攀扯我,给钱!
阿宝接下来把我说乐了:放着大神不请,我这小鬼耍什么大刀啊真是。
我说你主营哪型衣服。
你照“裂帛”的那个仿一段儿就行。我没料到她会这样说。
结果我没写。她也没问缘由,阿宝素来聪慧得体。
其实很简单:我为什么要照别人的来?
如今想起不禁干巴巴莞尔,进而眼酸。
呵呵,不过年轻,无非傲气。
单衣里放了二十七张对号币。
东西递到云菁手里,她煞有介事地掂了掂,竟当着席间众人笑问:情趣内衣?
我在她身旁空位上坐下,边向周遭几个年轻生脸打招呼边淡淡应:不是。众人大笑。
要不黑丝?说完她兀自大笑。我抬头狠眼盯她,她愣愣盯了下包装袋,紧握了下我手,轻声致谢。不再放肆。
云菁跟我,都很熟悉袋子上那个地方。
那是阿宝的店址。只是已易主。
就在阿宝过世那年。
云菁握着我手时讲的是:谢谢老头。
对,她一直叫我老头。十年了,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你不认识云菁,但你一定记得“青婳”,对吗。
当初青婳从同城坛子跟到了我俩都在的新地方,把“老头”二字也带了过来。
她坛里群里一直叫,一直,终于叫得你火冒三丈。
我仔细劝着你,心里有些尴尬。心想,毕竟,她才十七岁。不过是个孩子。
你少有对我大声说话,一如视频那头安静的样子。当你大声说话的时候,我竟沉默了,有种别样的幸福浅梗在喉。
你说:我妈叫我爸就是老头,我们那的人都这么叫!
不过我还是轻易就把你逗笑、逗乐了,我说:你妈跟你们那的女人真温柔,我妈跟我们这的女人叫的是老不死……要不咱俩赶紧点儿,明天我去你家见你爸后天你来我家见我妈,大后天你就可以叫我老不死了。
而青婳好像并不知晓内情,她一如既往。圈里圈外,声声甘脆。
而你,不再说什么。
只是越来越沉默。
你不会知道,当我电话里让青婳不要再出现在我待的地方时,她竟忽然对我破口大骂,然后又哭得像个孩子。
其实在我眼里,彼时的她,何尝不就是一个孩子。
后来青婳长大了,后来,我们相见了。
她在电话说:老头我要见你,我不想你真成了老头,我长大了。
我才明白,当初的孩子终还是女子,而女子于女子而言是多么敏锐。你是,她也是。竟与年龄全无要紧。
方知当时,嘴上不说,却依旧在心里错怪了你。
可惜,已经再也无法向你陈示所有遭际。
青婳最终回来了,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只是安静地换了个名字:云菁。
她从此再也没有于虚拟世界的公开场合叫我过老头。
而你,却就这样在她留下的回声里沉默着,沉默着消失在我们聊以互暖互谅的江湖里。
后来的后来,数一数时光,我们都已不再那么年轻。
一个风起的日子里,我远足千里之外,去了你的城市。
我不是去找你。我只是有些想你,于是,去你呆过的地方看一看,走一走你留下过轻步的路。
我去了海洋馆,我看到了一只巨大的海龟,却不知道是不是你提到过的那只。
我去了崂山,走进校园看到那么多年轻鲜活的面孔,我上前问询,然后去你当初最爱待的图书馆门前站了很久。
我还去吃海鲜了。结果口口难咽。才想起当初你亲自挑选了寄给我的里面是有辣椒的。
然后我疲惫地离开了。带走了所有的、最后的惦念。
留下深深祝福,只望你能在冥冥中默默查收。
你……
还记得那年半夜你发来视频就埋在屏前哭吗?
只因一篇铮铮格致、妙然不休的字将你击中。当初我也惊讶这到底是谁的手笔,因作者名姓不过是串低调的无序数字。
后来知道了想告诉你,可惜最终还是没来得及。
我想你不会忘了这篇叫《未及》的字。
它,是阿宝的遗迹。
雨停了。
雷声暂未尽,也将渐渐隐寂。
这些年来,我已少有临屏、动笔。
除却年岁、生活等等诸多因缘变幻之外,只因我想已无法再感动你。
或许,一直都是。
否则当初你怎会悄然离去。
即便他年侥幸,你从茫茫人海中识得我零星痕迹,又还有什么关系。
我们无罪。
只是在清白中,已被日子卷携着遥遥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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