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盖山 于 2014-8-28 12:37 编辑
食 之 乐 其实,好多人的饮食习惯,特别是偏爱和嗜好,都是小时候培养的。我进城几十年了,乡音未改,饮食嗜好依旧,总也难脱旧时模样。 曾有这么个说法,食欲从餐桌上来。我喜欢喝羊肉汤的喝欲,确是从羊肉汤的做法上来的。小时候,爷爷带我到出钧瓷的神垕街去赶集,随后带我去喝羊肉汤,惹出我一肚子不高兴。本来,我到神垕,最钟情于吃火烧夹牛肉喝胡辣汤,却偏偏叫喝什么膻得叫人受不了的羊肉汤。爷爷说,不喝羊肉汤咋能叫男子汉,男子汉咋能不喝羊肉汤?保准,我带你去喝的羊肉汤,你一喝就上瘾。他啧啧嘴巴,连声称赞:好喝,好喝!于是,爷爷带我来到一个挂有蓝色牌牌,写有清真字样并附有曲曲弯弯虫子似图形的羊肉馆,一进门就叫道:“掌柜的,来两碗,一碗肥些,一碗瘦些。” 掌柜的是一个胖罗汉似的粗壮汉子,圆圆的脑袋给人以很深的印象,肩上搭一条油糊糊的蓝布巾。他应答一声“客官先吸袋烟,立马就上”。掂起火拄,嗵嗵捣开煤火,火堂里立即升起三尺多高的火苗,火苗里夹杂着哔啵作响的火星,火星直冲上黝黑的屋顶,熄灭了。我直担心把屋顶给点着了,爷爷说不要紧,屋顶是水泥板,不怕火。胖罗汉往火上放上铁锅,锅鼻子朝着自己,火苗又从铁锅周围升腾而起。胖罗汉一边从一条羊腿上拉下一片肉来片着,一边扭过脸来和爷爷搭讪,铁锅很快烧红了。胖罗汉用锋利的铁勺砍下一些白糊糊的油脂放进锅里,白糊糊的油脂呲呲喇喇响着化成了清油。生羊肉放进锅里,一声暴响,胖罗汉用他那锋利的勺子搅和几下,衬着一块黑得发亮的抹布把手伸进火里,端起铁锅耍杂技似的把肉簸起来又匀匀势势地落进锅里,放进些佐料,又拨楞几下,舀大半铁瓢白白的肉汤倒进锅里,一片白雾噗的升腾而起,锅里的白汤边上立即泛起一圈白泡泡,接着就咕嘟嘟地滚开了。胖罗汉把铁勺舀来一勺清水倒进另一个盛粉芡粉的盆里,左手伸进盆里捏巴捏巴,捏巴出一勺粉芡,均匀地淋进锅里,小心翼翼地搅和两遍,端起倒进一个大囤囤的碗里,抓一把斜切的长长的但又薄薄的葱段丢进碗里,一碗羊肉汤就做出来了。胖罗汉交代说,秦椒油在桌上,自己按口味调放。 我的食欲被胖罗汉的一系列表演激发了出来。羊肉汤被葱段激出一股子说不出但很好闻的气味,直冲荡着鼻腔,叫人发馋。用调羹勺小心地舀起一些尝尝,没有了羊肉往常的膻味,有一种醇醇厚厚的香味,喝下去浑身通通泰泰的,很好受。再尝尝羊肉,鲜鲜嫩嫩的。从此,到神后街喝羊肉汤,成了我当时最高级的享受,几乎取代了以往啃火烧夹牛肉喝胡辣汤。喝羊肉汤,成为我终生的嗜好。 再后来,爆羊肉汤又有了一些改进,加进一把当地用红薯粉制作出的粉皮,粉皮滑溜筋道,吃起来有一种卜溜溜的感觉,犹如吃当下街头热卖的凉皮,特有意思,更增加了吃的兴趣。可惜,现在城里的羊肉汤,都是冲汤羊肉,并不是爆羊肉汤了。 其实,啃火烧夹牛肉喝胡辣汤的兴趣,也是被老师儿们的手艺激发出来的。我们那里,管叫所有有手艺的人统统为老师儿,算作一种尊称。小孩子闲来无事,到街上看什么都稀罕,我能站在火烧就是烧饼炉子边从老师儿和面、揪面团、打火烧、烤火烧看一个全过程。火烧老师儿有一手绝活,就是揪面团,一揪一个准,放在案子一边的挂着的秤上称一称,高低都差不多,绝对童叟无欺。我好奇地问道:咋恁准?火烧老师儿笑笑说,凭手劲呗。他说的凭手劲,其实就是凭感觉。你不能不承认,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也许就是从看火烧老师儿打火烧得到的启示,我一辈子都对手艺人保持着一种景仰,包括街上修车的、钉鞋的。我对每一个人,不管他或她是干什么的,都保持一份尊重,对社会职业的尊敬。打火烧老师儿教育我做人做事都要讲究诚信,启发我获得了一种平等待人的思想意识。 拿着热腾腾的火烧,来到咸牛肉铺,你又可以欣赏另一种艺术。我至今仍不明白他们怎么把熟牛肉聚成高高的浑然一体的一垛。大师傅掂一把宽宽的切刀,一点也不耽误和人说话,一眼也不看牛肉垛,却飞快地叫人眼花缭乱地片出一堆薄如蝉翼的肉片,那肉片,似乎透明似的。我也曾问大师傅,干吗片得这样薄?的师傅说,片得薄堆儿大好嚼,味口好。看我不明白,他解释说,你想啊,不会人人的牙口都好,像那些上了年岁的人,想开开荤换换味口,你也得叫他有这个口福不是!堆儿大,就把个火烧填的满满的,你看是不是?他呵呵笑了。 火烧摊子和牛肉铺子紧挨着,不差几步路,谁也离不开谁。这两家生意,都挺好,成了当时神垕街上美食的代表作。也是好多年以后,我和也是离开家乡多年的神后人说起这两家店铺,他们竟也是记忆犹新,竟也是难以忘怀。 当中学生去县城玩,县城广场东边的烧鸡铺,又深深地吸引我的注意。我们县城的烧鸡,不像什么道口烧鸡、德州扒鸡都是肚子开了口的,那是一只囫囫囵囵完整无损的烧鸡。偏偏烧鸡铺的大木盘子里,放着七零八碎的鸡子内脏,鸡肝啊,鸡脯啊,鸡胗啊一应俱全。烧鸡铺的老师儿说,鸡内脏都是从鸡屁股眼里抠出来的,把内脏掏空,为的是老汤水能均匀地滋润进去。那烧鸡的味道,当然是美不胜收的,令人发馋,越吃越馋。我深以为发明吃烧鸡不叫吃而叫啃的人,一定是个语言大师。这个啃,实在是用的太好不过了,不啃怎么能出享受美味的快感呢? 当时,我禁不住问,为什么不把鸡肚子破开呢,那样不是作起来更省事麽?烧鸡铺的老师儿说:那样谁都会,那还叫本事吗?我至今不知道他的说法究竟是炫耀卖弄还是一种调侃。我干吗要弄个究竟呢?保持着一种神秘感,一种距离感,不是更好吗? 近些年,兴起了什么食文化,有的人深不以为然。仔细想想,人们饮食的习惯和嗜好,还不都是来自一种文化的熏陶和培养?只不过,这种熏陶和培养,不是坐在教室里从书本上获得的。换一个角度讲,社会不就是一个大教室,历史习惯生活习惯不就是一本很好的教科书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