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4-8-9 17:45 编辑
那年,五十三场雨都淋在节骨眼上,麦子太喜人了。 扬了花,剥开穗子看看,籽粒圆润跟新媳妇肚子一样咕噜噜的。左邻右舍都忙着收割,碾子却不慌不忙。老婆嘟噜两句,碾子心说你知道屁,只管吧嗒香烟。蹲在门槛上像只猴,眼睛却像精明的猫,眯着。 左邻右舍都不是笨蛋,早估算过麦子和碾馔收成,一年一年的一直收割青麦子。给拖拉机添柴油,收拾绳索,磨了镰刀,然后摊鸡蛋饼,熬绿豆茶。末了,挑两桶井水去洗刷石碾盘。 碾子不磨镰刀,也不收拾绳索,收割机一来,只管拉回麦子晾晒。老婆拿扫帚扫场子,一遍又一遍,眼睛却一直逡巡远处吱吱呀呀的碾盘。趁碾子眯瞪,老婆丢了扫帚跑碾盘那里吃稀罕。一家挨一家,弄好了都往城里去卖。有人家想卖个好价钱,弄回来青麦苗绞成汁染色。草腥麦香,鼻子舌头都舒服。 老婆拿回来一兜子碾馔,碾子不吃,说,那东西咯牙。 五黄六月,麦熟一晌,碾子家地里的麦子眼看就熟了。在路边已经谈好收割机,后天一准来。碾子回来路上看了看麦子,心里估算大概会卖个好价钱。 睡到半夜,碾子被雷声惊醒了。刚要披衣起来,一道闪电透过窗子。刚到门口,凉风灌进屋里。开了门,借着闪电,看见天上一疙瘩一疙瘩黑云像大群野兔子样儿跑过来。碾子惦记麦子却不着急,电视里说了,这几天晴转多云,没有雨。 关上门,上了床,老婆还在打呼噜。 外面丁丁咣咣响了起来,大雨点拍打了所有东西,毫无顾忌撒了泼,碾子给自己宽心,猛雨三场,来得快走得快。 一根烟没抽完,噼啪之声就小了,碾子也就渐渐睡熟了。 等碾子醒来,看了窗子,天忽忽明。 老婆不打呼噜,改磨牙了,跟个老鼠一样。碾子一踹老婆屁股,老婆呼一下坐起来嚷咋了咋了。碾子说,你大姐家有猫没有?老婆愣了半天说,我又磨牙了?碾子没搭腔,侧着耳朵听啥动静。 外面起了风。 碾子一骨碌下了床,踢啦着拖鞋,开门看看,果然是东风。 老婆趴在窗户上看,看了半天问碾子,麦子会不会倒? 碾子说,悬。 俩人利利索索穿起,毛毛糙糙洗了洗,都上地去看。 麦子像着了魔一样,踅成一个个漩涡,就跟天上有个大锅一下一下坐下来。雨点打在黑布伞上,碾子耳朵跟聋了一样,那雨点声音巨大。 回家路上,老婆一路埋怨不做碾馔。 碾子回到家坐在屋门口看雨点,心想这不应该啊,电视上说了晴转多云的。眼球却随着水泡移动,他知道那是连阴泡,这天一时半天晴不开啊。 收割机主也打来电话说要去西面看看。 碾子说我定金咋办。 收割机主说,黄不了,能进去地再说。 碾子张大嘴没话说了。 雨过天晴是三天以后,收割机轮子沾满了泥浆,脱下来麦粒都有黑怄头。放到麦场晒干,装了袋子。来收麦子的人抓一把在手心看了看,说了不收。碾子说等外级也不行?那人一甩手说,你看你,沤头了,你卖到饲料厂吧。 碾子拉了麦子卖到饲料厂,得了三千块钱,磕算一下,还不够本钱,赔了。老婆也不啰嗦了,跟着碾子上山割荆条编筐,找补一下吧。 秋庄稼缺了雨,眼看都白杆了,碾子给老婆说明年咱也做碾馔,老婆说呸。 听见谁家哭喊,才知道谁家老人不在了。听见谁家吵闹,才知道谁家彩礼少了要退婚。听见谁家叹气,才知道谁家娃子考上高中了要交钱。也有撕扯打架的,那家男人在城里睡了妓女,花了不少钱。 碾子噗呲笑了,说那碾馔白卖了,都是人家的。 老婆也背了一捆,累得直咬牙,放下荆条就骂碾子苦瓜不知黄连苦。 割了荆条下山,他们歇息的地方是他们家地边,俩人磨牙斗嘴说了不少,只有一件事没有抬杠,那就是明年也弄碾馔。 据说来年,碾子早早弄了碾馔上城里卖,卖了一千块钱。回到家跟饿死鬼一样饱饱吃了一顿。老婆问他要钱,碾子说被食品监督那群人罚了一千二,还欠人家二百块钱呢。 碾子说,别做碾馔了,还是种麦子吧,还欠人家钱呢。 他老婆没骂他,也没让他跟食品监督拼命,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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