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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烟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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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 15:3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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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简单故事 于 2013-1-2 15:42 编辑

      一高烟囱
  这深黑的名字,我不知它是个什么地方,听说它在东南方,隔着条西河。东南方又隔着条西河?
       直到我读完高中,都非常模糊,隐隐害怕,感觉像阴阳两界看不见的灯塔,照着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
  毕业后我很快找了工作,到一家国营企业,这个企业不算小,有一千多人。有天厂里贴出布告,通知开追悼会,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追悼会。那天人很多,可能全厂的人都到了,礼堂外站满了人。
  “我们的革命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我们都要为他开个追悼会,以寄托我们的哀思。”
  礼堂前放着死者,躺在一块门板上,盖着一面党旗,在哀乐声中全厂职工排着队围着死者走半圈,进行遗体告别。
  死者是个老人,看起很慈祥,说是个老革命,因为只有老革命胸前才盖党旗。
  追悼会很肃穆,大家深深哀悼,大家的哀悼是对死者家属的最好告慰,人的死,便死的伟大。
  那以后,就取消了追悼会,那场追悼会所以让我记忆。
  取消追悼会,仪式简化,人们的哀思也开始淡漠,那种一千多人瞻仰遗体的哀悼场景再不复现。
  我们的革命队伍里死了谁,好像都与谁无关,人们再不谈论,甚至不知道死者的名字,只有死者的亲人在寄托着哀思。
  后来我调厂办,在厂办打杂,外面叫秘书,但我不是。
  在厂办打杂,有基本任务,我的基本任务就是为厂里的死者办理死后手续包括联系殡葬。
  第一次送的是厂里一个癌症病人,他是个焊工,50多岁,共产党员、劳模。
  殡仪馆的车拉着死者和死者家属,我和死者的生前好友坐厂里派的客车。我第一次到了殡仪馆。
  第一天有厂里秘书带着,教我办殡葬手续。
  原来殡仪馆里有个高高的烟囱,烟囱下是火葬炉。
       高烟囱高高的,直冲云霄,在这座城市的郊外,远远的地段,到处是荒草。
  
  二守灵
  按照习俗,死者的亲属要为死者守灵三天,然后才火化。按照惯例,火化前,要给火化工送三条烟,红塔山这在当时是好烟。送烟是叫火化工用大火,把人烧白烧细烧透。
  火化工说病死的人,药物用多了便烧不白。
  守灵多放哀乐,个别也有请来打唱的,唱川戏里的一些悲段子,比如杨家将里“哭七郎”什么的,唱的很戚,情深处泪水哗哗的。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无依无靠的人,没人守灵,民政部门拉来烧了,一堆白灰,堆放在火化炉旁的铁桶里,堆满了便拉出去埋掉,埋在哪也无定处,只是那里永远没有墓碑——他们走掉自己,走出姓氏。
  有亲人的死者,在三天的哀痛中,同样火化成一堆白骨,装入骨灰盒,埋进土里,只是上面写上一段碑文,什么什么姓氏千古的。
  死了都一样,白骨埋哪已不重要,写块碑文也无多大意义。
  灯灭了,好的坏的,孤苦富足的,都随之消亡。
  
  三化妆
  陈师傅躺在化妆间,身体消瘦,面容枯槁,是药物用多的那种肤色。
  化妆师一袭白衣,手拿一个盒子,走进房,看了下陈师傅。交费?在这我说。
  化妆师看过票,便打开手里的盒子,然后蹲下身,把陈师傅的头用一只手捧起,另一只手从盒子里拿出湿纸巾,给陈师傅擦脸,擦完脸后又放下头。再把盒里的一个木箱打开,里面是些粉脂,有白红黄蓝等颜色,然后化妆师拿一个小毛刷,先沾点白色在死者的脸上均匀涂摸,摸完后,又用手在死者的脸上拿捏,嘴唇合拢,眼窝扶正,眉毛分开。然后用另一把小刷子沾上红脂,涂在脸颊和嘴唇上。
  陈师傅这样打扮下来比先前受看,只是两只手还像干豇豆一样蜡黄。化妆师把手抬起想让手卷一点,但手很僵硬,卷不了,就用衣袖遮住,剩下指尖和稍长的指甲露在外面。
  化完妆,陈师傅被抬进一口玻璃棺里,推进灵堂让人瞻仰。
  死者的亲人和身前好友,不到百人,这比起在厂里礼堂的追悼会清冷多了。
  化妆间有两间,分开的,隔壁死者是个女人,也是一个男化妆师在那化妆。
  化妆师的年纪看来都四五十岁,面无表情。给陈师傅化妆这人眉毛较浓,左眼角还有颗红痣。化完妆也不说好,尸体抬上棺便径直走了。
  殡葬馆在一个山坳里,灵堂修了个半圆,高烟囱就在中间,半圆里都是一间间停尸间。
  这个城市每天都有人到这里报道,有时房间停满,吹啰打唱一地哀声。
  离停尸房不远,有个独立的四合院,里面花草茂盛,是些方形相围的平方,青砖黑瓦。
  给陈师傅化妆的那人,正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吃饭。他见我来,叫我进去,我进去看他吃饭很香,对面有两个小孩在玩杏子骨。爸,给两块钱,买小人书。化妆师从包里掏出钱,孩子跑过来拿走。我心里一直想:孩子不怕吗?
  化妆师似乎知道我想啥,年底就搬家了,搬进城里。我不想说啥,他们应该搬进城里,如果我是孩子,会天天做梦。
  吃完饭,化妆师又要上工。我问他什么时候来的,他说是顶来的。有一年一个年轻人走了。为啥?吓倒了,不过那次是怪吓人的,有个老人,说在医院已经闭气了,抬来化妆间。年轻人给老人化完妆,夏天,尸体要防腐,他拿防腐针往身体上随便一扎,本来是要扒开衣服对准位置扎的,年轻人图方便从衣服外乱扎进去。这一扎不打紧,老人“恐”的一声,年轻人还以为背后有人进来,正想推针,老人突然转过脸来吐出一口痰,年轻人见状,甩开针管就跑,边跑边喊,鬼醒了,鬼醒了。我们听到声音赶过去,正见老人从化妆台上慢悠悠的下来,嘴里还嘟哝着这是哪儿哟!便径直朝外走。大家都吓倒了,赶紧跑开。老人一袭青衣,白底布鞋,轻飘飘的便走出了殡仪馆,不知是人是鬼。等到第三天见晚报报道:老人假死,殡仪馆得以复活,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家人还要感谢那个年轻人,但那年轻人再没上班,我就顶了这个班。
  年轻人呢?听说傻了。只要街上见有老人穿青衣的,就跑,一面还说鬼鬼的,怪可怜。
  我想不是这个年轻人可怜,怕是遇这事的人,不吓死,都会吓傻的。
  化妆师,做了入殓工作的一部分,他们是许多死者的需要,他们的行业让那些走入地狱的人变得光鲜!但他们自己却又让人敬而远之。有句话正是:喜欢别人去做,但自己绝不去做。
  
       四击鼓
  一礼拜前,院里的青婆婆过世了。听到消息已是晚上,晚上去了殡仪馆,听到一些打唱的。
  青婆婆的脸用草纸盖着,估计面容不好,无法化妆,用这遮住。
  现在和过去守灵,有些不同。过去基本是哭丧,表达哀痛;现在叫唱白,表达躬送,称白喜。
  既然是白喜,要沾个喜气。
  青婆婆家人有说有笑,说是晚上9点后还请了小唱。
  我离开厂办岗位已久,记忆中多是些过去的事,不知道什么叫小唱,说是刚兴起的。
  9点后来了三个年轻人,有一女的,穿的都挺时髦,他们从车上下了一组音响,然后摆放在离青婆婆7米的位置。
  年轻人问什么时候开始,青婆婆的大儿子递给他们一张单子,说先按单子上唱,都是老太太身前喜欢的。
  我们院的人都知道青婆婆是个活跃人物,跳舞唱歌样样行,性情特别开朗。
  我拿单子看了下,送红军、花儿的花蓝香、太阳出来照四方、一条大河等等好多老歌和新歌。青婆婆的大儿子说单子上的唱完了,就随便唱,想唱啥唱啥,只要热闹。
  音响响了,这些个歌曲几个年轻人还唱得像模像样,而且全都通俗唱法。听说唱一晚要挣2千多元。
  声音在音响的烘托下显得极为快活,我和前来守灵的人就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哪里觉得有什么悲伤情绪。我忽然想到了庄子,庄子妻死,击鼓送妻,有人问庄子别人家死了人都在哀痛,你为何还要击鼓呢?庄子回答说,你们哪里知道,人走到另一个世界,其实比现在好多了,既然比现在好多了,我什何要哀伤呢?
  离青婆婆隔壁两间房的停尸间里,也有人在唱歌,只是没这么欢快,当然欢快必须是对老人。看来欢歌送人,在流行了,只是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不过是古人早就有过的事罢了。
  
  五过炉
  陈师傅送进炉堂,喷油,点火,破膛。破膛时人看不见,烧炉工说是用炉子内装置的刀破开肚子,然后燃烧,燃烧的过程就叫火花。燃烧是瞬间开始的,然后炉堂的温度很快就达到2000多度。
  火花中肉体和一部分骨灰被烟囱抽上天,裹进云雾,飘向远方。有的聚在浓云里变成雨水流下大地,有的一直是云雾,飘向无边际的太空。云雾中所以有人的魂灵存在,它们或在闪电中浮现,或变成一些模糊的图影。它们是天吗?所谓天在看,是不是指的就是它们,只是它们中坏人越来越多,可能把天眼给堵了,已看不清人类的真相,腐败层出不穷,让2012变得“举世皆浊”。
  火花中没被烟囱抽走的部分是剩余的一些骨头,把骨头刨拢,打碎,就是骨灰。
       骨灰用白绸包起来,放进骨灰盒,骨灰盒外贴一张死者的照片。
  陈师傅结束了一身,出生,长大,当兵,娶妻,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在部队,女儿顶替他当了焊工,到死亡,火花。
  陈师傅走完了一生,跟千百万普通人一样,走完了平凡的一生。
  
  每天都有尸体过炉。
  各种各样的人都有,陈师傅的下一个,是个尼姑,活了93岁,她的几个弟子在身边给她超度,她们叫她师太,极其恭敬。师太生于民国,什么时候出家,有没有子女,外人不知。师太的面容瞧上去非常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想师太一定走得无牵无挂,生时无知,死时无知,来的自如,死的干净,道教就叫仙逝。
  她传播了道法,收了弟子,她的肉身,一部分飞上天,一部分埋进土。
  烧炉工说,90岁以上的不再收火花费了。
  现在守灵三天加火花费,加买墓,要好几万,所以为什么有人说死不起了,死不起的穷人。
  但愿有一天90以上的老人,火花埋葬都免费,穷人都活上90岁。
  但现在,那些穷人那些无依无靠的人,骨灰就堆积在炉旁的铁桶里,也不知有多少在里面,多少的穷苦人,满了拿去埋掉。穷人不是人,埋在哪里无需人知道。
  那里没有墓碑,只有山风、土和黑夜。
  
  
  
  六人体
  我按照惯例给烧炉工杨师傅三条烟,在一边看他过炉,他说他每天烧人,看人的摸样,看人的肤色,什么样的尸体都烧,已在这工作10多年了。
  杨师傅一边说,我一边想,他见过太多的尸体,老人、中年人、青年人、自然死亡人、病人、被杀的人、出车祸的人,形形色色。这些画面让我想起在医院遇见的车祸情况,一辆客车运送新生,在要到达目的地时,出了车祸,伤了12个学生,三人当场死亡,其中两个是女生,在送达医院时被我碰上,医生叫人帮忙抬人,我去了,我抬了一个重伤男生,在我旁边有两个女生被人抬起来,我见一个女生的半边脸完全损伤,满脸的血,没有呼喊,估计已死亡,另半边脸没有血色,可以看出来女生长得很清秀。我想包括这样的尸体,最后都要送到火葬场,经杨师傅他们的手火花掉,这样的尸体这样的年纪不会守灵和打唱。杨师傅见了太多不同的死者,不同尸体的不同面容,在他们心中关于尸体的情形应该形成了某种概念,这种概念或许是模糊的,但他们已能读出尸体的种类,大致死亡原因,甚至读出死者的某种生死牌位。
      人,对死亡的结局,是无从预知的,哪一种死亡方式自己说了不算,缘由天定。
  天,是一本无字书,人类没有读懂它,但人类所有的事,开始的和结局的都写在天书里。
  杨师傅最后也要被过炉,100年后,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要被过炉,城市越大,炉火越旺,炉堂越多,烟囱越高。
  杨师傅说每一个死亡人的面孔都写着他(她)的一生,欢乐苦痛、喜怒哀愁、得意失意、伟大渺小,人生百态。
  我想是否只有杨师傅这种阅历的人才读得懂尸体,或者是因为见多了产生了某种感知,因为那些无法预见的东西是写在天书里的。但不管这本天书人读不读的懂,我想天书里绝没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或者“好人命短”这类似的话。
       杨师傅说我说的有点意思!
       “看!那烟囱的烟怎么这么黑?”
       “哦!恐怕是两个老病号。”
        烟雾像两条青蛇漫卷到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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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1-2 15:40 |只看该作者
修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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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1-2 19:06 |只看该作者
问好老师,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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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3-1-2 19:19 |只看该作者
生老病死,任你怎样的人,终究也逃不过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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