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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前的太阳、红袄和鸡蛋 [复制链接]

令箭

主楼

发表于 2013-11-5 16:0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若干年前的太阳、红袄和鸡蛋

太阳再也没有那样诡异过，明明升起了又落下去，然后又升起来。

在后来心里不得劲的那些日子里，小钟说总想再看一眼那种诡异，但再也没有了。他是后来上了学才明白诡异这个词，以前总没有一个合适的叫法。一听先生说了诡异，他啪地兴奋了，差点折断了一支铅笔。

太阳的那次诡异，他抱着脑袋想了很久也无法解释。太阳第一次升起那时候，他蹲在鸡窝边等着取鸡蛋，没觉得太阳有什么不一样。就像爹妈白天吵架晚上神秘那样，没啥稀罕冲动。等他伸出手去取鸡蛋一刹那，太阳没了。他的手感觉鸡窝里的母鸡很惊恐，就像妈打屁股之前听她说的那些骂人话一样惊恐。打在屁股上那一刻只觉得疼并不觉得恐怖，只是打之前的挨打等待太恐怖了。他攥住一个鸡蛋赶紧扭脸看东山头，山尖尖只有白没有光。蹲着看也不觉得腿麻脚趾头抽筋。等太阳光晕又渐渐爬上东山头，小钟后来说他当时委委屈屈哭了，他当时觉得太阳就要死了。那一年，他13岁。他后来总说这太离谱太真实太他妈刺激了。

他当时蹲着的地方还有残雪，小钟说他记得清清楚楚。他说老婆大腿根那颗红痣总记不清在左边右边，这个却清楚。大奔这时候总会说，那痣我清楚。

他是趁爹妈恋着暖被窝还没起来那档口偷鸡蛋。头天晚上已经计划好了，而且对早晨下蛋的老黄很清楚。心里本来是要防着爹妈的，没想到太阳让他吓得差点窜回屋去。等太阳光晕很明显了，他已经跑出大门。

他记得第一个碰见了大伯。

大伯看了他一眼说：不睡个懒觉，起大早去相婆娘？

大伯说着话并不停歇，挑着两罐子粪尿去上地。大老远飘来臊臭，小钟说顺风闻了个够够。他躲着大伯迎面走，说，去找小红借书。大伯走出好远了才说，小红今天嫁人，你别去了。小钟后来说，大伯这句话让他站在雪地里想了很久。问他想什么，他也没说，只说乱七八糟的，啥想法都有，甚至想给小红她爹做一块最大的牌子。

小红家在村西头，得走上一阵子，小钟说他甚至想跑着去。他说当时并不知道跑去要干啥。原来只是想给她送个鸡蛋，听见她在教室后面咳嗽很厉害。却没想到她是要嫁人。他说他当时只是觉得嫁人就是去了别的村子，害怕再也见不了面，并没有想到其它。

在去小红家的路上，小钟说他心里迷惘却甜蜜，但也下意识摸了摸屁股。秋庄稼没下地那时候，他和小红下了学没回家，钻进高粱地玩耍。玩累了，小钟说男生女生为啥不一样。小红说一样。她褪下裤子露出小屁股给小钟看，说，一样吧？小钟转到前面看，小红拎起裤子说，你不要脸，谁让你来看了？小钟突然一把扯下小红裤子，看见了小红的不一样。小红哇一声哭了。小钟愣着不知道咋办了。小红哭着哭着抓起一把土扬在小钟脸上，跑了。

小钟说他当时没觉得事情严重，只是幻想为啥不一样呢。第三天被爹狠揍了一顿，疼得他感觉就要死了一样。爹轻易不打人，打起人来真想要了谁的命。倒是经常打人的妈抱着小钟，小钟看见妈也被爹打了好几下。爹打人是那种牛皮鞭子或是桑木棍子，不像妈拎起什么算什么，急了也会脱下鞋拍打他屁股，算是就地取材。那一次，小钟说感觉天塌地陷一般。

小红没告状，是别人说小钟看了小红光屁股。小钟说那是妈后来告诉他的。那人说他当时在地里屙屎，离得不远，亲眼看见了就在村里说了起来。等爹知道的时候，小钟说他都快忘了。被抓住打那会儿，小钟还叫屈。等爹骂骂咧咧数落了小红屁股，小钟就只剩下哭了。因为小红屁股让自己屁股疼，这真没道理啊。

小红家没敢说啥，她爹妈都不敢说啥。她家是地主成分，小钟说他家是正宗五代贫农。小钟后来问过爹这事，爹说咱当时是好成分，不能和地主家人有啥瓜葛。你看了小红屁股，万一她嫁不出去讹了咱家咋办。当时那阵仗谁不怯，我也是怕，只好打你一顿给别人看看。

小钟说那天去小红家路上就想，她要真是嫁人了，给她送一枚鸡蛋。其实后来很多人都说送鸡蛋不吉利，不如送些花生桂圆红枣之类的。小钟说小红那时候才13岁啊。劝解的人都说哦哦哦。小钟说他也不知道桂圆和老猫是不是一样样。

小钟归底也没见到小红。他说半路上碰上大奔二奔三奔一群人，非要玩纸包。小钟说他的纸包随手携带，都是很硬棱角的那种，只要开战就没输过。那天他却输掉了所有的纸包。他怕兜里的蛋碎掉，只好很拿捏地玩。他不想玩，想走却走不掉。输完了所有的纸包，他才走掉。他不顾大奔二奔三奔在后面笑，赶紧跑着去送鸡蛋。

等他到了那两件草房子门前，别人告诉他小红早走了。

小钟说，咋不放鞭炮呢，咋不放大喇叭呢。

那人手笼棉袄袖子里笑，地主家女娃子有人要那算有脸，配不配放炮打乐器？你是不是看了小妮屁股那混小子？

小钟说他去追了，不为别的，就给小红送一枚鸡蛋。后来追上了，小红穿着大红棉袄，新灯芯绒棉鞋，红色围巾。小红看见他跑过来，回头也和他打招呼。碰到了一起，小钟伸出手递过去鸡蛋。小红收了起来，抱着小钟不松开。小红还附在他耳边说，等我回门了，不给你看屁股，给你看看我前面。说完就走了，步子轻得像驾云彩一样。

后来有人问小钟，小红后来回门，见没见？

大奔说，没回门，哪有回门。他压根就没碰见小红。我看见他当时追小红绊了一脚。我跑去扶他，他说兜里鸡蛋碎了，不追了。是不是小钟？

二奔说，小红第二年难产死了，是不是小钟？

小钟像根竹竿一样撑直了身子说，放屁，放屁！你们弟兄仨都放屁！我昨晚还梦见她了。那叫诡异懂不懂？你们见过太阳回光返照吗？不懂就别乱说！你们农民真愚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