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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背后是草原
一.
那一年我成了“逃学威龙”,整整一个夏天,我在大山深处疯跑,追野兔,撵山鸡,虽然属性是狗,可惜忙活了半天两手空空。
我喜欢大山深处的那种空灵和寂寥,只是有山风穿行的时候,摩擦着枝叶发出飒飒的声响。
累了,我找一块青石板,仰面朝天,看着蓝天白云。
娘的话,真没错,八月看巧云,看啥像啥。
天际远处的那团云,滚动着就越出了一匹骏马,仿佛鬃发飘逸,四蹄驾云。
头顶的那团云,幻化成一个巨大的,甚至是笑容可掬的弥勒,谁为他开的光?他又要为何处的苍生开光呢?
再远处,翻腾的云团里,好像草原牧场里,无数跳跃的羊儿,撒欢闹腾。
渴了,随便找一处山泉,拂开漂浮在上面的树叶,双手掬起一捧沁凉的山泉水,我是真觉得那水里面掺了糖,带着一种淡淡的甜味。
不远处,两只松鼠无视我的存在,好像在为一个果实打得不可开交,上蹿下跳。我不想惊动它们,那是它们的世界。突然间,有一只吃了败仗,吱吱叫着遁去,另外一只得意洋洋的衔着战利品,跳到枝头享受去了。
书包里,装着在同学家,死气白脸借来的线装的古旧书,书页都泛着暗黄,彷佛一不小心就会粉碎。
或武侠的,或言情的,或鬼神的,或是话本,或是小说,我统统照单全收。
耳边偶尔也会想起校长一脸严肃的警告:你看封资修的东西着迷了。
当然,总比那些十三不靠的什么课要让我喜欢的多。
他不止一次的警告我,要将我除名,我觉得这不好玩,别混了数年,连一个毕业证都没混到手,所以,写检查对我来说轻车熟路,发自肺腑,最关键的是,每次考试我的成绩都不算差。还有一个原因,我属于借读生,并无实质的学籍考核,所以,学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
树上那只打跑了同伴,独自享用了果实的松鼠,大概觉得躺在树下青石板的我看起来没有敌意,至少不像是一个和它抢果实的同伙,于是大着胆子从树上下来了,蹦蹦跳跳的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看着我。
我想起书包里还应当有几块糖果,摸索着出来,剥去一颗糖果的皮,把糖果递了过去,那小精灵没动,目光里充斥着警惕和怀疑,看那意思觉得我这是糖衣炮弹,我耐心的摊开手掌,让那块糖果躺在手心里。
许久,那小东西朝前移了一下距离,我依然没动,张开手心。
当然是那个小家伙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它快速的跑到我的身边,伸出小爪子,准确无误的把那枚糖块抓在怀里,然后非常熟练的窜回了树上。
它肯定没吃过糖,两只爪子捧着糖块,伸出小舌头小心翼翼的舔着,显然这家伙很受用甜的味道,很快就有一种享受的感觉了。
远处传来喊山的回声,那是一个这片山区里独自特有的现象,身在大山深处的人,经常会在深山里喊一嗓子,既有给自己壮胆的意思,还有一种自我发泄的满足,那声音在山谷之间撞荡着,回音着,渐渐散去。
线装的话本书,比较生涩的就是它的排版以及过去不太讲究的标注,或许是看的多,或许是我一直以来古文的阅读能力不错,所以,我读起来虽略有吃力,可是还是能看得进去。其实,这些线装的甚至是活版印刷的古书,更多的是像说书唱戏的文字,带有很多的口语话,俚俗性的东西,这也是我挺喜欢的一种语言表达方式。
不知道是我糖块的美味打动了那只调皮的松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小家伙在吃完了那块糖之后,显然余兴未消,又从树上爬了下来,这次它胆子更大了,蹦跳着就来到了我的身边,距离连一尺都不到。
我近距离的端详着这个小生灵,当地人叫它“花栗鼠”,显然是松鼠里的一种,只不过它的皮毛上有着黑色的条纹,尾巴也不是很毛绒的感觉,但是,很轻灵的样子。它歪着脑袋和我对视,大概也是在琢磨:这是一个什么?
显然是那块糖缩短了我和它的距离,消除了我们之间的敌意,我坐起来的时候,它都没有惧怕的意思。
于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和一只小松鼠在山的深处,没有了距离。那小家伙,胆子真的是不小,最后,干脆跳到了我的肩头。
村子里的人说,翻过两道山,再走上百十里,就是一片草原。听村子里的人说,那片草原,逶迤起伏,绿草如茵,无数的牛羊,有野生的,也有饲养的,都在那片草原上散漫的生活着,这个描述,让我神往。
三.
山的背后是草原,是我神往的那种地方。
很多年后,我坐在大学课堂里,学到“敕勒川,阴山下,天诗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中学时代听到的有关那片草原的传说。
然而,圆我草原之梦的时刻,却是在我三十有三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去内蒙出差,总算走进了真正的草原。
看到了漫无边际的牧场,看到了小小连绵起伏的草原,看到了草原上空的蓝天白云,看到了远看着如同雪球一样涌动的羊群,也看到了无数桀骜不驯的马儿,它们在草原上撒欢,它们在草原上尽兴。
一条河,迟迟缓缓的趟开绿茵,好像把一块完整的绿色绒毡做了一个不规则的切割,河水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迷茫。
在哪里,在蒙古包,在热情的少女端上的“下马酒”,我喝的酩酊大醉。草原的酒,甘醇而充满着劲道,只是可惜我第一次去不懂得其中的规矩罢了,看到人家端来的铜酒杯里的下马酒,一饮而尽,殊不知是可以点到为止的。
于是他们给我讲了下马酒的故事。
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大漠的时候,有一个小部落因为占据在丘陵地带易守难攻,成吉思汗攻打了很久都没有攻打下来,成吉思汗很愤怒,于是采用人海战术,用强大的骑兵将这个部落整个围起来,不停的从各个方位进攻,还是没有成功。这个部落虽然没有沦陷,但是坚守的也很吃力,同样是伤亡惨重,而且粮草的供应也出现了问题。这个部落的首领是一个聪明睿智的勇士,他知道总有一天,成吉思汗会把这里攻打下来,那么,成吉思汗一定会把久攻不下的怒气发泄到自己的子民身上,那么,就算自己的子民不被杀死,也会生活的很可怜。
于是这个首领带着一个随从和一坛美酒到了成吉思汗的大营中,成吉思汗接见了他。首领对成吉思汗说:“很久以前就听说铁木真是草原上的雄鹰,最近与你交手,你的气概与睿智让我很敬佩,我有心带着我的子民臣服于你,让广袤草原上的人民都成为一家人,让长生天父亲的儿子们团结在一起共同生活。但是,我要把我的子民交给一个勇士,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勇士,我准备了一坛好酒,我敬你一杯,如果您喝了这杯酒,我就相信你是真的勇士,我带着我的子民永远追随你,如果你不敢喝,那么你就是一个懦夫,我们是不会向一个懦夫臣服的,哪怕是战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口气,我们也会顽抗到底!”成吉思汗很高兴也很为难,高兴的是这个首领的主动降伏,为难得是这杯酒,不喝,自己成了懦夫,这对一个蒙古勇士来说是一个奇耻大辱,喝了,怕酒里有毒。
成吉思汗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端起酒杯,用右手的无名指蘸了一下就弹向天空说:“我敬天,是长生天父亲的庇佑,我们才能生活的如此富足,”之后由蘸了一下弹向大地说:“我敬地,是水草丰美的大地母亲哺育了我们草原儿女和肥壮的牛羊!”第三下他蘸了酒抹向自己的额头说:“我敬我自己,我铁木真是草原上真正的英雄,因为我将要统一草原,建立前所未有的强大部落!”成吉思汗的右手无名指上戴了一个银戒指,这时候酒已经顺着手指流到了戒指上,戒指没有反应,成吉思汗知道酒里没有毒,于是将酒一饮而尽。从而完成了他统一蒙古大漠的宏图大志。
所以,去草原的朋友啊,当你遇到下马酒的时候,千万不要傻呵呵的一饮而尽。
四.
我四十五岁那一年,又一次去了草原,基本和第一次时去的地方差不多,但是,感觉有一种心中淡淡的失望,或者叫做一种时空变换所带来的凌乱。
草原还在,只是感觉没有那十几年前的生机勃勃。
牛羊们也照旧在游曳,只是感觉缺乏了那种原始的灵动与活泛。
草原上出现了一些人工挖掘的痕迹,据说是为了找矿,于是裸露的泥土和碎石,成了一道扎眼的“景色”。
那条平静而迟缓的河依旧在流淌,只是走到近处会发觉它已经失去了昔日的清澈,岸边曾经丰盛的水草,似乎也进入了垂暮。
听草原的朋友们说,河的上游有N座矿场在开采,显然对生态造成的影响就在哪里摆着。
帐房里依旧飘着奶茶的香气,下马酒依旧浓烈,《陪你一起看草原》《敖包相会》等歌曲在帐房里悠扬的回荡着。
吃过晚饭,我独自一人走出帐房,还和蒙古的朋友开玩笑:一个人在外面不会有招来狼吧?蒙古的朋友笑着说:草原狼真有,不过它们都比较惧怕人。是人用持续恶化的生态在一步步压缩它们生存的空间。
能见度不错,夜幕深沉之中,给人一种天远地阔的空间感,天幕上,繁星点点闪烁着,感觉比在城市里看到的天要澄静许多,清晰许多。
远处帐房里飘来一阵马头琴的乐曲,说实话,来到草原我特别迷恋的不仅仅是它的风光,而是深沉,悠扬的马头琴声,我总觉得这种乐器有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或许是因为草原大漠孕育出这样灵动的乐器,所以,它带着一种深沉,也带着一种激昂,带着一种悠扬,也带着一种倾诉。
马头琴拉出的音符,更像是无数的故事,所以,在哪如泣如诉的乐符里,你会突然感觉到心灵的空旷或惆怅,内心的向往或迷恋。
大凡到过草原,听过真正马头琴演奏的人,或许差不多会和我有同样的感受吧。
五.
几十年的人生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流逝,人生注定是一场奔波,奔行于天地之间,或有目的,或漫无目标。当年下乡的时候,山里人说的那片草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地方,我一直未能亲眼目睹。
圆梦却是在我第二次去过草原后的第三年,那一年,我四十八岁了。
像许多走了很远路的人一样,生活早已经磨平或者磨圆了我曾经的锋芒,那许多放飞的理想,都在和时间的较量里,一一跌回地面,人总是要面对生活的现实。
那日旧地重游,和儿时的朋友们,同学们不知怎么就说到:山的背后是草原这个话题。趁着酒兴,同学也来了兴致,一定要开车带着我们去看看那片草原。
于是,一行人坐上了同学的越野吉普。
车子在山间公路上疾驶,当年这些路,是一些狭窄的沙土路,如今是至少能双向并行四辆车的柏油路,山依旧,水长流,只是不知道覆盖在山上的那些树木被伐了几茬,看起来稚嫩着。
车子行驶了大概不到两个小时,到了目的地,到了我梦中的那片草原。
确切地说,这大概不算是草原,更多的是像一块草场,它坐落于山谷中央的一个狭长地带里,真的要感谢大自然这个造物主的神奇,在这个狭长的山谷里,居然有这样一块据说有十几公里长的舒缓的平原地带,而这片地带就是当年村子里的人们说的“草原”。
与我看过的草原相比,它未免小儿科了许多,自然就没有了草原的那种浑然大气。但是,却给人一种景致的感觉,更像是一个浓缩的草原,该有的一切都有,有帐房,有帐房上空漂浮的炊烟,有牛羊,虽然算不上多,但是,看起来很自在,更神奇的是还有一条同样切割了草原弯弯曲曲的河,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晕。
一晃又数年过去了,那日和昔日的同学通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我,那片草原已经开辟成一个新的旅游景点,靠近丘陵的一面山坡上,全部种上了薰衣草。
突然间,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向往,想着在紫色薰衣草烂漫的季节里,再去那片小草原,依旧是一种圆梦,更多的是寻找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觉。
去听那悠扬的歌
去看那远飞的雁
看那白云飘啊飘
带着我的思念……
写这篇小文的时候,电脑里播放的就是乌兰托娅的《陪你一起看草原》,我喜欢这首歌。
2013年8月19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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