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力突然就喜欢上了围棋——如果要具体说明,也许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甚至是一念之间。而在这之前他也还喜欢摄影,确切地说是只喜欢摄影。 对于苏力的这个转变,别人都说是不可思议。然而我却是了解的,甚至有点儿愧疚,但更多的是得意。苏力似乎却从没在意过我的这两种相互纠结和矛盾的心情。他的眼里就只有围棋,跟以前只有摄影一样。 苏力只跟一个人下棋。 跟苏力下棋的人叫令箭。 令箭在六星村,算得上是个棋王了。没段,但却是战无不胜。也难怪,在这样的小村里,多数人连围棋的规则都还弄不清楚,甚至有的人听都没有听说过。令箭跟村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早年在外经商,后来受金融危机的影响,破了产,也没心情再卷土重来便带上老婆荣归故里了。育有一女已出嫁。 苏力第一次跟令箭下棋就赢了。 我记得当时是落日十分,红霞满天。村口的大榕树下围了很多人,都是冲着苏力跟令箭的第一次对决而来的。那氛围就好比是西门吹雪决战叶孤城。但不同的是,这场决战还没开始似乎就已经失去了悬念,它没有西门跟叶决战时的那种紧张和悬疑,更多的只是凑凑热闹,或是对苏力的好奇—— 一个搞摄影的要跟一个下棋的比赛围棋。 但事实上那天是令箭输了。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也对苏力另眼相看。输了棋的令箭一边摇晃着一把破折扇,一边嚷嚷着,大意啊……都怪你们在这瞎起哄……这天也太热了。虽已入秋,但热气犹存。输了棋的令箭的脸就跟这晚霞一样的红。但是这这样形容我是不赞同的,可这是大家看到的,我只能这样去写,我觉得令箭的脸在棋局还没开始前就已经红了。 苏力却很淡定,仿佛已出尘脱俗,宠辱不惊。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起身拨开人群转身就走。他的心里其实早已经风起云涌。他明白他为什么赢的这么轻松,这更让他感觉到耻辱,他觉得令箭是在羞辱他。 我一定要赢你!临走的时候,苏力说。 大家都莫名其妙,明明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说赢?
那天晚上,苏力去我那喝酒。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以前他跟我走的并没有这么近,也就从我找他拍照过后不久开始的吧。 酒过三巡,苏力说,我操—— 这是我那天记住的苏力说过的第一句。他那段时间本来就很少说话。 我操。我也跟着说。 又喝了几杯,我问他。 你相机真的坏了? 坏了。 那我的相片也没了。 没了。 怎么坏的? 他一个人又喝了一杯。 掉茅坑了。他说。 我开始觉得苏力不太厚道,我帮了他,他一句谢谢没有不说,还经常跑来蹭酒喝。我也懊恼自己当时的那个决定是不是错了。 我说,我也是把你当兄弟我才告诉你的,再说我跟令箭关系也不坏,换了别人,谁肯告诉你这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苏力听见令箭的名字两只暗淡的眼顿时就亮了。 他往桌上一拍,一字一句地说。我,去,年,买,了,个,表—— 我不确定他在骂我还是令箭。 我说,你TMD滚。 苏力并没有走。苏力忽然就哭了。哇哇的嚎啕大哭。 苏力的相机我只见过一次。也就那次之后谁也没有见过他的相机了。 那是个好天气,云淡风轻的。我去找苏力给我拍照。老实说,我这把年纪的人了还拍什么照啊。但是我去找他了。 苏力以前在县文化局工作。原因说来很巧。一次市长墓歌到六星村考察,巧遇一民居失火,有个小孩在火场哇哇大哭。市长想都没想就率先冲进火场就出了小孩。苏力那时是个摄影爱好着,相机从不离身。刚好就抓拍到了市长墓歌带着孩子冲出火场的情景。后来他用这张照片去县里参加一个摄影比赛获了一等奖,破格被文化局录用了。再后来墓歌退休,烟云上台就实行整改很多闲散的机构和人员都被裁减了,苏力也在人员名单内。 苏力用的相机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傻瓜相机。这让我有些失望。不过我又不是真的拍照,相机好坏有什么区别呢,关键是能拍到你想拍的就成。 苏力说,背景最好就是我那破屋,既有纪念意义,又有种沧桑感。我说不要。我走出院子,旁边就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稻子已经收割完了,地里满是快要腐烂的稻桩,田埂上还有个高高的草垛。 天已经快要黑了。我侧身望向草垛—— 你真会挑时间,快点吧,在等天就黑了。 我确定我的身子不会挡住草垛,又要保重草垛会出现在照片里,至少要出现在相机的视野里。草垛在晃动,但那不一定是风。 我摆好姿势。苏力把相机的镜头对准我。 很久也没见闪光灯亮。我问,怎么了。 苏力的脸一下就黑了。跟这天色一样的黑。他把镜头往边上挪了挪,良久之后才用劲地按下快门。闪光灯亮的同时,我听见苏力说了句,我操—— 我操。他说,那方向像是在对着草垛说的。 苏力面色凝重地走了。苏力走后,我又等了一下,直到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从草垛里走出来,走到夜色里来,我才珊珊离开。
苏力跟令箭下了很多次棋,结果每次都是苏力赢了,结果每次苏力都说我操。苏力跟我喝酒的时候,常常会说,世事如棋。有时候醉了他也会说,我的相机没能拍到生活的真相……我的围棋也没能下出人格的尊严……
我不知道是不是苏力的话触动了我,那天晚上,我瞒着苏力做出了第二个重大的决定,我把这事告诉了令箭的老婆——红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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