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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南宫柳 于 2010-11-27 08:43 编辑
文/南宫柳
“二郎沟”自南而来,于村子西北角转而向东,蜿蜒而去。其南连接的“小潢河”,便是水的源头。一路北向的时候,许多村庄的水也汇入沟内。长久下来,沟面有时倒也宽阔。乡村的人,没有见过大江大湖,见水面宽阔,便也叫“二郎沟”为“湖”。湖在东向转折处,往往水势渐缓,便在荒地中冲积出一片浅滩。人们在“湖”与“滩”之间筑一低坝,使“二郎沟”水位下落时,滩里能仍旧保持一定的水量。这一处水滩,便是乡民们经常所说的“湖滩”了。
湖滩面积百亩,原本是一片荒地。因地势较洼,水涨水落的时候,很难种得成庄稼。加上处于两村交界,“主权”有些不明不白,便长久荒芜着,成了放牛放羊的场地。渐成水滩后,有了一定的水量,便滋长出许多的水草、藻类和芦苇等野生植物。水边常生鸭舌草、浮萍、水蚂蚁菜等,均是喂食牛、羊、马、兔、猪、鸡等家禽家畜的好青料。村人使两根长长的竹竿,用麻绳在中间绑了,执定竹竿一端,将另一端伸入水草中,扭动竹竿,顺同一方向转动,带定浮草的根须,使其缠绕在竹竿上,使劲拉上岸来,用绳子捆了,颤悠悠的挑回家里。牲口极喜这类青料,吃得滋滋有味,便膘肥有力。水草的繁殖能力很强,足够人们采取。村人将多余的水草在地上晒干,储备起来,冬季草料不够时,就拿出来喂食牲口。
滩中一处,生有菱角。菱角的果实在泥里生芽,出泥长出长长的须枝,至水面上长出秧叶,浮在水上。中秋前开出花来,红、黄、白皆有,点缀水面叶间,极是好看。叶下结出果来,便是菱角了。品种不同,四角较小的,村人叫做“野菱角”;两角较大的,村人叫做“家菱角”。未熟时,角刺较软,成熟时,角刺便坚硬如铁,刺人极痛。中秋节时,村人或着短裤,或光着屁股,下到菱角秧里,把脸盆浮在水面,伸手到水面下翻摘菱角。响声不停,不一时,便摘满满满的一盆。拿回家中,清洗了,倒入锅中,添至淹盖菱角的水位,生火煮熟,捞起,用凉水一激,使壳肉分离。吃时,拿菜刀一剁为二,取出果肉,食来鲜美无比。有孩童不及等待,不等大人剖开就放如口中,便被角刺扎得嗷嗷大叫。
荷也在湖里生长。初时,只三五片荷叶,很快便蔓延开来,挤走浮草,长成青青茂盛的一大片。圆圆的大小不一的荷叶,或浮于水面,或亭立水中,有如天然的插花工艺师,在湖滩一隅尽情发挥着自己的艺术构思,将荷叶摆弄得错落有致。六月时节,盛开出大大的荷花,或白或粉,或黄或紫,或高或低的点缀在叶间。间或飞来几只蜻蜓,在花叶间盘旋飞舞,伫立停歇。荷叶下水质清洌,游鱼颇多,嘻戏之间,摇落片片花瓣,飘落水中,又被鱼儿追逐吸咬。花期方兴未艾之际,早已有莲蓬在叶间突兀,展示着孕育的韵致。村人采下莲子,拿开水冲泡,便是一杯暑间的好茶,养颜而祛火。正在发育的小伙,将莲子捣碎,涂抹在脸上,密密麻麻的酒刺,不几日就消退了,现出光滑健康的面容。
湖滩中间的位置,原是取土筑坝的地方,水位渐深,却是生长芦荻的好去处。生长芦荻的水位,要不深不浅,齐腰刚好。芦荻便在深水区四周围定,依靠根茎的繁殖,四处蔓延开来,形成较大的一片。芦荻象水水中的竹林,有风吹过,齐刷刷的一旁倾倒,随风一波波的舞动不止,有沙沙的声响。调皮谗嘴的孩童,淌水过去,捡青嫩的芦竿,去梢折尾,将中间的芦竿放在口中咀嚼,吸食汁液。虽赶不上甘蔗的甜美,倒也清甜可口,聊以解谗了。芦花飞起的时候,芦林便将季枯了。人们拿一把镰刀,去水面下小心砍割,将芦竿背回家中,有许多用处。有青丝疲软的,斩成碎段,冬季用来喂食牲口;干枯坚硬的,作柴草烧火。或当做建筑的材料,挤编到屋顶,拿泥糊了,再上草上瓦,十分耐用。更用手巧的村民,拿绳子将芦竿编织,铺垫在床衬上,权作床板,于其上铺床叠被,人睡其上,悠悠软软的,很是舒服。年老的人,不致腰背酸痛;年轻的,在其上做事,也颤悠有力,颇有节奏,叫床声分外响亮。
湖滩里水位稳固,水草繁茂,鱼类便渐成气候。青鱼、草鱼、鲢鱼、鲇鱼、鲤鱼、鲫鱼、黄鱼、黄鳝、腰子、泥鳅、龟鳖、虾类,应有尽有。更有田螺、河蚌、螃蟹、水蛇、蛙类等生于其间。各种鱼鳖虾蟹、龟贝蛇蛙在这里追逐生活,或吃草,或肉食。在弱肉强食中,自成一个生物链条,维系着小范围内的生态平衡,繁衍生息。村人们并不喜欢吃鱼。不象现在的人们,将鱼吃出个五花八门,即使水煮,也有滋有味。那时人们不吃水煮的,觉得很是淡而无味,且不下饭。通常是整条煎来吃,或用面拌了,放在油里炸。而那时,油是很珍贵的东西。人们吃肉都喜欢吃肥肉,觉得油大解谗,又哪里舍得拿油来煎鱼炸雨吃!因了这个习性,乡村里的鱼类便极其丰富。村里的孩子在引水沟渠里玩耍,随便截下一段,拿铁锨在沟底里挖泥将两头堵上,使脸盆刮干了水,便往往能抓上几十斤鱼来。却并不拿回家中食用,只作玩耍。更不用说去湖滩里捉鱼来吃了。
滩里茂密的水草和丰富的鱼类,便为逐渐迁徙而来的鸟类,提供了丰富的生存资源。乌鸦、喜鹊、鸽子、麻雀、燕子当然仍筑巢在村里的树上或者人家的屋顶、檐下,只在白天飞来这里觅食。而老鹰、大雁、斑鸠和野鸭,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水鸟,却在滩里筑巢生活,捕食鱼贝虾蛇。水面上、荷草间、芦林中,到处是鸟儿的身影。成群的野鸭,浮在水面上休憩,或白或黑,或紫或绿,五彩斑斓,在水面上铺陈开来,随水波动;长腿红顶的鹤,亭立水中,长长的嘴在水面下梭巡追逐着鱼儿。其它的鸟类也自有捕食休息的法儿,或吃草、或食虫、或抓鱼、或捕蛇、或敲破爬上岸边的贝类硬硬的壳,取肉而食,不一而足。滩上的天空,鸟儿或单飞,或结队,往返盘旋,点缀天幕,以天为底色,成一幅鲜活的图画。
一场遍地的红色席卷而来的时候,到处是一片浮夸。“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诤诤誓言,所换来的结果,是家无食粮,户无铁器。人们在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肚子却怎么也抵不过饥饿的折磨,跑起来自然就有气无力了。村民们吃尽了家里能吃和不能吃的东西。甚至榆树的叶子,拿水煮了,缺油少盐的,也成了无比的美味。村里的牲口,除了队里耕田的牛是不能宰来吃的,其它的就不再有了。水草就突然成了村人口中的食粮。可怜那滩中的植物,怎抵得住两村几百口人的鲸食,不几日,滩就成了一面白水,只有一片残倒干枯的芦苇。鱼儿没了水才的掩护,赤裸裸的在人们的眼中晃悠,自不免被捕杀的厄运。人们吃光了水中的鱼虾,摸尽了水底的贝类和泥里的藕根,只留几条水蛇在一片白花花的水面上惊恐的窜游。鸟儿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以前于它们秋毫无犯的人们,何以突然就来毁了它们的家园。依然来滩里觅食,却只能找到一些漏网的小鱼小虾,难以果腹了。而它们本身,自也成为村人猎杀的对象。一张张渔网张开来,它们便一只只的陆续在其中挣扎。终于,当有一天枪声响起的时候,鸟儿们才四处飞散,再也不肯回来。
第二年春夏时节,滩里慢慢长出许多水草,芦苇渐成一片,漏网的鱼儿开始交尾繁殖,几只单飞的水鸟也在水间飞过,却出现了少有的旱情。几月不下雨,“二郎沟”早已经干枯。村人便决开低坝,放了滩里的水进沟,灌溉庄稼。滩里渐渐水干,一月间,水草尽死,小鱼小虾的尸体零星散落。再半月,滩里已可上脚站人,成了一片彻头彻尾的死滩了。
旱情过后,人们终于想起要利用那片滩地来种庄稼。于是加高了埂坝,使湖水再不能入滩。两村在中间再起一埂为界,算是明了主权。便开犁下种,做了农田。却总是草除不尽,蛾虫猖獗,难得有好收成。
联产承包以后,有人说服了两村的队长,加固增高了滩周的堤坝,就蓄水养鱼,做了鱼塘。诺大的水面寸草不生,只鸟不见。曾经的湖滩,曾经的湿地风光,曾经的草长鱼欢、飞鸟翱翔的景象,就这样永远成了村民们记忆中的梦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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