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4-7-13 09:19 编辑
娘的小脚
一、
转眼家母走了34年了,这三十多年的时间里,我很少梦见她。
母亲走的那个下午,我将母亲的遗体送进太平间回到家后,失神落魄的坐在家门前的马路牙子上,邻居的大妈过来安慰我,她抹着眼泪说:孩子你妈走了,你要坚强啊。
我是一个很少流泪的人,在我的人生字典里,我觉得男人不该轻易的哭,尤其是在人前流泪。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家后面是小学的操场,所以,在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跑到操场上,在昏暗的夜色里,靠在一棵树上,涕泪肆溢。
这也许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吧。
娘是一个标准从旧社会走出来的人,带着中国女性最忍忍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善良和坚强,带着一种对自己儿女倾情的大爱,对家庭无私的付出,毕生劳作,真的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娘去世的时候,身体不足百斤,我抱着她的遗体,想的最多的是,这个瘦弱的母亲,用她羸弱的身体扛起了一个完整的家,让我们在这个家里,温暖的成长,享受着亲情。如今,这个劳累了一生的人,实在太累了,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我曾经写过一篇长文《养马岛往事》说的是母亲的家世。
前年我母亲这一辈人最后的一个,我的老舅舅走完了九十四年的人生,在天津安然谢世。老舅弥留之际,我曾去看望他。
那时候,他已经神情十分恍惚了,有的时候,我的表哥表姐们他都不认。但是,当我出现在他的病床边上的时候,他伸出瘦弱的手,拉着我,一句话让我热泪盈眶,他清晰的叫着我的名字,问我怎么来了。
这也许就是亲情的力量,充满着太多的不可思议。
二、
家母是一个标准的旧时代的女人,而最明显的时代标识就是她的那双小脚。事实上,我一直想问问家母是那一年开始缠足的,但是,我始终没有问。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踮着一双小脚的母亲,实在太不容易了。她没有一双鞋是买来的,都是自己纳鞋底,比照自己小脚的尺寸做出来的。因为基本买不到合脚的鞋子。
家母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从排行上说,她排在老三的位子上。
我的外公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我的四个舅舅全部都是“文化人”,都基本在旧私塾里学完他们的文化知识。而家里唯一的女儿,我的母亲,外公没有让她学文化。外公是一个很传统并且带着守旧观念的私塾先生,在他老人家的理念里,可能有一些与生俱来的一种定式。
但是,外公对他唯一的女儿的那种爱,也是毫不含糊的。在他置办的祖产家业里,他始终为母亲留了一间房,房子里全部都是最好的红木家具,那间房只有在母亲探家的时候,才会对母亲打开,多数日子里,钥匙就握在老外公的手里,别人想都不用想。
人生注定是一个漂泊和成长的故事。
我一直在想,当年母亲从胶东飘过这段海峡水路,寻着无数闯关东人的足迹,带着八岁的大姐,咿呀学语的大哥,在海上漂泊了几天几夜的时候,我真的是很想知道,母亲那时候在想些什么,为何如此执着的,义无反顾的带着孩子还有她的婆婆,我的祖母要越过这道艰险的海峡,来找父亲。
她肩头扛着一个家庭的希望和未来。
海的这头,父亲一天天焦虑的等待着。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几乎绝望了的父亲,终于等来了那艘给他希望和温暖的船。
据说船到了港,老祖母的腿都不能行走,冲着父亲就是一通责骂,然后抱着父亲泣不成声。
人生有多少故事,都是这样的剧情和剧本呢?
三、
2008年,我们接到了一个通知,埋葬老祖母的那片山林要整体改造成一个健身公园,所以所有的坟茔必须限期搬迁。
我和哥哥姐姐们一切完成了老祖母坟茔的搬迁。当我捧起老祖母遗殖的时候,我想的最多的就是,在一个浩瀚的时空之下,生命不是一种简单的轮回,我们的血脉里,流淌着一种永恒的亲情。
家母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勤奋和慈祥。她很少责怪她的孩子,对我们用的最多的就是鼓励。她的宽容和大度,注定注入了我们生命基因里,最不能遗落的一切。
一个七口之家,生活来源全部都在父亲的肩上。而主内的母亲,则扛起了这个家的吃喝拉撒。
你可以想象到日子的艰难。
我是幸运的,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家里苦难的日子正在好转。大姐大学毕业之后工作了,大哥参军走了。
但是,那注定是一个让你刻骨铭心的时代。
娘所承受的一个家庭的负累,一般人无法想象。
但是,我小脚的娘,从来没有抱怨。她把一个家操持的井井有条,她绝不会允许她的孩子穿着破碎的衣服出门,哪怕那衣服上打着补丁,一定是针脚细密,一定是不难看。
四、
我记忆深处有几件事,第一件就是娘的偏头疼,一发作脸色苍白,而这时候,她也就是塞两片去痛片嘴里。常年的服用去痛片,一定是有了抗药性,以至于后来娘头疼的时候,就不是两片,有的时候甚至是四片五片。
还有一件记忆深刻的事情,娘带着我去粮站买一些处理的粮食。那是一个饥饿的时代,吃不饱是哪个时代的多数人的经历,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吃饱,娘的付出让我毕生难忘。买到的是一些洒落在地上的米面。米可以处理干净,面洒落在地上,扫起来,带着水泥一样的颜色,烙出的饼,咬一口带着泥土的味道。
文革开始后,流行的早请示晚汇报,流行忠字舞,这是所有人的“必修课”,我曾经对娘踮着一双小脚跳忠字舞乐不可支,但如今那个画面早已经深深的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一九六九年的年底,我随着娘追随着备战备荒的父亲,一头扎进了这座城市的最北部山区。
在哪里,我走过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在哪里,我开始了人生的启航。
一九七五年年底,我参加工作的时候,十七周岁刚出头,走的时候,娘站在许多送别的人群里,从来不多言的娘,只是反复对我说着一句话:到了工厂好好干。
当解放汽车带着滚滚的烟尘,带着我们驶入人生的另一段路程的时候,扬尘处,我依稀可见娘挥舞手臂的影子,那是一个永恒的定格。
五、
参加工作后,每个月有三五天的假期。每次回来,娘总是把留了一个月的好吃的,换着花样做给我吃,其实,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出了很大问题,年轻时代的透支,在她老去的时候,开始显现残酷。
一九八零年,我结束了三线工厂的生活,而娘和父亲也从三线撤回了城市。这是我们一家人很短暂的一段日子。
娘所有的儿女都长大成人,哥哥姐姐们都成家立业。
娘依然劳作着,脸上带着只有母亲才会有的那种幸福和欢畅。
但是,老天没有把这种幸福长久的留给我们,娘的病一次比一次厉害,最后终于不治。
我小脚的娘,我操劳了一生的娘,走完她人生的全部,脸上带着一种安详。
所有的生命历程,都注定是一个有来无回的故事。生命是一辆疾驶的车,穿越着时间隧道,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但是,树高千丈也有根,我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想的最多的是,几乎从来没出现在我梦里的娘,我小脚的母亲,这个把我带到世界的人,是我记忆深处永远不灭的人,她影响着,左右着我的人生路。
恍惚之中,三十九年前,我走向社会的那一幕依然清晰,一双小脚的娘,朝我挥着瘦弱的手臂。
(日前看到一则报道,一个母亲担着一副担子去看儿子孙子,却被儿子以母亲太丑的理由拒之门外,看到这则报道,内心十分愤懑,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为什么会这样?)
娘,您放心,我们都好着呢,您老人家也一定要好啊。
2014年7月11日星期五
|
-
5
查看全部评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