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奴 于 2013-1-2 09:20 编辑
死在春天的香椿树
文/青奴
过“四清”那年春天,村里来了工作队。大约有七八个人,队长是个五大三粗的人,姓胡。听说是从部队转过来的干部,没啥文化。说话粗声大气,不理文辞;穿着大大咧咧,不修边幅。做事却喜欢较真儿,钻牛角,认死理儿。更重要的是他手里边有上面下发的“粗线条”。这多少有点像以前听说过的“尚方宝剑”。
刚下来没几天就连着召开了几个群众大会,号召广大的群众对村干部提意见。揭发他们的违法违纪行为。这一下如同投石入水,村里立刻炸开了锅。时间不长,就有几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摇身一变,登上了“运动”的风云人物榜。他们很快就给每一位村干部量身订做了打着“贪污”标签的衣裳。一时间,村级领导班子彻底瘫痪。绝大多数干部都享受到了被隔离审查的“待遇”。父亲那时候是这个大队的大队长,(也就是现在的村主任)自然难逃此劫。自从父亲出事后,全家就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不安中了。这样过了几天,忽然有一天下午父亲回来了。他低着头,满面愁容,坐在炕沿上一言不发。母亲和他说话他也不理,只是一个劲儿的抽烟。
这时候,院门开了。我看见胡队长闯了进来,大声叫着父亲的名字。还不时地在院子里四处打量着,最后两只眼停留在了那棵抽满了嫩芽的半大香椿树上。他看见父亲和母亲迎了出来,就大声问道:“这是臭椿还是香椿?”母亲告诉他是香椿。他一听就显得特别兴奋,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了,连来我家做啥似乎都忘了。把我们都弄了一头雾水。早就听说这个人做事不讲方式,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拂袖而去吧。正在我们百思不解的时候,他又回来了。这次只见这位可爱的队长大人手里多了一根竹竿,在竹竿的一头还用绳子绑着一把镰刀。他一进院门就径直向着那棵还略显弱小的香椿树走去,嘁哩喀喳没几下,树上就已经看不到绿色了。他几下就把落在地上的树叶捆在了一起,转身看见呆立在一旁的母亲,“哦,我这人有个嗜好。特别爱吃香椿叶摊的煎饼。我让房东给弄了点白面,就等着这个了。”说完也顾不上再看我们一眼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只剩下母亲傻傻地看着遭劫后的小树发呆。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父亲把家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和一架从老屋上换下的房梁交了上去,才算解除了隔离,能在家里住了。可我看到母亲还不时地在没人的时候偷偷的流眼泪。那个年代不像现在,物资特别贫乏,好多家庭都是缺吃少穿的,有的真的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父亲整天在外面忙碌,总是母亲一个人在忙里忙外,辛苦地支撑着这个家,从来也没看见过父亲有“损公利己”的行为。那时候隔三差五就来一次“运动”,干部们哪有胆子去贪污啊。母亲满肚子的委屈没处诉,只能默默的忍受着过日子。唯一能让她欣慰的是那棵被实行了“三光”的香椿树又换了一身绿装,虽然叶子没有以前那样厚实,油亮。黄黄的,像是刚刚生过一场大病。这些新生的叶子仿佛已经耗尽了他生命的全部力量。可不管怎样吧,他总算活过来了。
就在母亲心里略感欣慰的时候,胡队长又馋了。他再一次的光顾我们家,再一次的对那棵刚刚缓过气来的生命进行了残酷的蹂躏。这一次母亲没有出屋门,她坐在炕沿上,默默地流着泪。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很痛很痛。因为她知道,那棵唯一能为孩子们增加点营养的“生命”这次是无论如何也在劫难逃了。
又过些日子,上面下来了“细线条”。经过大量的深入细致的走访调查,彻底否定了那些强加在父亲身上的不实之词,为父亲恢复了名誉。那些个“弄潮儿”也都一个个显出了原形又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了。工作组在向被冤屈了的干部们道了歉之后也回上面去了。父亲总算从这场劫难中挺过来了。可那棵同样清白,同样有着享受春天阳光权利的香椿树却没能挺过来。在那本应是繁花似锦、绿树成荫的季节里,她死了,死的是那样的委屈,那样的不值!
无辜的父亲!
无辜的香椿树!
(2013.1.1草于半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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