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野妞 于 2014-1-13 20:33 编辑
小惠比我大一小时,或者不到一小时。母亲说生我的时候,家里小闹钟是14日半夜11点半左右,小惠是11点左右生的吧。我一惊,急忙忙地问:“这么说,我跟小惠一天生的?”母亲接着犹豫地说:“家里的小闹钟我记得慢40多分钟。”我泄了气,这种钟还能用来记时?可我不能回到出生前调整一下早已不存在的闹钟,于是就不再问,生日一直按3月15日子时过下来了,而小惠,因为性子比我急,抢着在12点以前跑出了母亲的子宫,就比我大了一天。
用母亲的说法,14日是约日,不太好,这种生日的人命硬。不知道母亲是不是歪打正着,小惠的父亲在她17岁时去世了。当时小惠一脸泪痕,咬牙切齿地跟我痛诉自己的亲姨娘。
说到这儿,似乎该交待一下小惠的家境了。她父亲是公办教师,莱西人,镇中心小学的校长,母亲是民办教师,在本村小学教学,所以小惠从小就比我们所有人条件都优越。小惠的姥爷生了三个女儿,小惠的母亲是老大,招了个养老女婿,就是小惠的爸爸;二女儿参了军,嫁给了个军人,后来转役到贵洲某地的法院;小女儿嫁给了外村一个家境殷实的农民。姐妹们之所以比一般农村的女孩子活得荣光,并不是因为长得多漂亮(在我看来,我母亲远比小惠的母亲好看,性格还活泼可爱),主要原因在于小惠的姥爷。据说,那个老爷子发的是土改财。那年头的事儿,母亲说起来挺清晰,可在我记忆中却总是极模糊。好象,她姥爷原来在村里基本就是那种下三滥的农民,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型的,可是,土改时摇身一变,进了工作组。分了套地主家的高大院落,又参与了很多重要的事情,比如划定村民的成份,决定一些被土改的家属的抄家事宜,还有,母亲压低声音说:“听说往河里埋过活人,真惨啊。本村孙伢民的老娘,当时被吊起来打,打得半死不活,用一个扁框盛着,抬到西河。先用一块门板往水里一横挡住水,在门板下方挖沙,挖一个大坑,把扁框里的人往坑里一倒,然后抽出门板,沙吐下来就把人给活埋了。听说,旁观的人听到那个被埋的女人“啊呀”一声,人就没影了。”父亲瞪母亲一眼,怒道:“就你话多!!”母亲反瞪父亲一眼:“自己在家里说说,怕啥?”
小惠家的房子真漂亮。高大的门楼,院里有一棵肥硕的老婆儿梨树。到了夏天,梨成熟了。稍硬些时摘下来,放上一两天,变得金黄金黄,咬一口,又软又糯又甜。长这么大,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梨。可是,那不是我能吃得起的物事儿。偶尔在小惠手里啃一两口,就已经很幸福了。我喜欢去小惠家,倒不是喜欢她们家高大的门楼和老婆儿梨,而是,她家里有很多书!并且,小惠还可以带我去教师办公室,那儿也有很多刊物!许多年后,小惠跟我一起回忆起我们少年时的往事,会一脸揶揄的笑容:“你整天坐在我家炕上看书,我坐在旁边等着跟你说话。实在等不及了,就劝你说,别看啦,累坏了眼啊。你就抬起头来木愣愣地看着我,然后趴到窗上看一会儿梨树,又急急忙忙地埋下头继续读。”我也记得那时候的情景,可是,我的记忆中没有小惠,只有她家高大的梨树,和那些儿童文学,少年文学,解放军文艺一类的刊物。
从有书可读这点来说,我跟小惠成为好朋友,实在是我人生的幸运。她带我去教师办公室读了很多书,还陪我学会了打羽毛球。我会左右手轮拍子,就是为了节约体力。小惠的母亲喜欢小惠跟我交朋友,因为我那时候是学校的大队长。大队长知道吗?全校的学生集合到一起,我是喊号子那个。我长得不高,但是学习特别好,并且我很懂事。我还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在检查作业时,同桌那个差生总会偷偷塞给我他从姐姐那儿偷来的红头绳或者粉纱头花。我悄悄地接过来,团成一团塞到裤袋里,然后向老师汇报时,无一例外地说,检查完了,没有问题。
我现在已经记不得我是不是为了讨好小惠给过她我受贿得来的红头绳了,那些红头绳到底哪儿去了?我成年后一直在想,那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现在,我变得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回想起小时候的事儿就脸红,可是,却没人再给我一次行贿的考验了。
小惠没有条件受贿。虽然她母亲是教师,可是,她学习不好,只能当个生活委员。不过即便有人行贿,估计她也会一身正气地交给老师,因为那些东西她根本不稀罕,她家里的条件实在太好了。农村的孩子晚上放学会总是饿得猫抓狗咬一般,每人放下书包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翻饭篓。我能翻出来的东西大多是一块玉米面饼子,上面放几根咸疙瘩条。邻居孙英玲能翻出来的是一块玉米面饼子上面加一大勺猪油。我看着那白白的猪油老反胃,那可怎么吃啊?而小惠总是文文静静地擎着块白面馒头斯文地吃,馋得我们直流口水。我啃一口自己的饼子,看一眼小惠的馒头,觉得很满足。长大后看了一个笑话,说是一个吝啬的土财主不舍得做菜吃,就在墙上挂一条咸鱼,让孩子们吃一口饭看一眼咸鱼当就菜,小儿子举报大儿子吃饭时多看了一眼,气得老财主“梆”的一声敲到大儿子头上说:“再叫你馋!”我笑了。幸好当时小惠没敲我的脑袋,她光顾着得意去了。
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小惠通过家里的关系进了普通高中,我们俩就分开了。后来小惠高中毕业去了县城酒厂当工人,两腮搓得红艳艳的,我还一脸清纯地在读大学。她就业那年,父亲得癌症去世了,丢下小惠姐弟三人,一家人哭得泪人一样。据说,她父亲的去世是因为生气。小惠的姥爷觉得两个大女儿都是城市户口,生活条件优越,就想起可怜的小女儿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因此执意让小惠的父亲托关系把小女儿一家给转到了本村,要了一片地种葡萄,生活几年就达到了小康。谁知道小女儿是个极要强爱挑事的人,来了几年,就成功地挑拨着小惠的姥姥和小惠父母分家了。老两口在大院中间建了一堵墙,把一套院落一分为二。小惠父母气不过,住到了镇中心小学招待室里,一年后父亲就得了癌症死了。
小惠父亲去世一年后,小惠的姨父因为跟邻居闹纠纷,在地里争执打斗时,用刀子捅死了邻居夫妇。对方丢下了一双十多岁未成年的儿女,小惠的姨父和儿子进了监狱,后来姨夫通过大姨夫的关系顶下了所有的罪名,把儿子给无罪释放了。小姨无脸再呆在村里也搬走了,热闹的大院子一下子空落起来,只有猫头鹰半夜凄厉地叫。那棵梨树也死了。
小惠的母亲把姥姥姥爷搬去了镇中心小学自己的家里,二老去世后,小惠母亲想把房子卖了,母亲积极给牵线搭桥。我当时已经工作了几年,问母亲那么好的院子为什么自己不买?母亲说,败了两户人家,风水不好。
小惠生活得很幸福,有个帅气的儿子,还有个疼她的老公。姐弟们过得都不错,母亲再婚了,却经常在姐弟们家里轮流住。
母亲提起来小惠的姥爷来总会说,凡事不可过头,不然遭报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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