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芥末 于 2013-1-13 21:41 编辑
按节气,北方一般立冬后就降雪,有的第一场雪就站住了,此后大雪小雪又一年,雪景儿就常常见。
飘雪粉的时候,天地间雾蒙蒙一片,细小如沙末儿的雪粉被风裹着漫天吹,沙砾子般硬硬的,小小的,打在玻璃上啪啪作响。通常越是这种飘雪粉的天儿越冷,叫做“飘清雪”,人走出去要挨风刀子割,鼻涕眼泪一起下,脸儿冻得生疼。所以这种飘清雪的天儿人们多是房间里憋着,景儿也没心思去赏。
赶到飘大雪了,天地间就突然生动起来。大片鹅羽般的雪花幕天席地,柔感倾泻而下,心也会不自觉得柔软起来。雪花打着旋儿,轻盈似少女脚步匆匆,调皮似孩子翻着跟头,每一片雪花都是一个舞者,为赶赴一场盛大的舞会,热闹而快活着。
这大雪旁若无人扬扬洒洒的飘,铺天盖地不容迟疑,天地间顷刻变了样。那是一个浑然一体的银白世界,慵懒而纯粹,覆盖着,沉默着。什么栗烈觱发,喧嚣的、肃杀的一律缄口,此一刻都向祥和靠拢。这里没有和光同尘,也没有苏世独立,倒有些绝圣弃知的朴素。
雪地里孩子们似一只只穿梭的小鼹鼠,或躺或卧拾那雪趣,自由享受雪天带来的快乐。只要不是很忙,只要还有一份闲适的心,相信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热望,去户外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展眼与目之所及的雪静默良久。最好找一棵老树寻冻柳垂枝,或者倚一张排椅留个影。在我眼里,蜿蜒的河道,颓弃的篱笆最应该入镜,毕竟有岁月的皱褶生命的刻痕,那是一种完全不矫饰的美。
雪天里所有的物事眉眼儿都显得格外生动。我童年的雪乡,处处可见蘑菇似地雪堆,圆圆的,白白胖胖。一捆稻草、一截木头桩子,全都胖乎乎。河里的水停止了流动,河面上的冰碴擎着厚厚的松松的雪糕,曲线玲珑,沿着小河的走势九曲肠回,这还是没有冰封的河道。待到千里冰封时,河道、山川、原野一片白雪皑皑,踩上去脚下是吱嘎吱嘎的响儿,天干冷干冷,道路边、岸边歪斜的杨树柳树,也擎着臃肿的银条,做躬身垂钓状.......
进正月里,傍晚,雪色依然洁白,若肯出去溜达,远远偶见一户农舍,周围大雪覆盖,只见露出两只眼睛似的窗户,分不清屋顶屋脊。雪已严严实实封住一切。暖暖的是舍前一串红红的灯笼,辉映着雪地……这是北方的雪天,我是熟悉的,我恋那童话般的世界,梦幻又温暖。
古人雪天里会做什么?张宗子于湖心亭看雪,但见湖天水白上下一色,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小舟一叶,舟中人两三粒。这一种幽清旷远之境连读文的人都会见而忘机,别说是雪中人啦。张宗子以境会意欣然忘俗,堪为入境赏雪人。这种骨子里的雅,鲜衣怒马当花侧帽不曾丢过,披发入山的那一刻更见皎皎如雪。
最率性的当属王子猷,夜咏《招隐》诗见雪色莹然忽忆戴安道,竟决定夜乘小船儿去看望老朋友。他可是打算与老朋友煮酒赏雪以酬一番兴味儿的,可经宿方至已然没了趣味儿,访与不访在他眼里便无甚差异,好名而率性的他岂能丢了名士风骨?造门不入兴尽而返这一佳话也就流传下来。
可偏偏有人不似张宗子士子情怀,也不似王子猷心动幡动意马由缰,倒是把雪天的恣意味儿挥洒得淋漓尽致,透着现世的谙熟,使得雪天的一切另有一番冼炼而明净的美。
“访戴归来,寻梅懒去,独钓无聊”,这是元代散曲家薛昂夫的句子,一个“懒”一个“无聊”,让人感知此人特立独行,倒不是无趣,是另有所寄。什么雪天里必须赏梅花才不负了雪色,江雪天儿必须做个钓翁方不失古人风致,老头认为这些都太过无聊。但老朋友是要访的,飞雪芜天,他早掠过雪清梅红,唯见老朋友黄麻板儿门内的烟火。待红泥小火炉暖阁微醺,酒筵散罢,他骑驴而返,此时驴子也许会呵气成霜,野店门前少不了大红灯笼和飘摇的幌儿随风摇摆,这一切都在画中,他已是甘其食乐淘淘鼓腹而行,骑驴转过九曲溪桥,乘醉吟哦渐行渐远……
这景致可谓一人入诗,千万人冥想。这般粗豪与恣意,真真入了诗眼。比起孟浩然骑驴赏梅,柳宗元寒江独钓,薛昂夫眼中雪趣,竟暗合了老子的“虚其心,实其腹”的思想,自然要比对“哪个清高,那个粗豪?”虽是通俗得直以平白语表达,怎又不是一番适意和自得?
雪花,不经意间,为这个世界增添了如许多的诗意。
偶一日见余光中描述竹瓦屋的落雪,言密雪声比碎玉,无论鼓琴、咏诗、下棋、投壶皆共鸣声恰好,不禁又是一番神往。密雪声比碎玉,泠泠雪韵尽在凝神遐想中,世界宛然净土一块,羞怯如处子,如约的美好就这样款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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