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素颜 于 2012-12-29 22:12 编辑
不停地奔走,终将归于平静.从一个女人开始,到一棵树结束.苦苦追寻的东西,却一直远在眼前.而那些被我抛弃的,又近在回忆里.
1
夜色最终溶进了我的眼里.四下一片黑暗,偶尔的蛙鸣,来回撞击着我的寂寞和迷茫.寻一块草地躺下来,城市在我脚趾的远端,闪烁的霓虹彻底颠覆了已经躲藏的星空.我知道,我将不久于人世.我本不该停下来,因为我还没有找到那种可以做我墓碑的树.
那是种常绿乔木.树皮红褐色,纵裂.小枝扁平.叶鳞片状,小形.有香气.在我的家乡,到处都可以见到这种树.同时伴随着它出现的通常都是长满杂草的荒坟.所以,那时的我是很害怕它的,就像怕鬼一样地怕它.但是,7月13日这天除外.每年的这一天,村里的每家都会封符包化给已故的人.必不可少的,就需要这种树的枝叶.记忆中,爸爸每次都是叫我去砍树枝,而每次我都是要磨蹭半天,看到有人去了,我才跟在后边.天才刚黑,村里陆续地就会有浓浓的青烟冒出来.接着,淡淡的幽香蔓延开来.哔哔吧吧的树枝和符纸化为灰烬.
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树.说不定你还见过它,在某处不知名的荒坟边上.传说中,这种树是辟邪的.
——它叫柏树.我一直寻找的,将要做我墓碑的树.我会躺在它茂盛的枝叶下面痛苦的死去.不会有荒坟.我选择滋润这块土地,用我的腥臭的血和腐烂的肉,喂饱那些疯长的野草.野草长起来,又腐烂在我的身上.只是希望,不会有可恶的苍蝇和野狗才好.也许会有鸟儿飞来,把我剩下的骨头衔走,在前面的柏树上,筑一个巢.仅此而已.
2
咳嗽又开始发作了.这样的夜晚,它总是让我无法安睡.我分明感觉到,身体里血管或是淋巴在迅速地膨胀,像是埋在地下快要爆裂的水管.在某一个薄弱的地方,终于冲出了地面.而我快要腐朽的皮囊就成了地面.也许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成群结队地从我的小腹巡游到胸、到颈、再就满脸都是.
我又看到那棵柏树了.那棵很特别柏树.
树很小.却很旺盛.栽在屋后的菜园里.树后是一个隆起的土丘.像坟,可又不是.因为很小,小到连一个人的脑袋都很难容下.裸露的树皮,有被刻画的痕迹,隐约可以看见蜘蛛大小的文字.有两个字,显的犹为刺眼.认真看去,竟然是我的名字.我还来不及错愕,一只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小手,只是一只手,看不见的身子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他指着那个隆起的土丘说,您走吧,我爸爸已经死了.喏,就躺在里面.我亲手葬的.说完,那只手摩挲着树上的文字,突然间就不见了,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子给拖进了树里.我回头,看着空旷的四周,真怀疑那些话是对我说的.
我爬起来.草地有些冰凉.眼前的城市也还醒着.也许是跟我一样做了噩梦吧!但我又觉得它不是梦.我的记忆还空着好几个房间,我打算把它留给我将要找寻到的东西,而很多无关紧要的,我将会毫不留情地把它们驱逐出去.那棵树和土丘也许就是在那时候,被我扔出记忆的吧,连同那只没有身体的手.我怀疑.
3
我又要出发了.去找一种树,一种会伴着坟墓出现的树,它叫柏.我绝不能停下来.我要在我腐烂之前找到它,并躺在它的脚下.如果可以,我会在树上刻下我的名字.那些膨胀的淋巴或是血管也绝不会停下来,我看见它们在对着我梦见的或许是真实存在的那棵小小的柏树做着最后的冲刺.风从城市吹来,有一棵树在对我招手.
我确信我是迷路了.我记得我是背着城市走的,城市没有我要找的树,我要去山里.去没有人的山里找我的树.可眼前分明是一个酒吧.一个我不久之前才离开的酒吧.我到处扫视,暧昧的灯光有些刺眼.我向周围的人询问,却没有一个人理我,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从我身体里硬生生地穿了过去.没有一点疼痛.吧台边上坐着几对男女.其中一对吸引了我.男的让我感到亲切和熟悉.女的穿的很性感,灯光有些昏暗,看不清楚长相.我走过去.男人手里的冰啤,映着我已经开始腐烂的脸.他回头,对我微笑.像老朋友一样.一瞬间,心被掏空的疼痛.我又开始咳嗽,比以前更厉害了.血管或是淋巴又在开始疯长.他起身,搭着女人的肩膀,从我身体里硬生生地穿了过去,像其他人一样.出门之前,回头,对我施以一个同情的微笑.
4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着那个关于柏树的梦的呢?
我的记忆里总是有太多的空白,以至于我无法去还原它.
很多年以前,我从医生那里得知我患上了被人称为“世纪杀手”的病.简单地说,就是爱滋病.我的记忆就空白了一片.再有印象开始时,我已经在做着那个关于柏树的梦和疯狂地寻找着柏树了.
我知道墓地里是有柏树的.可是那种地方我不愿去.因为我知道,爱滋是个博爱的病,它总能以惊人的速度爱上身边的人.我怕它到了墓地也不安分,到时整个墓地的死人也会拜倒在它脚下.我觉得,我不能让死过的人再死一次.于是,我决定一个人上路.找一棵属于我的柏树,就此腐烂.
5
很多年以前,我离家出走并不是为了找柏树或是爱滋.我只是找一个人.遗憾的是我为此也丢掉了一个人.
6
城市做的梦是关于霓虹的.我想,我已经不小心闯进了城市的梦里.站在街上,一辆飞弛的轿车从我身上碾过,可它并没能压死我,我爬起来,照着车屁股一脚踹去,车就飞去了老远.一个女人从车窗里,把头伸出来,向我招手.我突然就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躺在草地上.眼前是有棵沧桑的柏树.没有刻痕.阳光从叶缝间钻过来,在我辨不清面容的脸上投下班驳的影子.
我激动的笑了.柏树仿佛也绽放着和我同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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