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的悲欢人生——谢道韫

胡青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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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道韫，东晋安西将军谢奕之女。王谢世家，在魏晋南北朝名盖天下。即使在门阀林立的东晋，王谢两门也自视极高，婚嫁除了入宫攀龙附凤以外，都只在两族之内进行。他们两家在晋朝消亡之后仍是风光不减，直到梁武帝时大枭雄侯景向两族求婚被拒绝遂视此为平生恨事，最后造反时顺便将王谢两族彻底诛绝。王谢的数代风流到此而止，只留下刘禹锡的一首<题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让后人怀咏。

    谢道韫小时候，叔父谢安问她，“《毛诗》中何句最佳？”，谢道韫答道，“诗经三百篇，莫若《大雅·嵩高篇》云，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谢安大赞其雅人深致。一次冬日谢氏家族聚会，赶上大雪纷飞，谢安于温酒赏雪之余，雅兴大发，问在座的谢氏后辈，飘飘大雪何所似？谢道韫的堂哥谢明抢说：“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则言：“未若柳絮因风起。”满座皆惊谢道韫的诗情才气。

    谢道韫成年，嫁入了门当户对的王家，却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一次道韫回家探亲，怏怏不乐的神态让谢安看在眼里。谢安问她：“王家名门世族，王凝之（谢道韫的丈夫）也是青年才俊,何以不快至此？”道韫怅然道：“一门叔父，有阿大中郎。我的兄弟中也有‘封胡羯末’四大才子，王郎相比你们天上地下啊。”谢安长叹一口气，再也无话可说。

    谢道韫的亲哥哥谢玄，史上著名的淝水之战中的主帅，把骄狂不可一世的大秦天王苻坚的百万人马打得落花流水，当真有再造社稷之功。谢道韫公公是第一大书法家王羲之，王徽之是谢道韫的小叔，王羲之的第三子，徽之的弟弟王献之，书法不亚其父，他在墙上写方丈大字的绝技，连他父亲也叹服。只是谢道韫的丈夫王凝之就差多了。虽然作为王羲之的次子，家学渊源，甚工草隶，又先后出任江州刺史、左将军、会稽内史，实非庸才，但他是一个狂热的五斗米教教徒，整天只会对着天师的牌位焚香祷告，没心思花前月下，恩爱缠缱，谈诗论文就更不用提了，难怪道韫闷闷不乐。不过在王家阴冷沉闷的漫长岁月里，也有偶尔阳光明媚的日子。

    小叔王献之作为一代才士之冠，经常召集文苑中顶尖的人物来家里清谈。所谓清谈，一人开题，一些人补充，一些人辩驳，最后来个总结陈词。魏晋时代的人对清谈的狂热是今人不可想象的，但凡数人聚到一处，总是要高谈阔论一番。王献之才杰出众，但有时候高手太多，集中火力攻他一个，也免不了舌头打结，这时候一直在旁屋倾听的谢道韫就差丫鬟悄悄递给他一张纸条，上书“欲为小郎解围”。于是王献之叫人垂下一方青帘，谢道韫在帘后接着他们的话题侃侃而谈，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在座客人无不面红耳赤，理屈词穷，再也说不出话来。

    谢道韫在王家平淡地过了数十年，东晋王朝也走到末路。先是三藩联手清君侧，朝廷花了天大的工夫才平定了这场叛乱。另一场大祸又突然而至，晋末著名的孙恩、卢循起义。当时的朝廷看到五斗米教的势力渐大，就诱杀了教主孙泰，结果惹出一场滔天巨祸。孙泰的侄儿孙恩纠集教众从舟山岛起兵，一路直扑会稽。

    当时会稽的太守正是谢道韫的丈夫王凝之，这位迂腐的家伙开始死活不相信教徒们已经反了，后来相信了却并不急于调兵，只是朝天师牌位多添了几柱香。谢道韫劝谏丈夫，王凝之一概不理，谢只好亲自招募了数百家丁训练。要命的是孙恩反军杀进时，王凝之只顾自己仓皇出逃，结果在城门附近被对方截住，糊里糊涂地丢了脑袋。

    这时候谢道韫听说丈夫和儿子都在混战中被杀，当场哭昏倒地。醒来后迅速镇定下来，组织家丁保护好家眷，缓缓撤退，她自己抱着外孙坐着轿子亲自断后。刚出街口，就与敌军相遇，她走出轿子，指挥杀敌。终因势单被缚。当孙恩要杀她的小外孙刘涛时，谢道韫抗辩道：“他是刘家的后人，跟我们王家没有关系，你要杀他，先杀了我。”孙恩被她观音菩萨般的宁静慈祥震慑，也为她的慷慨陈词动容，下令放了祖孙二人。

    大乱稍平，谢道韫回到了会稽。从此矢志守节，足不出户，只是打理本府内务，闲暇时写诗著文。谢道韫虽才气惊人，却寡居终身。

    经过这场动荡，东晋王朝不久被桓玄篡位，再后出身北府军的刘裕起兵杀死了桓玄，晋终于被刘裕的宋所取代。

    虽然也是节妇，谢道韫和一般凡夫俗子眼中的节妇完全不同。后来的会稽太守刘柳也是一个雅量非凡的人物，久慕谢的才名，专程到她家求见。即使在思想开通的今天，一个有身份的男人公开打着仰慕的名义到寡妇家做客，不被人笑犯傻就要被人戳脊梁骨了。这等事也只有在不拘礼法的魏晋才能见到。谢道韫也是久闻刘柳的才气，粉黛不施，素衣素袍，坦然出来和刘柳相见。她先从自己的身世谈起，慷慨流连，哀而不伤，然后感谢刘柳的造访，殷勤致意，词理圆到。刘柳谈了片刻起身告辞，出门后叹道，“巾帼中这样的人物今古罕见，只要瞻察言气，已经是让人心形俱服了。”谢也有言，“自逢丧乱，夫死子亡，一直郁郁，直到遇到此人，光听其言语，也足让人心胸大开。”

    谢道韫后半生写了不少诗文，汇编成集，流传后世，无一篇不脍炙人口。相比同样是未亡人的李清照，谢的胸襟气度显得宽广太多。可能早期在王家苦闷无聊的日子里，谢道韫也写过类似李的感伤诗文。但她经过家国惨变，后期的风格更沧桑沉郁，直指人心，不再局限于自身的愁苦。而李清照的词终究只是一路哀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