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雁南雁北 于 2013-10-17 23:05 编辑
二马路的百货公司两旁是两条巷子,巷口对着五显庙的,是当铺巷,巷口对着电报路的,叫盐店巷。两条巷子都通向胜利路。二马路和胜利路都是当年老万县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我家就住在当铺巷的巷口,临街的二马路上。
两扇厚重的绿色大门,推开来,有一个小房间,那是收发室,收发室里有两个照门的老伯,一个姓熊,一个姓程。两个老伯每天轮流值班。孩子们给姓熊的喊熊老头,给姓程的喊程伯伯。程伯伯说的话,大家都听,也从不为难他;熊老头喜欢开玩笑,爱捉弄小孩儿,特别是男孩儿,男孩们也就礼尚往来,老跟他作对。
有一年冬天,熊老头正坐在收发室的火炉旁烤火打盹,几个男孩偷偷溜进去,将几个大鞭炮丢进火炉中,转身就跑。“砰!砰砰!砰!”熊老头骇一板,跳起来,怒火万丈咆哮着跑出来,去追,东边一个,西边一个,追半天,未果,熊老头喘着粗气,站在过道里,骂声连天,骂着骂着,自己却嘿地一声笑了。几个孩子也躲在不同地方哈哈笑。当然,最后这几个孩子回家后都被大人程度不同地收拾了一顿,理由是,万一把熊老头骇(吓)出心脏病来了啷个办?
往里走,连接收发室的是一栋七层楼高的楼房,我家就住在最高的七楼上。其实站在平地上往上看,只有六楼,最下面一楼,地势要矮一层,那里是锅炉房、澡堂子和延伸出去的伙食团。打开锅炉房的后门,外面是当铺巷的一条岔道。伙食团上面则是父亲他们的办公室,有三、四层楼高。
伙食团的包子在本站职工家属内家喻户晓,就连周围一些居民都闻风而来。倒并不是说,那年头肉吃得少,觉得稀奇,实在是伙食团的两位师傅手艺精湛。站里的人都说,伙食团的包子绝对不比美味春的包子差!个大,肉鲜,油涮涮,嫩汪汪;肉是净肉,绝不掺杂一星半点菜叶,凝固成一小团,咬一口,肉不散,油顺着嘴角流。那味道,不摆了。
伙食团的包子,一个星期只做一次,一般都固定在星期四,平时都是馒头,偶尔还会有蛋糕。如果吃包子的时间变动了,自己又没听到伙食团师傅的告知,错过了时间,简直懊恼沮丧得很;又如果,得知一个星期要多做一次,那简直就跟过节一样高兴,一早就起来排队,生怕去晚了,又没了。
宿舍楼里一层楼住了五六户人家,那年月独生子女少,家家基本上都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孩子。我们那层楼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女孩子,比我略大点,剩下的八九个全是男孩了。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枪。八九个男孩别说一层楼,就是一栋楼,一条巷子,一条街,他们都玩得风生水起,轰轰烈烈。我跟在这些男孩子屁股后面去仓库里跳堆积成山的柑子壳,跟着他们打架,玩水枪,翻天楼,凌晨三四点钟跑到公园里去捉迷藏。男孩们也会跟我玩捡籽儿,跳绳的游戏,有一两个既然比我这个女孩子都还要玩得好,这很是让我不平。
五六户人家公用一条长长的通走廊,走廊外用简易花纹的铁栏杆焊着。其实那个铁栏杆焊得很稀疏,好在牢实。有一年,我从屋里跑出来,摔一跤,就差点从栏杆下面翻了出去。至今想起后怕,当时嗤一声,脚一滑,一屁股坐在走廊上,两脚悬空,若不是身子被栏杆挡住,肯定就完了。
后来我们搬离了当铺巷后,在拆迁前,我又回去看了一次。我看着那个简易、稀疏的栏杆,一阵眩晕,根本就不敢靠近。而当年我却最爱趴在栏杆上,看远处的苎溪河,长江,万安桥;看天生城,北山观,翠屏山,文峰塔;整个万州城,尽收眼底。群山环绕间,只有长江,打开一个缺口,滚滚东流。傍晚时分,看西天的云彩在天边燃烧,山顶染金,光影移动。苎溪河岸芳草丰美,几只渔船飘在水里,远远地,风送过来青草、泥土和水的气息。
最快乐的是夏天。待太阳落山,热潮退尽,家家在走廊上搭凉板。一家搭一块、两块,挨挨挤挤,连成一片。脚对脚,头对头。或是你的脚这头却是他的头这头。一般都是孩子们在外面睡。大人则端张凉椅半躺在门口,泡一盅子老荫茶,搁在旁边地上,或是坐在凉板上,喝茶,摆龙门阵。
刚搭好的凉板,每次都会有几个孩子趁大人不注意,颤巍巍地在凉板上一路飞奔;或是两个孩子,你从这头开跑,他从那头开跑,最后撞在一起,在中间胜利会师。大人若从窗户里瞥见那一闪而过的身影,赶忙出来训斥:个死猴儿,跳!跳!跳!把凉板跳断哒啷个办!?也怪,许是那时都小,体重轻的缘故,也或许凉板下面搁了一张小凳子能够承受力的缘故,倒是少见将哪家的凉板跳断了。即或真把凉板跳断了,却也没有大人认真责怪,这时候,都说,算哒算哒,都是娃儿,哪家娃儿不调皮嘛。
父亲吹得一口好笛、好萧。夏天的夜晚,父亲闲下来时,若兴致又好的话,喜欢坐在门前吹笛子或是萧。笛子的声音悠扬、清亮,萧的声音呜咽,清凉;听着听着,心就会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夜深了,我们都睡了,走廊也睡了,只有星星没睡,还在天上眨着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