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3-1-3 20:00 编辑
三人行
雪人儿
雪花飘落的日子,心里总有个雪人的影子在飘。 雪人的眼睛用几十粒黑豆点缀,鼻子可以是一枚大枣或是一枚核桃壳。一条红围巾围在脖子里,帽子可以是人戴过的破帽子,也可以是稻草编的形如帽子的帽子。小嘴巴最难弄,爸爸用黑炭末抹成一条直线。妈妈不满意,亲自上手把直线的两端上弯,我觉得妈妈真厉害,那就像她对我的笑容。 司机咕哝了一句,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说,再去看看。司机说,应急车道也占满了,我看鸣起警笛也玄。说着,又嘟嘟囔囔下了车。他一下车,头发上沾满了雪花。向前走了一会儿,司机转回来说,田局,后备箱有面,我给你泡碗垫垫肚子?司机眉毛上也是雪,一靠近车窗,雪擞落不少。我说,没开水,算了。司机手一指说,前面有个大嫂,有开水。我说,那好。 取了碗面,我和司机拿着面去找大嫂的开水。 见到大嫂,大嫂一扭脸,我笑了。 原来是你。 什么大嫂,就是一个小妹子。 她也笑了,给我冲了热水。 大哥,你第二次跳进我的河流了,有几年了吧? 五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堵车,我真没记性。那一次,也是她给我冲的方便面。当时看她穿戴,以为是很普通的村姑,穿着一件红缎子袄。简单聊聊,才知道她刚结婚。脸上的红晕很美,我想,这小媳妇真幸福。现在看来,可能真的如此。时尚的红羽绒服裹在身上,打底裤泛着暗光,脸上依然是笑容,就是脚上的翻毛皮鞋有点不搭。 小媳妇前后看了看,说,大哥,你看一时半刻走不了,去我家暖暖吧。 你家在哪儿? 小媳妇指了指。 我手搭凉蓬遮住雪花,终于看清楚有一个地方在冒烟。小媳妇咯咯吱吱踩着雪,顺着高速围栏走了半天说,你上去吧,我家男人正在烧水,我得去卖面。我说好。小媳妇冲我一笑,咯吱咯吱又走了,胳膊挎着篮子,手里拎着暖壶,身上披着雪花。 走到半道,回身看看,雪幕里的大车小车卧成了长龙,叹口气。我给司机打了电话,司机说我再问问情况,你去吧。 大锅在一个简易棚子里冒着热气,男人抬起头看了半天也认出了我。让我屋里坐,我说看看雪景。递给男人一支烟,男人先给我点火,自己点上。 大雪生意好啊,你可是独门生意。 卖不了几个钱,图个热闹。 小媳妇回来了,冲我一笑。男人顾不上说话,赶紧给暖壶里添热水。装好两个暖壶,男人说我去吧?媳妇一笑说,你烧水,听话。男人说,路滑,别摔了。女人就要下坡,屋子里冲出一个小男孩嚷,我要堆雪人儿!小媳妇说,给你爸说,妈有事。小男孩又嚷,爸爸烧水顾不上,又走。我说,孩子,我来帮你堆雪人,咋样? 小男孩看见我,赶紧又跑回屋里。 男人添了一把柴火说,这孩子怕见生人,你别理他。 我看了看周围,决定堆个雪人。拿起墙角的一把铁锨先拍了两个小球,然后滚动一个小球变成大球。瞅瞅放雪球的地方,我开始整治雪人儿身架。在墙角捡了一根没有朽掉玉米杆插在大雪球上,算是雪人的龙骨。又拿火炉钎子烧热在小雪球上小心钻个洞,抱着小雪球安顿停当,雪人有了雏形。又找了玉米杆当做胳膊,左手向上,右手向下。没有黑豆,没有大枣,去炉膛里掏了柴火灰。很形意的一个笑脸,成了。 男人给我舀了热水说,趁热洗洗。 小男孩跑出来看了好一会,把自己的棉帽子戴在雪人头上,蹦着笑。男人赶紧把帽子取下来给男孩戴上,把自己的帽子戴在雪人头上,说,回屋,快!男孩说,我不,我看雪人! 我用毛巾擦手,小媳妇回来了。 篮子已经空了,回屋装了方便面火腿肠熟鸡蛋出来,看了一眼雪人,匆匆下坡。男人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媳妇下了坡才收回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添一把柴火,然后看小男孩欢腾。 我看看屋子是旧房子,有年头了但挺结实。一排三间,石头墙体砖封顶。 这是你家? 租的。 这地方也算风水宝地,做生意不错。 男人一指,说,你看,高速扩路,就要占了。房子也不是咱的,快搬家了。 看了看,远处的土方工程确实很壮观。和男人聊了很多话,很惊异男人和小媳妇的身世。感慨之下,我犯了一个很突然的错误,给他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这时候,司机打来电话说,路开了。我说咋开了。隔离带扒开了,高速路政引导逆行。我说好。和男人握了手,说了谢谢。男人很平静,说,见面是缘分,该说谢的是我。 车果然都在发动。我上车的那瞬间,看见小媳妇开始回坡上。她没有回望路车,只是在上坡。看不见她的笑脸,只看见她头发上和身上的雪,还能听见踩雪,咯吱咯吱。 钻到车里,司机望着我笑。 咋了? 你成雪人儿了。
贱人儿
天快明的时候,一直是小缸英姿勃发的时候。 小护士邢睿柯很明白这点,她会很顺利爬到小缸身上,很顺利地让小缸英姿勃发润滑进自己的风洞。她很遗憾一个月只有两次和小缸交叉的值班,每一次都只能有恨不得粉身碎骨跌进小缸医生的灵魂深处。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把爱刻在小缸医生的骨子里,只能用疯狂的体乏来表达疯狂的爱恋。 白色墙壁,白色床铺,两个赤裸的灵魂在翻腾。小缸不敢想象这疯狂会有什么结局,但他很明白自己被这小女孩爱了。他问过邢睿柯,你爱我什么?小女孩说不知道,一天不见你,心慌。他说,我生你未生,你生我已老,将来咋办?邢睿柯说,你现在当我男人,你老了当我儿子。小缸一点也不装地哭了,不像个年过四十的医生。他没在乎一些话的虚无缥缈,而是对一份迟来的爱慕伤感不已。 天就要亮了,邢睿柯已经穿戴整齐,偷偷溜回了护士值班室。 小缸在被窝里听了老婆的电话,让他中午回家买点排骨,捎带着给女儿买一条围巾,回家赶紧洗洗衣服。小缸没言声,电话已经挂了。老婆在外地出差,陪着领导。他其实很明白老婆也很难,职场里身不由己。即便是知道老婆红杏飘香,他也很理解。人生苦短,老婆能明白这个道理,也算难为她了。 简单吃了早茶,小缸坐在了办公室。心里思虑了上午的查房,拿起薄单给护士站派了顺序。 病房里弥漫着药味和病人不安的情绪,小缸询问着病人的感觉,倾听着他们的叙述。遇到比较特殊的情况,就多停留一会。邢睿柯会把特例记在巡查记录上,回到办公室,小缸嘱咐她去掉或添上某些药物。 小缸没有料到排骨竟然没有买到手,围巾更不用说了。一个男人冲进医生办公室,几乎没有说话就上手了。小缸后来回忆说,那男人好像骂了几句,方言听不懂,小缸就倒在地上。头上很疼,啥也不知道了。 第一次睁开眼睛,眼里只有邢睿柯。她的眼圈很黑,脸却很白,这可能就是对比的美丽吧。小勺子碰到嘴唇,小缸感觉到了肚子的轱咕噜,有想放屁的感觉。邢睿柯的心音似乎也能听到了,那么近。邢睿柯没有抹口红,好像还有些干皮。艰难咽下点粥,知道是磨碎的银耳莲子汤。邢睿柯是需要人照顾的,却被她照顾了,小缸的不安持续了两个月。 老婆没有来,打过几次电话。女儿来了两次,说妈妈出国了,是去谈一个大项目。小缸问围巾买了没有?女儿拉出雪白的围巾说邢睿柯阿姨给她买的。小缸说,爸爸死了你咋办?女儿说,你不会死,我知道你和妈妈不好,你和邢睿柯阿姨好。要是你和妈妈离婚,我不反对。你应该有你的幸福。 女儿走了,小缸心里很失落。她妈妈是有身份的人,即便是为了女儿,也不能让老婆丢面子。离婚是万万不能的,如果必须做出选择,只能选择不伤害女儿的选择。 没有桃花源,没有春暖花开的地方,没有面朝大海的地方,只有一个土岭和一个山花烂漫的地方。邢睿柯说,她叔叔有一个院子,挺好。小缸说,咱去看看?邢睿柯笑了。 那地方真不错,乡村的空气真好。诊所的牌子挂出来以后,附近的乡亲们送来了锅碗瓢盆。闲的时候,小缸和邢睿柯会坐在夕阳里看坡下的高速公路上车辆的嘶鸣,这也算是对城市的一点回忆。下大雪的时候,邢睿柯洗掉身上的药气,㧟着篮子装好方便面,拎着热水壶顺着堵车的方向吆喝,方便面!有热水!火腿肠!茶叶蛋! 回到家里,热水烫了脚,邢睿柯钻进热被窝,爬在小缸身上把很凉很凉的风洞润滑进热乎乎的爱情里。小缸说,舒服吗?邢睿柯说,有你,啥都舒服。 邢睿柯怀孕了,穿着棉衣很臃肿,小缸说女人在这种时候最美。 邢睿柯不敢大笑,只能浅笑,说,你生我未生,我生你已老,你做我儿子吧。
黑人儿
第三次握手,也算人生一大奇遇。 小缸和邢睿柯坐在我对面,我想多点几个菜。服务员看出我的热情,不失时机地推荐了鲍鱼的特色。我说六头的澳洲鲍鱼三只,服务员说这个没有,有十八头的本地鲍鱼。我说这个可以有。服务员很配合地说,这个真没有。小缸和邢睿柯都笑了。 我知道请客人的狡猾,订餐前就给经理说,我请客我掏钱,别人掏钱算是行贿。经理多精明,不会听不出我的威胁,赶忙说,那一定。吃得差不多时候,邢睿柯出去结账却很快回来了。 我说,你俩有事儿找我,肯定遇上迈不过那坎了。 邢睿柯说,嗯嗯,我家儿子没户口,难办。 你们俩玩失踪,是不是都成黑人了? 俩人都笑。 我很感慨爱情的高尚遭遇现实的窘迫,这与我也是很难处理的小事儿。不过,看在一碗面一壶热水的面上,也得有个主意。 我想,小缸得去和你老婆关系续上,再办个离婚手续。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操蛋,你没听说一个母亲为了救孩子情愿和离婚的前夫再生一个孩子,造血干细胞懂不懂? 小缸显然囧住了,邢睿柯也不大自然。 我很明白活着的人被失踪是个很棘手的问题,但这规矩不会轻易被破掉,为了孩子,只能残忍延续迁就某种符号。 邢睿柯说,要是那样,谢谢你了,你帮忙联系一下。 小缸一听起来就走,邢睿柯拉了一下没拉住。门哐当一声,有情绪附着。邢睿柯连忙解释说,和我儿子一样,就这脾气,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换了我可能也会这样。我给老婆说这事儿,老婆说办好事也能办成坏事,难为你一片好心,交给我来办。我老婆是妇联副主席,估计比我一个带警徽的人办法多。 小缸又请我吃饭,我说没鲍鱼可不去。小缸说,我这次换地方了,不纯粹是答谢你,主要是想和你聊聊人生。我嫂子也要来。 坐到桌子边,我说我老婆去北京开会,她让我代为转达谢意。 小缸说,我嫂子能在北京干两年才好,她配。 那不行,没人陪我睡觉,不踏实。 邢睿柯笑得像一朵花一样。她笑得差不多了,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礼盒递给我。 我说不会是钻戒吧? 邢睿柯点点头。 粉红色的小盒,里面是一个小天使娃娃,圆润光滑却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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