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寻麦 文、陈德兰 途经王港,已是月上柳梢。有麦浪从车窗外袭来,成片成片的,写满金黄,一路绵延。放眼远去,眼睛的尽头还是无垠的金黄。《沁园春、雪》中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如果用在这里,改成王港风光,千里麦浪……大概也是可以的。视觉震憾之后想到自然是收麦的辛苦。这成片成片的麦子尽管是机械作业,可翻晒,收拾掉在田里的麦粒也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只是,不知道现在还要不要在月下拾麦了? 曾经在月色下捆麦捆、扛麦捆,拾麦粒的种种记忆犹如麦浪,从遥远的记忆里,一浪一浪,滚滚而来。如同皮影戏一样,一幕又一幕地浮现在麦浪之上。麦浪是银幕,我和家人是演员,在上面挥汗如雨,收割麦子,直至颗粒归仓。 如水的月色下,一切朦胧可见。大片的麦田里,母亲像小小的标点融入其中。弯腰如钩的母亲不知疲倦地挥着刀,嚓嚓有声,母亲在前进,麦行在后退。父亲当然不让的做着一个劳力该做的活,扁担柔软如面,在肩上跳着规律的舞蹈,两座小山丘在父亲的肩上移动着。父亲挑着麦子,打着号子,激情四溢。那时,我总觉得父亲挑着不是麦把,而是我们姐妹,不然何以会让他豪情满怀! 而我,一个非常怕去麦田的人,却在心里装满温柔。我如果能多扛一捆麦,母亲必然是少扛一捆的。我如果多拾一粒麦,明年青黄不接之时,碗里定会多出一口粥的。母亲看到懂事的我,心里自然也是欢喜的。为了母亲那点欢喜,我始终咬着牙不说累和苦。嫩嫩的手臂上,被麦芒刺得红肿,小小的腰尝到了直立不起来的酸楚,那双方口鞋布里,有麦粒、麦芒,有泛着白光的土粒和不知名的草种子,它们争先恐后地去硌我的脚。收麦的季节,是踩在疼上行走的活。 月色下,我小小少年,敲打着稚嫩的算盘,希望那总是照进人影的粥碗里能够在收割之后变得粘稠一点。我把一切疑是麦粒的统统拾进了竹蓝。 竹蓝子里岁月写满了我的童年,我的少年。却无法写尽月色下,那收麦的苦与酸。 彼时,割麦是不分白天黑夜的。月色下除了拾麦还要脱粒。脱粒不仅要全家齐上阵,左邻右舍也是要来换工的。今晚我家帮你,明天就轮到你家来我家了。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 月色下,所有的一切被涂成美好。脱粒机轰隆轰隆的。叉麦杆的队伍排成长龙,基本上就是左右邻居了。父亲这时仍然还是那个挑大梁的。要站在脱粒机头把一捆捆麦把解开、拉散,均匀地塞进机肚里,这是一件既危险又出力气的活。麦粒像下冰雹般的在蹦跳。 我和姐,还有我的小脚奶奶,跑路带溜地搬着麦把。麦捆堆像雪堆在融化变小;麦子如狂风下的沙漠慢慢地聚拢,最后堆成了小山;麦杆呢,定是油画里的一页,很有气势高过了屋脊;有风吹来,清香四溢。脱粒机一路高歌后,声音仍然清脆,突然嘎然而至,几粒麦粒碰撞的轻脆声拉得长长的,宣告结束。左右邻居们有说有笑的回家了。被灰尘呛得乌黑的我,这时却不觉得累,爬上麦堆躺在上面,看月色如水泻银一般笼罩四野,星星稀少,隐约可见。父亲用板楸在划拉麦子,才脱下的麦子抓在手上是烫的,长时间堆在一起会焐坏的。 离开麦田仔细算来,已有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我始终没能走远。每每到了这个季节,这一切一切,都会在心里上演,像纪念那段岁月,又像是感怀那些苦难。 我知道,即便不在王港遇上麦子,麦子仍然会在我的心里,仍然会在这个季节,不经意地撞入我的心扉。 其实,我一直在下意识的寻找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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