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赴约（上）

月朗星稀

       夜，依然是夏天闷热无风的夜。街，还是那条穿梭了无数次的街。可英子今晚走在街上的脚步如此的踌躇沉重，没有了往日的欢快轻盈，她不知道今晚迈出去的脚步走回来的还是不是原来的自己。
    “妈，你们同学聚会，你千万别喝酒。小心喝多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英子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儿子的声音。十五岁的儿子，身材像雨后的竹笋冒着节地长。声音也开始变得没有了以前的甜美，有点嘶哑。英子转身抬头，发现儿子从他们租住的二楼窗户探出脑袋冲着她喊着。
      “知道了，你做完作业早早休息。”英子向儿子挥了挥手向街的那边走去，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是一个饭店的地址，所谓同学聚会是她给儿子编造一个自己离开家的借口，其实这个同学聚会只是她和一位男网友的相会。
    三年前，英子老家的那所小学终于关门大吉。刚崛起的教学大楼还那么崭新，学校里却只剩下二十几个学生。普及九年义务教育,让原来对县城里的学校可望而不可及的人都有能力钻进县城里上学了。偌大的校舍荒草成堆，寂寥无人，县教育局一纸文件取缔了这所小学。英子只好随着庞大的陪读队伍，陪伴着升至五年级的儿子住进了县城。在老家时，尽管老公常年在外打工，但是邻里亲热，农活忙碌，倒也不觉得无聊。咋一住进县城里，面对城里人进门关门，出门锁门，邻里之间互不照面，英子一下子如电视里的穿越，闯进一个陌生的世界，整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孤独寂寞。
     儿子考进初级中学时，老公给家里添置了电脑。起初英子并不知道网络世界里会如此的丰富多彩，那台电脑几乎是儿子一人的专利，她连简单的开机关机都不会，只是偶尔陪儿子看看电视。那次，她实在无聊坚决要出去给自己找个活干，可是走遍大街小巷，干什么活都无法保证儿子的做饭时间，儿子为了打消她找活干的念头，就答应教她上网。
     儿子为英子申请QQ时，英子不加思索就取名“孤独的小溪”。在英子娘家的房屋旁边有一条小溪，常年缓缓而流，那是英子儿时的乐园，特别是夏天，溪水清澈见底，河水里的石头洁净光滑。鱼儿自由的摆着尾巴。英子时常和小伙伴们提溜着竹笼在溪水里逮鱼摸虾。曾何时许，小溪里杂草丛生，污浊不堪，臭气熏人，再也没有了孩子们的笑声。英子常常驻足在溪水旁边，看着溪水挣扎着穿过成堆的生活垃圾，带着挣扎，带着孤寂流向大河。影子觉得自己就是那条无人问津，默默无闻的小溪。
      英子很少主动添加朋友，即使有人添加她，那也必须经过她的三不加政策考核。昵称邪气不添加，空间空旷或者内容不健康不添加，资料不齐全或者资料太假不添加。可能是她的约束太多，上网好长时间，她的好友寥寥无几，这也给了她更多的自由空间，可以让她有更多的时间敲打自己喜欢的文字，可以让她毫无顾忌的走东家串西家，她常常痴迷于那些不知名的朋友空间文字而流连忘返。可能是她逛的空间太多，留下的脚印也多的缘故，忽然有很多朋友添加她，这其中就有一个“奔放的大河”。初次看到这个昵称，英子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孤独的小溪”“奔放的大河”是巧合，还是幂幂之中上天的安排。英子没有查阅对方的资料，没有打开对方的空间，仅仅凭着对昵称的好感就毫不犹豫的添加了对方。
       这个“奔放的大河”在英子好友里队伍里端端正正的站立了两月有余，英子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关注他不断更新的日志，而且每篇都认认真真的发表自己的评论。而这个“奔放的大河”对于英子每个评论都恭恭敬敬的回复。关注“奔放的大河”的日志成了英子的生活习惯，他的日志没有华丽的词语，没有精美的图片，就是记录平平常常的生活，但英子就喜欢这种贴近生活的文字，读起来让人配感亲切，如发生在身边一样。
      那天早上，英子照例又打开“奔放的大河”的空间。忽然发现他的日志下方被人恶搞，有许多不堪入目的黄色广告。英子看着“奔放的大河”灰暗的头像犹豫了一下，便在他的头像里点击一下，打开聊天记录发去了一个消息：“你好！很冒昧的打扰你了。你的空间里有人发布黄色广告，让我们这些女士望而却步，麻烦你删除了吧？！如果舍不得删除就算我没说。”英子在她的消息后边添加了一个偷笑的表情。英子随即关闭了聊天空间，继续浏览朋友空间里的日志。没有想到电脑右下方，“奔放的大河”的头像不断闪烁跳跃，原来这个“奔放的大河”隐身登陆在线。英子的脸“唰”一下子滚烫起来，就好像一个正在作案的小偷被捉现场一样。她好长时间没有勇气打开那个闪烁的头像，直到那盏灯闪的让她心慌意乱她才点击打开。
      “谢谢你提醒，我真不知道我的家里进了坏人。这些坏人也真是的，没有值钱的东西就走人，还非得把我的家里搞得像孙悟空大闹天宫一样乌七八糟。”后边也是一个偷笑的表情。英子被他幽默的话语逗得想笑。“你在干嘛？没有耽误你工作吧？没有想到你也喜欢潜水！”英子一直喜欢隐身登陆，这样不被别人打扰，可以安安静静的欣赏别人的空间。
     “我刚才给客户传送一份资料，这会没有事了。不潜水不行啊！我这儿有工作，总不能上班时间聊天吧！”
    “河，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了！小心老板看见了炒你鱿鱼，再见！”英子为了打字方便就简称对方“河”，而且适时告别，她不愿意对方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聊的女人。
     “再见，以后有机会再聊，我去空间里看一下，把家清理一下。”这个“河”打字的速度特别快。
     自从这次搭上话以后，他们时不时的聊一下天，聊聊孩子，聊聊生活，不知不觉大半年过去了。英子忽然觉得她依赖上了和“河”聊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天不说话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被“河”的诙谐的语言，乐观的人生态度所吸引。他们好像心有默契，每次看见“河”的头灯点亮，英子就不由自主浮出水面，好像有意让“河”知道自己在线。但是英子很少主动联系“河”，她怕影响了河的工作。
       英子的老公，很少打电话回家，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聚少离多的生活。偶尔打电话回家也就问问孩子的学习状况，家里的琐碎事情。英子多么希望老公说一句情意缠绵的话语，哪怕是一句简单的“我想你了”，也会让英子落寞的灵魂得到些许安慰。每次通完电话，留给英子的依然是空虚和失落。
     那天，英子和老公通完电话对着手机痴痴发呆，眼泪不知不觉落在键盘上。这时“河”发来消息：“你好！”
     “我不好，我的心情坏到极点。”英子很少对网友聊自己的家庭生活，今天却毫不犹豫的敲打出来。
     “为什么呢？”“河”发来一个焦急的表情。
      英子第一次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讲述自己的婚姻，她和老公的婚姻带有太多父辈人的意愿。自从走进婚姻，英子觉得自己如同走进一个黑洞洞的网。在这个网里，英子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失去了人生的方向感，她只能摸索着前行，英子这才深深体会走进坟墓的感受。自己的热情奔放与老公的沉默寡言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自己的感情丰富与老公的木讷呆滞是那么的不着边际，自己的性情高雅与老公的粗俗不堪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英子失落过，绝望过，但是面对怀中嗷嗷待哺的孩子，她放弃了一切念头，死心塌地的和老公过日子。英子说到伤心处悲极而泣，以至于泪眼模糊的难以敲打键盘，她双手掩面对着面前冰冷的屏幕好像看见久别的亲人嚎啕大哭起来，哭的酣畅淋漓，痛快极致。
       “奔放的大河”在电脑的那边不断地发消息：“你怎么了？？？？？”
      “感觉压抑就哭出来吧！”“河”发过来一个拥抱的图片表示安慰。
       英子以前从不接受别人发这种带有暧昧色彩的图片，今天却没有过于追究就匆匆下线。
      有了这次聊天，英子觉得自己不知不觉与“河”的感情走得更近了。无论高兴的还是悲伤的事，她都想第一时间告诉“河”，连她自己都搞不清她和“河”之间算什么。
       有一次聊天时，“河”忽然提出看看对方。英子没有犹豫就打开了视频，“河”在屏幕中冲着英子微笑着招了一下手，那种温文尔雅立即就吸引了英子。
      “小溪，我爱上你了！你和我想象了无数次的容颜一模一样。”“河”低头敲打出一串文字。
      英子忍着自己无法遏制的心跳敲打着文字：“不可能！你凭着什么会爱上我。我们距离那么遥远，彼此那么陌生。”
      “凭着你的文字，我知道你是一位温柔娴淑，感情丰富的女人。凭着你的照片，我知道你是一位阳光乐观，活泼乐观的女人，有这些足够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悄悄走进我的心里，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象你的容颜，今天看到你，我知道我完了·······”
       “别这样，别对我说‘爱’，这个词太沉重，我无法承受。好好爱你的妻子吧！别让我有犯罪感。”英子感到今天敲打文字的双手是如此的沉重。  
       “我也曾想好好爱我的妻子，可她现在不给我爱她机会了。我两个月休一次小长假，每次兴匆匆回家休假，她对我都是不闻不问，不冷不热 的。我预感到我们之间有了问题，但我不敢追究，不敢面对，我害怕面对家庭的分崩离析。不瞒你说，我现在就在家里，她却躲我远远的······”“河”打完字，抬起头，英子分明看见“河”眼里有闪烁的泪光。
        “河，你总得面对你的家庭问题。好好解决你们之间出现的问题，人生有几个二十年，你们已经走过二十年的风风雨雨，不容易，好好珍惜吧！”英子打完字才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不知道这泪水是为自己流的，还是替“河”流的。
       “小溪，我知道你的苦，别看你给别人一种幸福满足的感觉。小溪，流进大河里来吧！只有流进大河你才不会孤独。大河才是你永远的家。”“河”发完消息，抬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英子。
      “我注定是山沟里一条孤独的小溪，我挣脱不出荒草石滩。”英子使劲吸了一下鼻子，把眼泪都吞进肚子里。
     “你真的愿意让自己就这么在山间默默干涸枯竭？小溪，勇敢的走出来吧！”
     “我没有那个勇气，十几年都这么禁锢过来了，我也不在乎以后的日子了。谢谢你在我孤独的时候给我安慰。”
      自从知道了“河”的心思，在以后的聊天中，英子总是有意无意在“河”面前表现自己生活中幸福美满的一面，她不想让“河”对她有恻隐之心，更不想让“河”误会她在暗示着什么，她无意让任何人填补她生活里的空白。但“河”不知道，英子的心里同样备受着煎熬，那种欲罢不能，那种矛盾挣扎······
       三天前的那个下午，他们再次在网上碰面。
      “我明天去你那个城市出差，顺便想到县城里看看你，只是看看，我不会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更不会伤害你。”“河”打完字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殷切的期望。
      英子低头看着键盘，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不敢抬起头看那张满是期待的脸。
     “到时候再说，看我有没有机会出去见你。”英子打完字依然低头看着键盘，她知道自己的回答很勉强。
     “把你的电话给我，我到地方了联系你。”“河”要了英子的电话号码就匆匆下线了。
     英子却对着电脑痴痴发呆，心里犹如怀春的少女欲语含羞，期待里激动，激动中期待······
     三天似乎很漫长，当英子接到一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电话时，激动的心脏好像要跳出来。
    “小溪，我到了，你记一下酒店的名称和门牌号。我等你！”
     放下手机，从不化妆的英子面对着镜子淡淡的涂了点唇彩，把长发高高地束在脑后。岁月已经毫不留情的在她眼角刻下密密麻麻的鱼尾纹，但依然掩饰不住她的妩媚动人，成熟庄重。英子换上一身漂亮的连衣裙。连内衣都换上崭新的，像个新娘子······
    “妈，你不化妆也漂亮，今天怎么装扮得这么漂亮？”英子刚走到门口，迎面碰见儿子放学回家。
   “噢，我们几个在外地工作的同学回来，想聚聚，我已经给你做好饭了，你吃完晚饭写作业。我一会回家再收拾锅碗。”英子不敢正视儿子的眼睛，低头匆匆下楼。
     穿过这条街，在尽头向右拐就是车站，车站对面全是酒店宾馆。“河”所说的那家酒店就在车站的对面，玻璃旋转门前的红色灯光照射出氤氲的光芒。门口站着两位身穿旗袍的门迎小姐，每次看见宾客进门就满脸微笑，点头哈腰。英子在酒店对面的人行道上转悠半天，刚才的勇气和热情被清凉的夜风吹的荡然无存。
    进，还是不进？英子清楚的知道，一旦跨进这个门槛，他们谁也无法克制这份封存已久的激情，事情有可能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英子对感情一直很严肃，她无法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这样对谁都不公平，二者任选其一?一边是一份无法割舍的爱情，一边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情。想到儿子，英子的刚才还热血沸腾心骤然冷却下来。
       英子在马路上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手心里的纸条灼烧的她心痛。她终于把手心里那个已经汗津津的纸团撕了个粉碎扬在空中，毅然转身走向回家的路。
      “女人的泪，一滴就醉。男人的心啊，一揉就碎。爱也累，恨也累，不爱不恨没滋味。不要说你错，不要说我对，恩恩怨怨没有是与非，人生这个谜几人能猜对，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罪······”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英子打开电话，是老公的来电：“吃过饭了吗？天气炎热，生活不要将就，我挣得钱养活你娘俩不生问题······”依然是这些不咸不淡的话，但英子今天听到的却全是关心，体贴。
     “我知道，我正在回家······”英子已经看到她租住的那个房子的窗口。
    窗前的灯，依然亮着。
    一夜辗转难眠，梦魇不断。
    第二天，儿子刚上学离开家，英子就迫不及待的打开电脑。电脑的右下方，“河”的头像不断闪烁，打开消息时，他的头像却是灰暗的。
    “小溪，我走了。我明知道你不会来，但我还是满怀希望地等待你的出现，你是一个好女人，我也同样是一个好男人，别把我想得多么坏，我们心里都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坎，这个坎，你不敢迈出来，我也不敢迈出去。删除我吧！尽管心里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牵挂。但我们注定都是对方生命里的过客，时间是一剂最好的良药，它会医治我们心里那道难以愈合的伤口。我会在遥远的地方悄悄地看着你，静静的想着你，默默的祝福你。以后和异**往，别投入感情，浅喜欢，莫深爱，这种深爱太折磨人。衷心的祝你幸福快乐！深爱着你的河！”
        英子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但那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肩膀在窗外照射进来的一缕朝阳中一耸一耸的，那压抑的哭声里有多少无奈，有多少悲哀。
     “河，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发消息。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不是我无情无义，而是我对你用情太深，这情深深地伤了你，这情也重重地害了我。它让我心思不定，心神不宁。假如我的出现给你的生活带来纠结和困惑，我在此说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老天弄人，茫茫网海偏偏让我们相遇，人海茫茫，偏偏让我们相爱。这爱太沉重了，我们谁都无法负荷。将我从你的生命删除，从你的手机里删除，从你的记忆里删除，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我也在遥远的地方默默祝福你，祝你阖家团圆，祝你永远幸福。”英子打完消息，点击“河”的头像，在那个“将我从他列表中删除”的方框中重重的点击一下。闭着眼睛在“确定”里点击一下，等她睁开眼睛，有两颗豆大的泪珠在脸庞滚落。“河”已经从她的朋友列表里消失了，她的灵魂也随着飘出体外，全身虚脱一般无力地靠在电脑椅上，任凭泪水涌流。
     电脑里汤潮的歌声在缓缓流淌：“你走了让我怎么过，你走了让我怎么活，许多的话还没有说，就这样你走了，你说你永远爱我，你说你会让我快乐，这一切都成梦了，我们的爱谁来负责，想你的时候你是否会想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