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号作品 作者:欢欢雪
在我九岁的那年冬天,我们家来了位新成员,有两岁多的样子,黑黑的皮肤闪动着一双大眼睛,扎着两个牛角辫。小女孩刚来时很拘谨抹着眼泪,过了一阵子就好了,特话痨,跟在我身后不停地叫姐姐,是一个十足的跟屁虫。小女孩是老妈帮别人带的,其实就是做保姆,说好每月给十元钱。
随着我们兄妹渐渐长大,柴米油盐各项开销急剧增加,加上我们上学的费用,我们家的经济已是入不敷出。老爸生病开刀时欠下的那些外债也一直无力偿还,这让老妈更是愁上加愁。这之前老妈也出去打过零工当过小工,但终因没人给我们做饭料理家,做得异常艰难而放弃了。之后我们家也做过外加工的活,帮制刷厂捡过猪鬃,火柴厂捡过火柴棒。其实我倒是喜欢捡火柴棒这个活,放学后吃过晚饭,一家人围着桌子坐在灯下,把火柴棒里的残次品挑出来,手里干着活嘴巴聊着天其乐融融。但捡猪鬃那个活特不好干费眼,在灯下把黑色猪鬃里掺杂着白的花的鬃毛用镊子检出来特费劲,而且鬃毛还有股腥臭的味道,不过我们做完那批活儿就没有再拿算是给它拜拜。捡火柴棒却做了一阵子,但每到交货时老妈就发了愁,她不会骑自行车,只好用我们小时候坐过小推车,走很远的路去送活儿拿活儿,老爸在厂里忙经常不回家帮不了她,我和大哥平常上学也帮不了她,做到最后活儿也不好拿了,火柴厂优先了他们本厂的职工,捡火柴的活儿也就不能做了。帮人带孩子是老妈的无奈之举,这件事老爸当初是激烈反对的,但抵不过老妈的先斩后奏,老爸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小女孩刚开始是早上送过来,晚上下班接走,过了几个月她的妈妈怕麻烦就不接了,吃住在我们家,周末接走。女孩的妈妈长得很漂亮有些欧范,长长的睫毛覆盖在黑亮的眸子上,脸颊上的酒窝随着她的笑容闪动。我叫她黄姨,渐渐女孩融入到了我们家,女孩喜欢喊她妈妈“黄罗卜”我们就喊她“小罗卜头”和我们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到了第二年的冬天,突然有一阵子她的父母都不来看她了,从月初等到月末,从月末又等到月初,一晃两个月过去了,也没来交代养费。本来老妈是想挣些钱贴补家用,现在又凭空多出一张嘴,老妈好懊恼。经过多方查找,才找到小罗卜头的父亲,他寄居在一家职工食堂做临时帮厨,他原在一家机关做团委书记,因话多失口犯了错误,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了农村失去了工作。因此两口子也变得战争不断烽烟四起。前一阵子吵完架后黄姨就失踪了,在单位请了长假不知去向。王叔他目前的状况在这家职工食堂,只能混个肚圆没有工资,也无能力养孩子,在那个年月这已经不错了,一个右派在小城没户口没口粮的他还能填饱肚子,也就是靠他做饭的手艺了,但他说他会尽快凑钱送过来的。面对这样的父母老妈无语了,小罗卜头摊上这样的父母真是可怜。其实老妈是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孩子还得继续养着,要钱却没有一点指望。
小罗卜头的爸爸姓王,我叫他王叔他个子不高黑黑的脸膛,长得确很精干,其实人也确实精明。时间过去快一个月时,王叔送来了十元钱,和一些蛋糕点心,用极低的声音跟老妈说“嫂子,剩下的钱我会再凑的......”老妈也有些诧异问他“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吱吱呜呜最后才说是卖大字报得来的。他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去街上捡拾那些贴在墙上的大字报卖到废品站,开始有些胆怯偷偷摸摸的,数钱的时候却很兴奋,胆子就越来越大,大字报捡的越来越多。他努力生活在文革时期城市的夹缝中,为了女儿放下了尊严和脸面。
小罗卜头好久没有回过她们家了,也一直等不到她爸妈来看她,有时她会望着大门口发呆,看我们喊爸妈时总是露出羡慕的眼神,小嘴跟着一张一合。一天傍晚小弟在给老妈耍赖想要出去玩,在老妈的屁股后面不停地喊着“妈,妈,妈让我出去玩儿会吗?”小罗卜头这时也脱口而出“妈,我也要玩......”我们都被她的喊声惊呆了,小弟听完她喊“妈”急眼了“喊什么妈呢,这是我吗,你捣什么乱呢?”小罗卜头听到小弟的斥责,哇的一声就哭了,哭得特别伤心的哪一种,嘴里还嘟囔什么。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小罗卜头对我爸妈的称呼和我们统一了,随着我们喊爸叫妈,不让叫就哭,我们也就听之任之随她去了。
小罗卜头的妈妈黄姨在外周游了三个多月,过春节时王叔才把她找回家,一场离婚风波才算平息。
元宵节到了,文化宫举行了灯谜猜猜活动,听说有奖品,院子里的小伙伴都跃跃欲试,吃过午饭小伙伴们就在院子里嚷嚷着要出门了,临出门的时候老妈把我叫了回来“我下午有事要出门,你们出去玩把小罗卜头带上吧。”虽说极不情愿,但嘴上还是答应了。没办法我跟大哥用小推车推着小弟和小罗卜头去了文化宫。一进文化宫广场,小弟就从小推车上跳了下来,小伙伴们都撒丫子跑了,大哥跟我挥挥手也跑了,都奔那一排排彩色的灯谜纸条去了。我推着小罗卜头心里有些懊恼,看着她心生怨气。小罗卜头看大家都跑了也想下车,就从推车上站了起来,我心不在焉地看着广场上的彩球,没注意她的站立,继续推着推车漫不经心地走着,惯性的使然,小罗卜头一个趔趄就头冲地从推车上栽了下来“咣当!”我惊愕得打了个冷颤,赶快从地上抱起她,小罗卜头痛的哭的哇哇的,额头瞬间就鼓起鸡蛋大的包,眼帘也肿了起来,小罗卜头俊俏的五官,瞬间就扭曲了。我傻眼了,心里特恐惧也哭得“哇哇!”的,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大哥听到我们的哭声跑了过来,他抱起小罗卜头哄着,帮她揉着额头上的包,嘴里还嘟囔了一句“还好,没有磕破。”面对突发状况大哥也没有了玩的兴趣,带着我们推起推车就回家了。一路无语,但我的心却在翻江倒海忐忑不安,脑子里闪现着老妈n多表情的面孔,最终在巷子口我抹着眼泪停下了,我没敢回家,我不知该如何回家面对老妈,我懵懂的选择了逃避......家门近在咫尺我却徘徊在小巷街口。
天天渐渐黑了下来,巷子里开始热闹起来,鞭炮声此起彼伏,腾空的烟花在夜空闪烁,到处都是打着灯笼举着白菜疙瘩灯玩耍的孩子们,在巷子里来回穿梭,嘴里吆喝着“灯笼会,灯笼会,灯笼灭了回家睡。”女孩比谁的灯笼扎得漂亮,男孩比谁的白菜疙瘩灯亮。我跟在他们后面奔跑着看着热闹。夜深了月亮挂在头顶像银盘一样明亮,玩耍的孩子渐渐散去了,巷子又被一片阴冷的寂静覆盖。我又冷又饿打着哆嗦紧抱着膝盖,卷曲在一个较深的门洞里打起瞌睡,此时我听到了老爸的喊声,他在叫我,他的呼喊声由远而近又渐渐远去,我看着他从门洞前走过,不敢应答我害怕回去面对老妈。我在黑暗的门洞里又饿又困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已躺在老爸的臂弯里了,老爸把迷迷糊糊的我从门洞抱回了家。
第二天我醒来,老爸没有责备只是告诉我“丫头,你已经长大了,做错事情要学会承担,不能一味的逃避,你昨天的做法让家人很担心,你是在一个错误上又叠加了一个错误,叫错上加错。人不怕犯错,怕的是知错不改,你应该明白怎么去弥补自己的错。”老爸笑笑拍拍我的头,老妈在一旁没有出声,只是冷冷的看着我。因要过元宵节,昨晚小罗卜头被他妈接走了。我能想象出她妈妈看到小罗卜头时的错愕表情,我吃过早饭穿起大衣出了门,虽说我性情固执但也知道对错,要不是我的疏忽,小罗卜头也不会摔成那样,我要当面去小罗卜头家给叔叔阿姨认错,求得他们的原谅。当我再次看到小罗卜头时也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从额头到眼窝都变成了乌紫色,眼睛充血布满了血丝。小罗卜头到很乐和,我一进门她就扑到我怀里了,不停地喊着姐姐,拉我进里屋看她的玩具。我被小罗卜头的情绪感染着,她早就忘了是我把她摔成这样的。我愧疚地向叔叔阿姨认了错,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托词,他俩宽慰的笑笑“没事的,别往心里去,小孩子磕磕碰碰难免的,以后当心就行了。”那天阿姨还留我在他家吃的午饭,他们的宽容让我的心里更愧疚了。
冬天过去之后,小罗卜头就不来我们家了,她妈妈又给她生了个妹妹,我去看过,长得白白胖胖的眼睛小小的,小罗卜头在家有模有样的干起了家务,像个小大人。她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来看老妈,她不来时我们也会想她,她和我们家的关系已成为掰不开的缘分。
小罗卜头的爸妈再次起战争的时候,她又来我们家住了一阵子而且加上了她妹妹,这次来我们家和金钱没有半毛钱关系。她的妈妈撇下她们再次离家出走了。王叔再次满世界的找她,动用了所有的脑细胞,黄姨这次下了决心要离婚,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据王叔说是跟着情人跑了,但最终王叔还是把她找了回来。
黄姨人长得漂亮心气很高,却命比黄连,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年迈的奶奶长大,嫁第一家男人是个酒鬼无赖,每次喝醉酒就拿她出气拳脚相加,非打即骂遍体鳞伤。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她逃了出来,在乡政府遇到王叔,在王叔的帮助下离了婚,又以报恩的心情嫁给王叔,从乡下来到城市,谁知好景不长王叔又被贬回乡下,也许在她心里王叔不是她最终的归宿,黄姨总想从婚姻的束缚中走出来,但每回的挣扎都是徒劳,重新又回到原点,王叔像如来佛她始终没有逃出他的手掌心。婚姻对大人来说不过如此,受害的却是小罗卜头和她的妹妹!
鱼儿点评:作品通过一系列的大小事件,用第一人称叙事,讲了一个长期寄居在”我”家里的小女孩”小罗卜头”的遭遇。也通过这些事件,展示了一个特定时代的社会特征和人情冷暖。细节生动,内涵丰富。在作品里,我们能感触家庭的悲剧;能看到世道人心,能想起童年的记忆,当然,还有对社会的批判。然而对于这篇作品的理解,我觉得归类为散文可能更准确些。作者虽然文笔细腻,将故事讲的娓娓动人,但是作品中很多情节的设置如果按小说来套,那就是硬伤。如果是散文就变得可以理解了。另外,即便是作为散文,题材的选择也过于松散了,有些想到哪写到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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