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益阳乐平 于 2013-6-17 09:28 编辑
罢刀
﹝小小说﹞ 作者:卞南处士 张道家几辈当屠户,几代人都长得凶悍,偏偏这张道文文静静,假女子一个。老父宰杀牲畜,他总也不愿上前。他爸原本不愿让儿子子承父业,干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残害生命的勾当,而是要供孩子好好读书,将来掂笔杆子干那体面事业。张道读到五年级,老爸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让张道退学。因为上学尽读的啥“语录”,还尽让学生干那些掐草帽辨,刨红薯,美其名“勤工俭学”的玩意,根本学不到什么真本领,便让他弃学回家,下决心让其跟着自己操刀学宰牛,说赖好是个手艺,以后能谋生。张道说,这算什么手艺,杀生害命!我操刀,也不操你那把刀,我操手术刀!
“啥?操手术刀?”
“我妈就是因为难产死的,我要治病救人!”
老爹先是一阵木然,继而喟然长叹:“孩子,想穿白大褂?蒸馍的说话——下一筚﹝辈﹞吧!你生在这个家,就只能学爹的手艺!”
“爹,我,实在不,不愿当刽子手!”
“啪!”老爹在他脸颊上狠狠来了一掌,喝道:“我就叫你学我。什么刽子手,怎么伤天害理?正因人吃我才宰!残杀无辜的是那些吃客,伤天害理的是那些馋嘴。给,接刀!”
张道擦去嘴角的鲜血,翻着眼瞧了老爹一眼,颤颤地从老爹手里接过了往下滴血的屠刀。自此走上屠夫之途。他每次宰牲前,总要在心里默默念叨“正因人吃我才宰,正因人吃我才宰”,以此安慰自己,而且每次行刑,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马上就要丧于自己手下,就不由心生怜悯。因心慈,手就软,手软刀下得迟疑,活做得就不朗利,这就更增加了牲畜的痛苦,渐渐,他意识到自己活做得不利爽只能增加牲畜痛苦,为了牲畜的尽快解脱,他变得心硬了,手准了。久而久之,因刀法娴熟,活做得干净利落,无论宰杀大小牲畜,那把刀运作起来,也就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偌大一条牛羊,似乎不消抽支烟功夫就骨头是骨头,肉是肉,令外人看了咋舌称奇。若语文老师讲《庖丁解牛》一课,带学生到张道宰杀现场,肯定对学生理解课文大有陴益。因此人们就送了他“张一刀”这么个称号。
不过,他每次宰杀过牲畜,常常夜里就要做噩梦,总是梦见若多牛驴猪羊向他嚎叫,向他攻击。醒后常常一身冷汗,因而也就总萌生罢刀的念头。
这一年冬天,张道很便宜地从集会上买回了一头老牛,盘算着到年跟前杀了它,卖个好价钱。买回的几天里,为了催膘,张道对它精心喂养,草剁得细细地,料上得多多地,还常用刷子给它刷毛。几天下来,那老牛竟对张道产生依恋,显得很是温顺。在张道给其刷毛时,它总要伸出舌头在张道身上舔。到了年跟前,张道竟不忍杀了,就对老婆说:“这牛咱喂着吧!”
妻子说:“一头老牛,还瘸腿,喂它个啥?杀!”
“我看还是喂着吧,它怪可怜的……”
妻子冷笑了:“你杀牛无数,这会儿你良心发现啦?杀!”妻子很果决。
杀牛那天,张道掰了几个蒸馍喂了老牛。临动手,他又靠近老牛,盯着老牛肚子看了一阵,接着又伸手摸起老牛的肚子。那老牛不知大难将临,竟又舔张道的手。
见丈夫那么迟疑,老婆说:“以前也没见过你这么婆婆妈妈,你想洗手啊?”
张道眯眼盯着牛肚子,唏溜着嘴说:“这牛,能是……”
“三钱花两别说二,放下屠刀,你也成不了佛,杀!”
张道就长吁一口气,霍地挺起身,拎着一把长刀冲着牛过去了。老牛见以往待己如母的张道突然变成恶煞,竟挣着掉头要躲,可有缰绳栓着,它只能绕着桩子转。几次三番,张道急了。上去一把搂住牛的脖子,挥刀要刺,那老牛却冲天嚎吼,“哞”———声长叫,随后流出两行眼泪。张道楞了一下。就在这时,家里的鸡、狗、猪都一阵乱叫,那条黄狗竟扑上来咬张道。
“反了你们!”张道怒从心头起,举起刀就要猛抡,可举起的刀却陡停在了半空。因为正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老牛生犊子啦。
一只小牛出生了,张道软软扔了手中刀。此时,老牛显得很安祥,无所谓地看着蹲在地上吸烟的张道。张道的老婆一脸戚色,忙熬了米粥让老牛喝,老牛却只一个劲儿地舔小牛,哪理会米粥;其他动物们,也都恢复了平静。张道看着这一切,愣怔了半天。自此张道彻底洗手罢刀,并老和尚一样,再不沾荤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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