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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我扯不住往事翩翩奋飞的翅膀，正像往事追不上我萍踪难定的脚步。 正文： 我记得那天上午我哭得很难受。我的手指头蜷缩在一起，怎么也伸不开，浑身像筛糠一样抖动不止。我哭一回，停一回。反反复复竟然度过了一个下午。 傍晚的时候，二姐悄悄来到巷子口。她是奉了母命专程拉我回家的。 “头还疼吗？”二姐摸着我被笤帚疙瘩揍的生疼的脑袋轻声问我。 “娘是不是同意了让我上学？”我着急的问。 “没有，家里太穷了，供应不起三个学生，你就别和娘较劲了，女孩有几个上学的？我和咱大姐不都是睁眼瞎吗？就你能耐吗？还敢顶撞咱娘，要不挨这么狠的揍吗？” 我失望极了，我要上学的愿望像色彩迷离的肥皂泡一样瞬间破灭。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只好站起来跟着二姐进了家门。 娘看我回来，顺嘴骂了一句她习以为常的口头语。其实很难听，娘喜欢骂人我奈她何？ 我也不管她，掰了一块窝头，就着虾酱吃起来。虾酱里尽管放了很多葱花，还是齁齁咸。 二姐去厨子里端了一小碗菜过来。是给我留下的瓠子菜，碗里还飘了一些鸡蛋花。既然有菜，我就不吃虾酱。 娘在一边嘟噜：“以后不好好在家干活，别想再吃到菜！ 那一年是1985年的春天。我记得院子里的两株百年老枣树上的枣花正像满天繁星一样星罗密布在枝枝丫丫间，生机勃勃，希望无限。十周岁的我鬼使神差般地开始了与命运抗争，与爹娘周旋。 我十分憎恶家乡的一大片苇湾。这里不是水乡，偏偏在这偌大的湾水里生长了密密麻麻的芦苇。就是这可恶的芦苇让我从五岁那年就变成了一个家庭童工。那些芦苇长成后本来是老百姓编草席草筐子，用来自给自足。可是我爹说这草席在离家乡百里外是缺货。那里老百姓铺炕用的是稻草编成的草褥子,粗糙无比，不堪大用。如果把家乡的草席卖给他们，他们一定会欣然接受，谁不想睡得舒服一点呢！至于价格，自然好说。 爹把这想法告诉了娘。娘立刻开始行动。率领大姐二姐去苇湾割来几捆芦苇。我们一家人一起把大草叶子撸去后，按芦苇的长短粗细分成几堆。然后爹拿起一把特制的长刀从芦苇的根部一直劈到稍尖。根根都要一分为二，劈作两半。粗壮的芦苇用刀劈，细细的芦苇还有一个叫“嗖子”的特殊工具。木制的“嗖子”有一个凹槽，凹槽里突出一块锋利的小刀片。凹槽恰像是细芦苇的伴侣，把细芦苇按进槽内，他们立刻亲密的结合在一起了。这时小刀片成了破坏和谐的 凶手。爹也是帮凶，他一只手按住芦苇，另一只手狠狠地抽拉。 只听“嗖”的一声，芦苇就开肠破肚了。这也许就是“嗖子”名字的由来。它让芦苇的肚子饱受摧残，留下一道细长的伤口自怨自艾。 更加自怨自艾的应该是我。劈好的芦苇经过水淹浸泡以后，要放到一块坚硬的土地上用碌碡（一种经过加工的圆滚滚的石头）压来压去。这样紧裹在芦苇表面的叶子就变得软软的。经过压制的芦苇也有了韧性，人们可以毫不费力的把它们握在手里，像舞龙蛇一样，弯来绕去。碌碡笨拙无比，所以大人用杆子推拉的同时，孩子们用手去推。小孩吃点苦，大人就少受点累。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就这样派上用 场了。编草席通常是在冬季。庄稼地里没活了，冬天猫在家里编草席。 可想而知，推碌碡是一件很苦的差事，用力不说，还挨冻。娘大概于心不忍，给我缝了棉手套。带着棉手套推碌碡，可以少受罪。凛冽的寒风还是呼呼的钻进手套亲吻我的稚嫩的小手，我的5岁的手就这样长了冻疮。 更要命的是压好的芦苇(篾子)还要用手剥去那些已经变得柔软的叶子。于是剥篾子变成了我的噩梦。篾子的尖刺曾经千百次的扎进了我的肉里。我再用细针挑刺,挑的小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娘不知从哪弄来一些胶布，我就撕下来许多，把手包起来。包的像个伤员似的。 倒是有一个皮子做成的“皮指套”可以防御，究竟是防不胜防啊! 我从小手脚麻利干活很快。有一段时间爹娘四邻八舍的到处夸我，说我干活能顶半个大人了。父亲把编好的草席卖到异乡，果然赚了不少。我们餐桌上开始出现了白面卷子。既然赚钱，就更要继续编下去。这时候，一些邻居也开始编草席卖草席。在我们村里竟然形成了规模。以至于有很多外地人来本地收购。大苇湾的芦苇已经供不应求，父亲便和一伙村里人去微山湖割芦苇。 大姐二姐是编席的能手。她们任劳任怨的坐在铺盘上，挥动着篾子穿来插去。她们的青春就淹没在了一张张白白花花黄黄绿绿的草席里。 大哥介于大姐和二姐中间出生。因为娘的重男轻女观念，村里兴起来编席风的时候，他那时候都上初中了。对此，大姐二姐颇有微词，但是她们不知道抗争，只是喜欢嘀咕几句发发牢骚。 我弟弟比我小四岁。六岁那年，村里小学搞起来育红班，弟弟第一时间被娘送了去。 那年正是我十周岁。我一看弟弟都去上学了，自己说啥也不干活了，非要上学。结果出现了前面被娘用笤帚疙瘩狠揍地一幕。 别以为挨了揍我就服输。没那么容易。我要想办法去上学。只有上学才能不天天干活。那时候我想上学绝不是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也绝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我就不想干活了，我干烦了，就想撂挑子。 我在想，爹娘不让我上学不是因为贫穷。我们家隔三差五就能吃上白面卷子。炒菜的时候偶尔也能看见肉末。爹娘想攒钱盖新房子，所以用我们姐妹三个挣钱呢！ 我求大姐二姐帮我说句好话。让她俩主动提出让我上学。大姐二姐倒是真替我说了好话。我听见大姐说：“娘，我和二妮年龄大了，不可能去上学了。三妮这时候再不上学也耽误了。都十一虚岁了。家里活我和二妮多干点。你要是不让她去，她那么倔，出点啥事你不又少了一个闺女？” 聪明的大姐知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竟然用妹妹的意外死亡来唤起母亲仁慈的母爱。 我和弟弟中间还有一个妹妹的。妹妹的夭亡归咎于我家的锅灶。我家的土炕和锅灶连在一起，一览无遗的占据了土屋的一半面积。土炕和锅灶连在一起的接壤处，被爹娘煞费苦心的设计了一道低矮的屏障。有了这道屏障被褥枕头就不至于掉进锅里。屏障叫做“厦台”可以放洋火煤油灯什么的。 娘那次起的早，熬了一锅小米粥。因为锅里还馏着些窝头，娘怕米沫沸到箅子上，就把箅子端出来。这时外面有人喊她，娘就出去了。她竟然忘了盖锅盖。妹妹不知啥时候就醒了，她正好睡在炕头上，离厦台最近。妹妹爬起来靠着厦台，或许是在疑惑锅里咕嘟嘟冒的是什么呀！她就探出身子勇往直前…… 我当时听到一声叫唤就醒了，抬起头看了看妹妹竟然在锅里的米汤里。我吓傻了，大声喊娘。 娘跑进屋把妹妹捞出来的时候，米粒子满身的妹妹已经没气了。于是一家人全醒了，哭作一团。
大姐把娘说的抽抽嗒嗒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上学的事儿八字有了一撇。我感谢我的妹妹四妮，她的在天之灵竟让我如愿以偿。 开学的第一天，布书包是娘的旧衣服改作的。铅笔盒却是新的，是价值三毛钱的铁盒。铅笔才两分钱一支。拼音本五分。那时候学校里的老师都是民办性质。 我们一年级两个班。班主任是教语文的刁老师。他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初中生。学历不高，应付小学生却有一套。谁要是在课堂上思想开小差或者弄小动作。他立刻把粉笔掐断一截，嗖的一声，直达目的地。比小李飞刀还准呢！那时候，老师们喜欢让学生“爬黑板”就是让三两个学生在黑板上默写拼音生字啥的。谁写错了，刁老师咣的一脚踹过去。体力好的扶摇一会还能勉强站立，那些瘦弱不堪的学生往往弄个嘴啃泥。刁老师还会趁机重复他的教书心得：不用擀饼轴子捣，你们下不去喉咙眼，消化不了！ 我从来没得到这种非常待遇。我学习好，老师的问题从来回答不错。考试几乎回回满分。饶是这样,我的亲娘却因为我丢失了一支铅笔,不想让我上学了。 谁也没想到，刁老师去我家家访了。我正在院子里的枣树底下哭泣呢。刁老师过去拍拍我的肩膀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我已经跟你娘说好了，明天去上学，不就是一支铅笔吗？我送你一支，就当是奖品。” 我的哭声更大了，那时感动的。同学们暗中憎恨的老师竟然也能够雪中送炭。 上三年级时班主任就换成了李老师。李老师说起来是我哥哥的同学，初中没念完就做了民办教师。也是本村的。他个头矮矮的，瘦瘦的。一双老鼠眼本来不大，偏偏瞪成金刚怒目的样子。同学们背地里叫他“锦毛鼠”。我却不这样认为，人电视里“锦毛鼠”多么英雄潇洒，他那小模样也敢拾人牙慧么？ 因为我每次考试成绩都是第一名，被评上了四有小金星。 李老师带我去了乡里的大礼堂参加会议。我们的村子紧靠乡政府，所以我们徒步过去也不过十来分钟。 开完会以后乡里管饭吃，就在乡政府对面的国营饭店。 当时吃的是肉包子，管够，随便吃。我一边吃一边高兴的四处看。透过饭店的窗玻璃，我看见娘正好下地回来，扛着一把锄头。急着回家赶。我看看其他人吃的满嘴流油，没人注意，我就用手抓了三个包子跑出去。娘看见我很惊讶。 我把包子塞到她手里说：“不花钱快吃吧！” 这件事却被李老师看见了。当时他没说什么。当天晚自习他把我叫出去了。李老师家就在学校院墙外，一墙之隔。他把我叫到他用来准备结婚的新房里。他坐在床上教训我，说我损公肥私，配得上四有小金星吗？ 我站在一边哭，说我娘没吃过肉包子，我就是给她尝尝吗？ 李老师竟然站起来摸了摸我的脸，用手绢替我擦了擦眼泪。 他说：“你回去吧！” 我回头就走。他突然又说：“回来！” 我站住回头看他。他看看我又说：“回去吧！” 我当时很疑惑，批评我可以在办公室，何必到他的新房？过了几年，我上初中的时候，听说他和一个女学生好上了，气得他新娶来的老婆回娘家了。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感谢上帝！ 也就是那一年,我爹娘的关系开始恶化。 爹是离过一次婚的男人。他的前妻看上了别人，跟别人私奔到浙江，带走了当时他们唯一的半岁的儿子。他的儿子成人之后忽然回到家乡要落户口。这对娘来说是奇耻大辱。当初娘嫁给爹的时候，媒人没说他还有个儿子。这个媒人不是别人，竟是娘的亲姊妹，我的大姨。 娘去找大姨质问这件事，大姨却说，谁料到他那个儿子过了二十多年还会回来？ 娘立刻跟大姨翻了脸，从此不相往来。 按理说爹的这个儿子也是我们兄妹几个的同父异母哥哥。可是我们同仇敌忾，和娘结成了统一战线。坚决抵制外来入侵者。试想啊，他的到来不但让娘脸上挂不住，爹因为对他有愧，难道不会用经济去补偿他？ 本来日子就举步维艰，从此不更要捉襟见肘吗？ 然而父亲却亲自去大队书记家活动去了。我的奶奶因为和娘自来不睦，也帮着大孙子张罗落户口的事情。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时的大队书记可沾光不少。爹去求他的时候，他答应一定帮他大儿子落下户口。爹带去的烟酒他照单全收。娘去求他的时候，他说落户口哪有那么容易？你把心放肚子里吧，落不下的。 于是，我家的鸡蛋鹅蛋鸭蛋就都摆进了大队书记的米缸里。 本来我家炒菜的时候，磕进几个鸡蛋很正常的。从此之后我们的碗里再也看不见鸡蛋花了。我们恨爹，也恨奶奶。奶奶竟然让他的大孙子住在了他的炕上。我们兄妹几个也是她亲的吧？怎么她就没这样对待我们？难道就是为了报复娘和她的关系不睦？ 在这件事情上，我做了一件偏激的事情给自己惹来许多麻烦。 大队书记的女儿和我是同桌。她比我小三岁，长得也弱不经风的。但是她吃得好，穿得好。还经常带到学校高粱饴软糖给同学们吃，经此贿赂，同学们都喜欢围着他转。但是她学习差，倒数第一一般没别人的事。 我因为学习好，在班级里也很有威信。 那天早上她偏偏带了两个熟鸡蛋到学校吃。她吃得津津有味，羡煞旁人。我后桌一个男生禁不住诱惑，问她要了一个鸡蛋黄塞进嘴里，噎得直瞪眼。 我看见她吃鸡蛋，不仅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像张飞大喝长坂桥一样，冲着大队书记家的千金猛然一声吼：“王燕子，你不要脸，你爹是贪官污吏，你还在这里摆谱？你吃的鸡蛋就是我家的！” 王燕子见过我娘去他家送礼。但是她也不示弱：“我家有的是鸡蛋，有的是人送？你家的鸡蛋我还不稀罕吃呢！告诉你爹娘别整天像狗一样去我家！” 我就一拳打过去了，我因为年龄大点，力气相对也大。王燕子的鼻孔流血了。她也疯了一样和我扭在了一起。刚才吃她鸡蛋黄的那个男生叫韩晓军，过来给我们劝架。他见我不撒手就硬推我，还扯我的头发。这家伙吃人家的嘴短，明显向着王燕子。 我此时失去了理智，又给了韩晓军一拳头。韩晓军鼻子也挂了彩。 于是出现了二对一的不公平战争。正在我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李老师出现了。 这件事情的结果是学校要开除我。当初小学老师的任命都是大队书记说了算，没人敢得罪他。 我垂头丧气回了家。 爹正在跟娘怄气呢！庄稼地里的活他竟然不去干。他要和别人合伙做买卖，就是收购本村生产的草席大批量输送到外地，以此牟利。 娘一边流泪一边抗上锄头去下地。 我没敢说要被开除的事情。 哥哥正好从县城上高中回来拿吃得。我就一五一十跟哥哥说起这事。哥哥说，你不用怕，我有个要好的同学的爸爸当县长呢，官大一级压死人，一个大队书记怕什么？ 我忽然明白了权力的重要性。 哥哥回学校的时候，狠狠看了爹一眼。他说：“你若是非要跟我娘对着干，将来我不养你老。” 爹却说：“老子马上就发大财了，还指望你们这群王八羔子？” 我第二天照常上学，李老师很惊讶。 “校长决定开除你了？你还来干什么？” 我理直气壮说：“我哥哥说了，他认识县长，不会让你们开除的！” 李老师变得愣呆呆的，他没想到我哥哥，他那个高中同学这么能耐呢！ 王燕子不干了，坚决不和我同桌。当时老师问她想和谁同桌？她毫不犹豫选择了韩晓军。韩晓军的同桌就和他对换了。 从此之后，就有四只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我的后脑勺。他们结成联盟很正常，韩晓军是个馋嘴，王燕子有美味佳肴。 没想到他们开始整我。 我的抽屉里经常有死耗子和蛇皮之类让人恐怖的东西出现。 有一次我隐隐感到我的头发不得劲。他俩居然把一只螳螂放进我的头发上。众所周知，螳螂叨人很疼的。那天螳螂就把我的头皮叨破了。我气不打一处来，抓起螳螂就扔到了王燕子的脸上。螳臂到真是厉害，她又抓住王燕子的脸来回划拉。王燕子大叫着，最后还是韩晓军帮她抓了下来。韩晓军够狠，一下子把螳螂踩死在泥地上。 这回反击的漂亮，我哈哈大笑。也许是上次的县长把他俩蒙住了。他们没有告老师。说来奇怪，我哥哥跟他的同学打过招呼后，或许县长亲自过问了此事，就连校长见了我也笑嘻嘻的。 那一年冬天是最难过的一年。娘没心思做棉鞋棉衣，我只好穿往年的破棉鞋。我的脚冻伤，流脓，走路一瘸一拐。还有我的手，推碌碡的时候就开始冻习惯了。如今变本加厉，冻得跟个发面卷子一样。 这都成了“二人帮”的嘲笑对象。他们公然骂我是铁拐李，烂鸡爪子。 我觉得这样下去，没什么意思。就强忍住怒火。 有一天下了晚自习我却被袭击了。袭击我的绝对不是“二人帮”，而是一个高大的男生。我走到我家胡同口的时候，他从黑暗中冲出来把我踢翻，然后用手去摸我的胸。我哇哇大叫。附近的狗也汪汪起来。那人被吓跑了。我的直觉就是那个人是韩晓军的大哥。我早就听说那家伙不务正业，专做偷鸡摸狗的事业。 因为娘的坚持，爹的大儿子落户口的事情不了了之。后来他自觉没趣，爹偷偷给了他路费，他回福建了。 余波却从未停息。 爹喜欢上了酗酒，他喝醉了回家往往手里拿着一块跟孙悟空的金箍棒类似长短的木棍子。那是他丈量草席用的专门工具。因为草席是按尺寸定价格的。 有一次，爹娘言语又不投机。爹仗着喝了酒，操起棍子抡到娘身上。娘一下子瘫倒了。当时我哥哥在家，冲上去就爹打倒了。于是一家人乱纷纷，像炸了马蜂窝一样。 从此我爹收敛点了，虽然不再打人。却有了另外一个坏毛病。他做买卖赚的钱不交到娘的手里。所以啊，娘做饭也不给他留。爹瞅准了门道，总是饭点上往家里赶。娘一生气干脆不做饭了。经常偷偷塞给我钱我去买果子（油条），然后我们兄妹几个躲在偏房里快速吃完。 那时候吃果子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果子又脆又香，吃一次想下一次。 那时候没有方便袋，买来的果子通常用细细的茅草绳拴起来。提在手里，晃晃悠悠，别提有多美了！ 有一次,娘派我去买油条。回家的路上碰上了爹，他当时也喝醉了，竟然把油条抢走了。我哭哭啼啼回到家，把娘气得不行。立刻生火煮面条，一下子荷包了好几个鸡蛋。这在往常是不可能的。娘总想攒钱盖新房子呢。从不舍得给孩子们大吃二喝。因为和爹的关系紧张，我们兄妹反而经常大快朵颐。 娘也有活不下去的时候，有一次她亲口跟我说：“三妮，我要是被那个熊种（娘骂爹的话）气死了，你们记住千万别让他前窝里留下的那个私孩子来落下户口。那个私孩子是个青皮流氓，他万一落下户口，她娘也跟回来，还有你们好日子过吗？” 我就默默不说话。 因为爹有点偏向二姐,娘看二姐也不顺眼。我上五年级那年，二姐和大姐都已经找了婆家了，就等着男方来娶。 我所在的乡镇是产棉花大乡。乡里的棉站经常从附近招临时工去打包（就是收购来的棉花装进大包里）。我二姐大姐经常去打包。她们手里就有了零钱。 大姑娘当然喜欢绣花了。大姐二姐经常买一些绒线白布回家，瞅机会就绣上点。 这样自然影响她们编草席的进度。娘便有点不高兴，她会偷偷把二姐的线藏起来，让二姐找不到。大姐的线她却不藏。这都是因为爹偏向二姐。 所以有时候，娘和二姐也会吵起来。娘经常骂二姐，很难听。所以二姐特别想尽快结婚。 没等大姐结婚，二姐就先结婚了。娘还把二姐的彩礼留下了一部份。这样二姐在婆家很没面子，不但没有陪嫁，还扣留了彩礼钱。 娘家不拿当事，婆家自然也欺负。二姐有一天被二姐夫打回了娘家。可是我的娘偏偏不收留她，硬把她赶回去了。二姐一边哭一边说：“这是娘吗？这是糊涂的娘啊！” 好在二姐投胎生了大胖小子。小家伙长的虎头虎脑，眉清目秀。二姐夫喜的合不拢嘴。俩人慢慢相亲相爱起来。 爹娘不识字，对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怎样关心疼爱。这是他们一生最大的失败。五个孩子长大后，虽然都在尽孝。但是每个孩子的心里 都有一个难以愈合的伤疤。天伦之乐如何双向汇流？甜蜜亲情如何津津乐道？ 如果娘知道疼孩子，我受的罪会少一些。五年级的时候，我十五岁。懵懂中月经初潮了。娘只给我一卷卫生纸就不再过问。我垫了一点纸就去上学。我并不知道经血会持续那么久的。结果在班级里我丢尽了脸。当时正在上课，我忽觉下体血流如注。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挨到下课。我发现自己座位上血迹斑斑，赶紧把练习本捂上去。我的同桌眼尖，看见那么多血就尖叫起来。一下子同学们都知道了。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我无地自容，拔腿跑回家。 回家换裤子，娘面无表情地说：“自己傻啊，不知道垫厚点！不知道多拿点卫生纸放书包里吗？” 结果我的初潮持续了七天，用了好几卷卫生纸。娘竟然有些心疼我用的多。 摊上一个不会疼人的娘，我没办法。有一次，麦收季节。麦子打完之后，堆在院子里。突然乌云密布，下起来瓢泼大雨。娘吩咐家里人往屋里收麦子。当时我又来月经了。娘明明知道，偏偏非要我一起参与劳动。结果淋了雨，一下子病倒了。落下了痛经的毛病。正是这个痛经影响了我未来的生活。此是后话。 当然,童年不光是苦涩的。也有很多美好的记忆。 春季里,家乡的田野里就会生长出一种叫”古蒂”的植物.古蒂就是茅草的前身,,它还有一个高雅的书面用语叫做”荑”。这犹如中药的取名,萝卜可以叫莱菔籽,蚯蚓可以叫地龙。 "古蒂”在人们眼里异常普通,但是”荑”却万分高贵。“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中的柔荑不就是美人既白且滑的hand么？ 哥哥说过古蒂就是荑,荑就是荑草。他还摇头晃脑说过：荑者，茅之初生也。 由此可见，“古蒂”就是茅草的果实了。 那时候放了学，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我和弟弟脱下厚重的棉衣，忘情的投身于无边无际的田野。就是为了去提古蒂。阳春三月,古蒂芽儿刚刚从坚硬的泥土里钻出来，发育尚不完全便开始探头探脑撩拨孩子们的神经.古蒂老了不好吃,因此趁着稚嫩提出来吃.孩子们的小手经常把古蒂拦腰拔断。“提呀提，提古蒂，提不出来不乐意”遂成了孩子们的顺口溜。嫩古蒂有点像一枚粗大的针椎,底部臃肿不堪,顶部却很是尖细. 把嫩古蒂的包皮去掉，立刻有一股清甜的味道散发,放进嘴里则又甜又香,又糯又滑. 古蒂成熟之后，又要改名叫做白茅。白茅的茅絮是茅草的种子，在微风的吹拂下，他们浩浩荡荡，不知所踪。人们喜欢用“百万大军卷白旗”这样的谜面，来形容白茅漫山遍野，肆意怒放的景致。几乎所有的小朋友都知道谜底，不就是个“一”么！ 大姐二姐下地回来，也经常带回来“古蒂”给我和弟弟吃。为此,我和弟弟还争得面红耳赤. 说起茅絮，就想起来芦苇长高后结出的芦花。芦花也叫芦絮。 娘虽然不识字，却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一个《鞭打芦花》的故事。就是那次爹的大儿子来闹得时候，她讲给我和弟弟听的。 娘说有一个叫闵子骞的苦孩子,从小死了娘。他爹给他找了后娘。后娘过门后，又生了两个弟弟。有一年天气寒冷，闵子骞跟随他爹外出。在途中，闵子骞把驾马的鞭子掉在了地上。他爹一生气，拿起鞭子抽了儿子一下。谁知，儿子的棉衣被抽破了，露出来的不是暖和的棉絮，却是不保暖的芦花。回到家里再看看另外两个儿子，却穿着厚厚的棉花做的衣裳。 娘就把故事讲到这里算完事,她接着发表自己的观点:”后娘多可怕啊,你们坚决不能同意让你爹的那个私孩子回来啊!我不想当后娘，也不能让你们落到后娘手里。” 那时候我还想回敬娘一句：“您是亲娘，不也是眼睁睁看我的手脚冻烂了么？” 我怕娘让我辍学，所以没敢说。 后来真正了解了鞭打芦花的典故，才明白娘是在断章取义。这个故事特别有味道，是我童年最美的一道精神盛宴。我经常去大苇湾看芦花，有时候就看见小鸟峭立在芦花上叽叽喳喳，仿佛诉说着什么。人是矛盾的统一体,我对大苇湾真是又恨又爱. 芦苇还有一个妙用。它的叶子可以包粽子。芦苇的绿叶采摘回来，晒干之后，储存在某处。端午节前后，它就派上用场了。 几片叶子就可以包成一个甜美的粽子。我们家乡产的黍米是制作粽子的最佳原料。黍米之滑腻，粽叶之异香。真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最妙的是黍米中点缀几个大红枣，真一个叫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口味独特，香飘十里。 粽子几乎每年都能吃到。虽然不是可着劲的吃，这也算是当年贫困生活的特殊享受。 在童年的美好记忆中，绝对不能没有粽子，没有古蒂！ 芦花也不令人厌恶。尽管它出自于苇湾，来自于芦苇。但是它有意味深长的故事。 没有些许的美好,生活就太过于沉重，上帝就太不讲情面啦。 我上了初中后,童年自动结束。 其实上五年级的时候，我就长大了。我成熟的特征早已经昭告天下，尽人皆知。虽然是正常生理现象，我还是受了些没来由的奚落。有个女同学当面问过我：“你得的什么病啊？怎么屁股流血了呢！” 我很窘迫，就告诉她：“你将来也会流血的，不流血是不正常，代表不能生育。我姐姐告诉我的，不信你去问老师。” 女同学很不乐意“你怎么不盼别人好呢？” 我那时候特别傻，悄悄凑近女同学的耳朵问：“你听谁说是屁股流出的血？” 女同学回答了一句：“全班同学都这么说！” 我那时候很不想上学了，但是一想到要回家剥篾子，编草席，甚至下地铲地。我觉得同学的嗤笑也就不算什么了。 好在时间如流水，我转眼上了初中。 初一的时候，我心里就平衡了。班上最大年龄的不是我，还有几个比我长得个高，比我年龄大一岁的。他们不是上学晚，是在小学留级留了几次之后的辉煌战果。还有，我发现有的女生和我一样已经发育成熟。去厕所的时候，我经常看见她们和我一样带了许多卫生纸。我心里特别高兴，没有了那种“行高于众，众必非之”的顾虑。 但是因为一首流行歌曲，把我搅扰的心绪不宁。那时候，我大名后两个字叫“美兰” 班级里偏偏有个学习不中用的愣头青喜欢唱“梅兰，梅兰我爱你，你像兰花着人迷！” 更要命的是他唱的时候，还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一开始敢怒不敢言。直道后来同学们议论纷纷，说那家伙借花献佛，侧面追我呢！ 我觉得恶心，被人追求是值得荣耀的，但是对方是个尖嘴猴腮的角，你还荣耀吗？我感到受了侮辱。 我去找班主任，要求改名字。班主任问我原因，我就一五一十说了。当时改名字是很简单的，因为还没有身份证，改一改学籍就可以。班主任是个豪爽的人物，他笑了几声之后，说改吧！ 我就用了我的乳名作了大号。 那家伙再唱梅兰梅兰我爱你的时候，我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自觉没趣也便急流勇退偃旗息鼓。 期中考试，我很悲哀的发现，我的数学成绩一落千丈。在小学我门门第一，升了初中，怎么就偏科了呢！尽管数学考砸了，综合分数仍旧班级第三。学校里让班级前三名上光荣榜，我忝列其中，有幸充作尾数。 上光荣榜是要拍照的。我有了人生第一张彩照。拍照的是教导处主任，他是一位个头不高，身形微胖，和蔼可亲，说话带笑的中年男子。 我领教了他的幽默。 我蹦着脸不笑。他说，照相的时候要笑逐颜开才行，苦瓜脸照出来不好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的摄影水平很差呢！ 我咧了咧嘴，他还是不满意。 他说，这样吧，你想像一下，你家的母鸡好几天不下蛋了。有一天你去抱柴禾，突然发现几枚鸡蛋静静躺在草垛里恭候你来拿呢!你高兴吧，你应该高兴的笑才对！ 于是我们三个都笑起来。 他说：“这才是光荣榜嘛！” 事后，有的同学开玩笑问我：“听说你家的母鸡好几天不下蛋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对他的好感从那天开始如旭日东升。 写到这里，我的记述要像股票大盘走势一样不稳定起来。因为我人生最美好的初恋发生在初三年级。我的思绪情有可原的直接跳跃到那一年。 他做了我的语文代课老师。 他似乎忘记了我，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记住我。就像我认识某一位大明星，而他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我。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拼命学习语文，我想用骄人的成绩引起他的注意，我太崇拜他。 果然，期中考试我的语文成绩考了六个班级第一名。他那天很高兴，因为他身兼多职，就带这一个班。偏偏花落我家。 班级里还有个女同学作文写得好，他就当作范文在班级里读。说实话，那个女同学属于俊秀的女孩子。我呢，相貌平平，毫不起眼。虽然，我的作文也还不错，老师从来没有当众阅读。所以啊，我很嫉妒。我就想超越她。 我有一次问语文老师，怎样才能写好作文？ 他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你多读书吧！你有慧根。 有一次，班里办黑板报。同学们任意发挥，把自己的习作贴到学习园地里。 我当时心血来潮，写了一首古典的小诗。也不管韵律不韵律，直接贴上去了。 我家有枣树，我受了启发。写了《枣花》，有点托物言志，目空一切的意思。 《枣花》 我花虽小繁如雪， 又有众蜂来相贺。 春日摇落秋实多， 哂笑名花敢倾国。 语文老师看见之后，就过去问我，自己写的？ 我说当然。 他说你有慧根。 他第二次说这句话，我也扪心自问，我有慧根吗？ 不知道哪一天开始。他经常悄悄站在我身边看看。 那一次语文课，他讲了一个笑话。同学们都笑了，我当时没怎么笑。可是同学们笑完了之后，我细想觉得太可笑了，自己放肆的笑起来。这有点后知后觉,慢半拍。没想到，他当时也跟我一起笑，同学们可能没笑够，又笑起来。 我的初恋就这样拉开了帷幕。那份情愫是最美的，没有邪恶的想法，没有疯狂的行动。 只有“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尤其在家里我受了委屈，我就特别想看见他。他也做到了尽量让我见到他。晚自习的时候，有时候是复习语文的课。他几乎是不去班级监督的，因为另有要务。可是自从有一天，每次是他的课，他都亲到。我有时候，抬头看见他。目光会与他相遇。 他会立刻移开。我也一样。 对我来说，初恋是不需要理由的。纯粹是成长的困惑。更多的是家庭给我的孤独感。我需要有人重视我，心疼我。就这么简单。所以我把思念寄托在了他身上。 老师是邻村的，大概也知道我的家庭很复杂，大概知道我缺少关爱。对我好，他是爱惜我呢。更何况，他已经有了五岁的女儿。他也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结果真的没有。 王燕子和韩晓军却出事了。他俩被学校开除了。 王燕子和韩晓军都留了一级。当时上初二。他们偏巧在一个班级。本来就志同道合，再加上耳鬓厮磨几年。思想上产生小火花是必然。因为把持不住，学校里的操场上的树林子里给他们记下来色彩浓重的一笔。 是这样的，学校的厕所离树林子很近。那天晚上有位老师上厕所，听见了一种男欢女爱的愉悦叫声。那位老师也很年轻，也有猎奇心理。他悄悄迫近树林子，要看个究竟。 结果他大吃一惊，竟是他教的学生王燕子和韩晓军从树林里出来了。 王燕子借着亮光也看见了他的班主任。她羞臊万分，直接跑回家了。韩晓军不知羞耻，大摇大摆回到教室继续他的学业。 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情，老师能坐视不管吗？ 他俩被学校通告开除。 那时候，我明白了一件事，人可以思想犯罪，行为一定要谨慎。 就像我爱慕我的老师,谁会知道呢!谁也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高尚有高尚的做法，卑鄙有卑鄙的行径。 我的身份证出了点纰漏，娘把我的年龄报大了一岁。本来我想报考中专，因为年龄限制在十八周岁，所以我只能考高中。 那年哥哥大学毕业，带了个女朋友回来。据说女朋友的爸爸是个当官的，神通广大。当时，盛行农转非。有的父母不惜破费，为子女办理农转非。而哥哥说，他未来的丈母爷，不花一文大钱就可以搞定一个名额。问我愿意去城里招工吗？ 我考虑到我偏科的问题，有点怵上高中。如果说这是庭前之因，那么爹娘吵架弄出千军万马的动静让人耳朵根子生疼才是幕后之故。 我点了点头,结束了我的学生生涯。 于是我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驰在了城市冰凉的柏油路上。马蹄无力声声嘶，踏碎流年人更痴。声名狼藉 由他去，茫茫人海觅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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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3-6-24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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