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世界 BY 陈燕

蟾宫折桂

耳边的世界（盲人陈燕自传）

序言

每一个盲人，在他沉默的双眼后面都有一个又一个爱恨交织的悲欢故事。很多朋友听了我的经历，都觉得有一些传奇色彩。很多人钦佩我、很多人羡慕我。可大家不知道，在内心深处，我是多么希望每一个盲人都能在传奇中走向光明呀！

在写这些经历的时侯，勾起了我对以前的种种回忆。痛苦有时恍如隔世，有时又近在眼前。我好像又重走了一遍来时的路。每当写到伤心处，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流下一串串泪水。我不是作家，其中所写都是我的亲身经历。今天，我的生活已和既往迥然不同。今天，困难、压力、关注、支持、激励、荣誉和祝福都前所未有地包围在我身边，涌动在我的心中。我得到的帮助和支持更多，我面临的困难和阻力也更大了。事业和生活已经不单单是关乎我个人的事了。我必须用尽我全部的精力和勇气去面对今后的人生。

我依然会一如既往的去努力实现我的一个又一个梦想，我还会白天去用户家调琴，晚上接听钢琴公益热线。我还会每天去我的北京钢琴调律网上浏览大家给我的留言。如果身体允许，我还会走进学校，走进厂矿企业，和大家面对面地探讨人生。有时间我会写一些我的人生感悟，放到我的网站中和大家探讨。

许多人都认为我有名了，想找我调琴可能请不到我了，想找我咨询钢琴知识却认为我可能不会接电话了。请大家放心，陈燕将永远牢记没有大家的支持就没有今天的收获。陈燕永远会脚踏实地的做好每一件事。也许有一天，我会来到您的身边,成为您的朋友。

再一次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和帮助。如果通过我的书，您能了解到盲人的世界不在地下，不在天边，不在黑暗的角落里，更不在荒凉的废墟上，每一个盲人都跟健全人身处在同一个世界里，有着同样的梦想，本该是互相理解互相帮助的。如果有一天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一点，那就是给我的最好的回报。请大家相信，阳光、色彩和世间万物在一个盲人的心目中比在任何一个健全人的心中都更加绚丽。

蟾宫折桂

第一章 我的童年

出生

记得姥姥说：我妈妈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插队到山西。后来回到我姥姥的老家，去投奔她的舅舅。就在当地结了婚，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就是我。

在我三个月的时候，一天爸爸抱着我玩, 突然发现我的眼睛里有一个白点，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我就会不停地哭。爸爸妈妈带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这孩子得了先天性白内障，大一点儿以后要做手术。但做完手术视力也达不到0.1，也就是说看视力表上最大的字母都看不见。爸爸妈妈经受不住这个巨大的打击——他们心爱的女儿却是个瞎子。

在当地流传着一句话，谁家生了看不见的孩子就是上辈子缺了德。他们开始商量怎么办，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还是放弃我，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不久我妈妈又怀孕了，于是他们开始做丢弃我的准备。

第一句话是“姥姥”

从那时起，我就没有奶吃了。一天只给我吃八块动物饼干。我饿得连哭的劲儿都没有了。正在这时，姥姥来看我和妈妈。姥姥知道这件事以后说：‘她好赖是个生命，如果自己死了，谁也没办法，但害死她绝对不行。’我姥姥看我太可怜，怕我饿死，又怕他们把我扔了。就把我带回家。为了照看我，她把街道工厂的工作辞了，就靠姥爷的工资养活一家人。

姥姥说我生下来只有四斤多，她见到我时，我已经五个月大了。邻居们都说姥姥养不活我，看我那个样子，连哭都不会，都五个多月了，连脖子都直不起来。姥姥说，只要孩子有一口气，就不放弃。姥姥给我订了牛奶，还天天给我吃鸡蛋。过了两个月我长得又白又胖，邻居们佩服姥姥能救我活下来。在我八个多月的时候，姥姥带我到同仁医院做了左眼睛的手术，十个月的时候做了右眼睛的手术。姥姥说当时医院没有床位，姥姥抱着我坐在走廊里。她怕我抓伤眼睛，就抱了我七天七夜。纱布拆了，我终于第一次看到了这个美丽的世界。但这个世界在我眼中注定了是模糊的。其他孩子生下来就能看见事物，可我十个月才看到模糊的东西。姥姥说孩子在六个月的时候就能认人了，可我错过了这个机会，所以我看别人长得都一样。

我常听说孩子会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妈妈”，但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姥姥”。我十一个月就会叫姥姥了。姥姥说她没有白疼我。一岁时我就会走了。姥姥说我整天跟在她后面叫着“姥姥”，真是平均一分钟叫一次，好像一不留神姥姥也会把我扔了似的。姥姥说她一定把我养大。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一辆小竹车，姥姥去买菜或者去办事儿，都用小竹车推着我。我坐在车上，最爱看姥姥走路的一双脚。姥姥的脚挺大，总是穿着白袜子黑鞋。姥姥推着小竹车，竹车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遮住了姥姥走路的声音。我听不到姥姥走路的声音，却依稀看到姥姥的脚一闪一闪地，轻快的脚步好像在冰面上滑动，又好像是在天空中飘荡。看着姥姥的脚，我总能想到好多好多，我觉得我和姥姥都会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从来不知道累，那些坏人都抓不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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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是什么呀？

长大了一点儿后，我发现小朋友都是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但我却是跟姥姥、姥爷生活在一起的。我经常问姥姥：“爸爸妈妈哪儿去了？”记得姥姥跟我说，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我总是问姥姥，为什么不要我了，姥姥说因为我不听话。听话了，爸爸妈妈就要我了。随着我一天一天地长大，我就更想知道爸爸妈妈在哪里了。

有一天姥姥说妈妈要来看我了，我心想妈妈是什么样呀。妈妈来了，还领着一个小女孩儿。我想看清楚些，于是就凑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我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姥姥赶紧跑过来抱起我，妈妈对那个打我的女孩儿说：“她是你姐姐，不许打她。”我没有哭，心想等着瞧。我躲在角落里，看着这陌生的妈妈和妹妹。妈妈和姥姥聊着，说咪咪四岁了，多亏了您呀，有时我也很想她。姥姥说咪咪能活到今天，也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只有小猫大，邻居们都说活不了。咳，我想就拿她当个小猫养着吧，所以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咪咪。人家都说小猫小狗好养活。

我似懂非懂地听她们聊着，渐渐地我的注意力被我那个所谓的妹妹吸引了。她在玩我的积木，还把它们弄得乱七八糟，我快气死了。但我不吭一声。机会终于来了，她渴了，妈妈给她倒了一碗水，她端起来就喝。我悄悄走过去使劲把碗往上一推，她呛得直咳嗽，水洒了她一脸，还顺着脖子往下淌，碗也掉到地上摔碎了。妹妹哇哇大哭。我却哈哈大笑。妈妈生气了，一边哄妹妹一边骂我，“你眼睛都瞎了怎么还这么坏。”小姨说妈妈：“你也太过分了吧，两个都是你的孩子，你真是偏心眼。”姥姥说“孩子打架，大人掺和什么？”

那时候真是小孩子，一会儿我就和这个看不清长相的妹妹和好了，我们一起玩儿过家家。姥姥说赶紧吃饭，吃完饭给你们买冰棍儿去，我高兴了。小时候我最爱吃冰棍儿了。吃完饭我和妹妹吵着要买冰棍儿。姥姥说带我们去买。妈妈说我带她们去吧。姥姥说行，你要领着咪咪走。妈妈带我们买了冰棍儿，还买了好多好吃的。我们特别高兴，蹦蹦跳跳地往家走。妹妹在前面跑，我就追她。一不小心我被石头绊了个大跟头，手中的冰棍儿摔得老远，腿也摔破了。妈妈把我拽起来说：瞎了巴叽的，你跑什么？我哭了，其实我没有听懂妈妈说的话，也没觉得痛，就是心疼那根冰棍儿。

回到家，姥姥和小姨听到我哭了，急忙跑出来。姥姥看到我的腿摔破了，就说妈妈：“我让你领着她，你怎么还让她摔了，要摔个好歹的怎么办？这四年我看她容易吗？让你看一会儿都出事。”姥姥还在说着，妈妈不爱听了，说谁让您养她呀？依着我早把她扔到河坑里了。我早就说过您养这个瞎孩子没用，您能养她一辈子吗？她们没完没了地唠叨着。后来我看见姥姥哭了，她紧紧地抱着我，自言自语地说：既然我把你留在这个世上了，我就要对你负责。我趴在姥姥怀里。姥姥这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但当时一个四岁的孩子不懂得它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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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

其实姥姥从把我抱回家的那天起就没轻松过。小时候我非常任性，特别爱哭，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别人叫我夜哭郎。但姥姥从不打我，总是哄着我。姥姥说我小时候总爱发烧，发烧了就哭个不停，她只好整天整夜地抱着我。姥姥总是把所有好吃的都给我吃。记得那时候，吃的东西都是用包装纸包着的。我小时候是个馋猫，一听到纸响就特别高兴。所以姥姥只要一拿纸，就会被我听见，我就会问有什么好吃的不给我吃？逗得姥姥哈哈大笑。姥姥喜欢包饺子，她觉得饺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教会了我包饺子。她常说你一定要学会包饺子，不然我死了，谁给你吃饺子呀！

姥姥知道我的眼睛肯定是不行了，她就挖空心思，想出许多办法来开发我的听觉和触觉。

我刚会走的时候，姥姥就教我靠听觉走路。她告诉我前面有障碍物时就会有声音反射过来，要仔细听声音的变化。开始我一点儿也听不懂。但随着一次次地撞到墙上、门上、树上、电线杆上、铁丝上，我就学会了听来自不同物体的反射声了。久而久之，我习惯了靠听觉走路，不会撞到物体了。但我对铁丝不敏感，直到现在我还是会被铁丝刮伤。姥姥说铁丝太细，听不到反射声是很正常的。

姥姥还想了好多办法来训练我，她把五分硬币丢到地上让我找，但不许我在地上摸。还把一分、二分、五分硬币分别丢到地上，问我是几分的。我也像别的小朋友那样爱跑爱跳，摔了跟头姥姥从不扶我，她鼓励我自己爬起来。

我长大一点儿了，喜欢和邻居小朋友玩儿。他们通常嫌我看不见，但他们玩摸人的游戏都会来找我。因为我蒙不蒙眼睛是一样的。好多小朋友都对我的眼睛特别感兴趣，他们总想知道我能看到什么？所以他们总是打我一下就跑，我使劲追，他们就围着大树跑。我常因追小朋友摔得鼻青脸肿，哭着回家。姥姥说你要自己想办法。我现在能带你去找小朋友的家长理论，但你长大了受了欺负那时谁又能带你去找他们的家长呢。我说那您就不管我呀，姥姥说我不能跟你一辈子，所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时间长了，我终于想出了好办法。我在兜里装满小石子，每到小朋友打我一下就跑的时候，我就用小石子砸他们。他们跑得再快，也没有石子跑得快呀！开始我砸不准，他们不怕，还边笑边用石子砸我，我经常被他们打哭。可我不灰心，一天到晚地练瞄准。只要听到什么，我就用石子砸。姥姥看见了，说我越大越淘气了。我不能把实情告诉姥姥，我想她肯定不会答应我这么做。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练就了百发百中的本事。没过几天小朋友们就都尝到了滋味儿，他们还是打完我就跑，可我用石子儿想砸他们哪儿就砸哪儿，因为他们跑的时候有声音，只要能听到声音，我就能百发百中。

有一天，一个大男孩儿不相信我会砸人，使劲打我一下就跑。我很生气，就从兜里掏出一块大石子儿砸他。因为石子儿太大了，打破了他的头，男孩儿的家长找到我姥姥告状。到这时，姥姥都不相信我会飞石打人。我记得姥姥跟人家说了好多好话，人家才罢休。可是姥姥不敢再让我出去玩儿了，她怕我出去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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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咪和黄黄

过了几天，姥姥给我抱回来一只小黄猫，说它是我的朋友。我可高兴了，给它取名叫黄黄。没过几天我和黄黄就成了好朋友。白天它和我在一起，我吃什么就给它吃什么。到了晚上，黄黄就睡在我枕头边。夜里我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地摸到了黄黄，吓了我一跳。我突然想起来这是我的猫。黄黄身上凉凉的，我觉得它冷了，就把它抱到被窝里。我爱听黄黄打呼噜，那有节奏的呼噜声，我能聚精会神地听上好长时间。姥爷说猫打呼噜是在骂老包呢。传说在很久以前，五鼠闹东京，老包从天上请来了一种能吃老鼠的动物，就是猫。老包请猫的时候答应猫，如果把老鼠吃光了，就送猫回到天上。猫到了人间，终于找到了五鼠，猫一个爪子抓一个老鼠，嘴里叼着一只老鼠，可一不小心，右爪上的老鼠跑了。跑了的那只老鼠繁衍后代，老鼠就越来越多了。从此老包就把猫留在了人间。猫对老包非常有意见，所以猫没事儿的时候，就呼噜呼噜地骂老包。我问姥爷，是猫跟您说的吗？姥爷说不是，这是一个传说。我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是传说，只知道猫会骂人。姥姥说大家都说猫是奸臣、狗是忠臣，其实甭管猫狗，你只要对它好，它就跟你好。姥姥说七辈子行好事，才能托生一只猫呢！

我非常喜欢我的黄黄，就缠着姥爷给我买玩具猫。姥爷说，有真的猫，就别买假的了。我不干，时常想起来就要买猫。那时候我还对一样东西特别感兴趣，就是小孩子骑的三轮车，我特别想要，可姥爷说我眼睛看不到路，骑车很危险，等长大了再说吧？我不干，一想起来就说买车。后来，姥爷说那还是给你买猫吧。我说要一只漂亮的猫，姥爷说行，我明天给你买去。

第二天姥爷刚走，我就开始等，等姥爷快点儿买猫回来。终于盼到了晚上，姥爷回来了，带回一只瓷猫，这只猫是个存钱罐，还是个眯眼睛的猫。姥爷说这是一对猫，一个是睁眼睛的，一个是眯眼睛的，我想你叫咪咪，就给你买了一只眯眼睛的。当时我很失望，一只冷冰冰的瓷猫怎样玩儿呀。可没想到这只瓷猫成了我保存下来的唯一的童年玩具。1997年，我去地坛逛庙会，无意中发现了姥爷说的另外那只睁眼睛的猫，我把它买下来和眯眼猫配成一对儿，至今还放在柜子里。随着年龄的增长，童年的玩具一样一样地丢掉了，这只留下来的眯眼猫就成了我童年生活的见证。

看不见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努力

我小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我的眼睛跟别人的一样，别人能看到什么，我就能看到。姥姥总给我讲：你眼睛不好，别人能看到的东西，你不一定能看到。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理解不了姥姥的这句话。我爱去人定湖公园荡秋千。到了五岁那年，姥姥说你想去就自己去吧。我不敢去，就缠着姥姥带我去。但我不论怎样哭闹，姥姥都不答应，说你都五岁了，该自己去玩了。我说为什么邻居家的雷雷是她奶奶带她去呀？姥姥说你看不见，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当时我一点儿也听不懂，为什么我就要比别人更努力呀？为什么我就看不见呀？

再大一点儿了，我爱去更远一点的公园玩。姥姥总问我去北海还是去故宫，我问姥姥故宫里有什么？姥姥说有古代的宫殿。我想那多没意思呀，还不如去北海里面荡秋千、滑滑梯呢。每次去北海公园，姥姥总是说先去买点东西，让我自己坐四站车在 车站等她。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就让我下车后自己走到公园门口等她。每次等姥姥来了，我都会问她您买什么了？姥姥总是说要买的东西商场里没有。

没有一个学校收我上学

转眼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也和别的小朋友一样盼望着上学。但姥姥总抱着我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咪咪不会长大就好了。当时我并不明白姥姥在想什么，现在知道姥姥是怕我长大了不能自食其力呀！

到了报名的时候，姥姥带着我去了学校。经过考试，老师说这孩子很聪明，就是看不到黑板，我们不能收。到了开学的那天，小朋友们都去上学了，只有我在秋千上荡来荡去。我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姥姥，我也要上学！"姥姥流着眼泪对我说，明年我带你去东城区的所有小学报名，如果有学校能要你，我就天天接你送你，咱们不怕远。第二年姥姥带我跑了一个又一个的学校，但得到的答复是一样的，没有一个学校能收我上学，我的视力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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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姥姥的日子

姥姥忽然想起来，妹妹也该上学了。当时我爸妈和妹妹住在河北容城，姥姥想那里也许要求不严，还可以和妹妹一班，妹妹也能帮助我。姥姥跟我商量去妈妈那上学行吗？我不去，姥姥说只有上学才能有本事。姥姥劝了我好几天，我才勉强答应去妈妈那里上学。妈妈很快就来接我了，临走时我抱着姥姥不放手，我和姥姥都哭了。姥姥说去上学长本事吧，孩子总归要回到父母身边，你父母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从你五个月大，我就把你抱来了，养了你这么大，也对得起你了，你还是应该跟你的父母亲呀！姥姥不停地说着，我却似懂非懂。我当时只是想，我是去长本事，有本事了还回到姥姥身边。

到了我的新家，我看什么都新鲜。妹妹拿来布娃娃和我玩，我们玩起了过家家，我让布娃娃在晒衣服的铁丝上荡秋千。妹妹说咱们去地里拔草喂猪吧。妹妹带我到了庄稼地里，我看到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开阔的地方，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满眼的绿色。妹妹说快拔草呀，我蹲下看到满地都是青草，我一会儿就拔了半篮子草，妹妹也拔了一把草往篮子里放，突然她大叫起来，“你怎么拔麦子呀！”我这时才明白满眼的绿色原来是麦苗呀。妹妹赶紧倒了篮子里的麦苗，拉起我就往家跑。

到了晚上，妹妹睡着了，没人和我玩了，我想起了姥姥。这时候姥姥应该叫我和黄黄睡觉了，可是姥姥在哪里？姥姥肯定也在想我了。我第一次尝到了思念的滋味儿。

好不容易盼到了开学的那天，我比妹妹起得还早，准备着去上学。可我真的没想到，妈妈说今天送妹妹去上学，不让我去。我哭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上学，否则我干吗离开姥姥呀？妹妹问妈妈，说好了和姐姐一起上学，为什么不让她去呀？妈妈说，好宝贝你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考上大学为咱家争气。你姐姐看不见，她是个废人，上学有什么用，长大了找个人家嫁出去就行了。我说你不怕我姥姥说你吗？她说我不怕，你是我的孩子，再说你告诉你姥姥也没用，她只能为你担心。爸爸妈妈送妹妹上学去了，家里只有我和太姥姥。太姥姥说认命吧，谁让你是个瞎子呢？你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在唠唠叨叨地说着，我听得似懂非懂。

以后的日子里，我经常能听到我是瞎子或是我活在世上没有用的话。妈妈不让我出去玩儿，她说我的眼睛能看出来是瞎子，会给她丢人现眼。我和妹妹吵架闹别扭，他们就都向着妹妹，说当姐姐的应该让着妹妹。过了几天，妈妈说你都八岁半了，该干点活了，以后扫地、擦桌子、收拾屋子、喂猪、喂鸡、扫院子都是你的事。早晚要熬粥，还要用压水机压出水来、把水缸灌满。我没吭声，心里想不让我上学，倒把我当佣人，我才不干呢，走着瞧！

太姥姥教我扫地，她说要一笤帚一笤帚地挨着扫，轻一点儿，要不会扬得满屋都是土。你越是让我挨着扫，我越是东一笤帚西一笤帚地扫，你越让我轻点儿，我越使劲扫。太姥姥教了我好几天，看出我是成心捣乱，气得用笤帚把儿打我。小脚老太太还想打我，我一边慢跑一边说：“我姥姥把我养大，都没打我一下，你想打我，没门儿。”妈妈下班知道了，说她就不信管不了我。她教我喂猪，她说要把猪食倒进槽里，不要撒了。我成心把猪食往猪头上倒。妈妈一声大吼：“你瞎了？”“你说我瞎了就瞎了，谁让你生了个瞎子呢？”妈妈气得用喂猪的勺子打我，弄了我一身的猪食。我没有哭，心里只有恨。一次又一次的挨打之后，我学会了不吃眼前亏，暗地里跟他们对着干。他们让我干的活，我很快就学会了。但就是成心捣乱，她们说熬粥要稀点儿，早上六点就要开始熬粥。你们睡觉让我做饭，想得倒美。我成心把粥熬得很稠。粥熟了，勺子能轻而易举地站在粥里，她们喝粥时自然是把我大骂一顿。

冬天到了，我的心也凉了。我在这里也无法上学，以后该怎么办呀！一天中我最怕过黄昏，太阳要落山了，小鸟要回窝了，村子里升起了一缕缕的炊烟，人们都往家走，这时的村庄有一种特有的喧嚣声。我思念远方的姥姥，她一定也在想我，她一定等着我上学，学了本事再回到她的身边。我的黄黄也在等着我抱它。我不止一次地想逃跑，想去找姥姥。但我怕走丢了，永远也见不到姥姥了。姥姥一定会来看我的，到那时我再也不跟姥姥分开了。

有一天，刮着大风，妹妹跑回家，手里拿着三好学生的奖状。第一学期她就评上了三好学生。全家都为她高兴，都给她奖励，妹妹问我给她什么。我有什么呢？只好把我仅有的五分钱给她了。妈妈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说给妹妹庆祝。爸爸说妹妹一定能考上大学，为这个家争气。一家人只有我闷闷不乐，妹妹问我为什么不为她高兴，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妹妹不明白，问妈妈姐姐为什么哭了？妈妈说别管她，赶紧吃饭，她是羡慕你。我心里想，如果我能上学，肯定也能当三好学生。春节快到了，爸爸妈妈要带妹妹去买新衣服，爸爸问妈妈要不要带咪咪一起去。我听了非常高兴。我自从到了妈妈家，还没有出去玩过一次呢。但妈妈说不能带瞎子去，万一碰上我的同事怎样说，他们不知道咱家有个瞎子。再说她在北京想尽了福，根本就看不上到小县城去玩。本来我应该想的福都让她抢去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嫉妒我。为什么姥姥有好吃的总是给我，小姨都没有嫉妒过。我想不明白，可能小朋友的妈妈都会这样吧。到了大年三十，妹妹穿上了新衣服，但我没有。我问妈妈为什么不给我新衣服，妈妈说你在家里又不出门穿什么都一样。大年初一那天，妈妈让我去煮饺子，说不许煮破了，否则不吉利。这是我在我自己家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过年没有新衣服。我把饺子放进锅里，生气地用勺子搅来搅去。我想，原来我在姥姥家过年的时候，姥姥总是给我和小姨准备新衣服。初一早晨我醒来就往枕头下面摸，姥姥早已经把压岁钱放到枕头下了。我拿到压岁钱就去找小姨，比比我们谁的钱多。可每次都是我的比小姨的多。姥姥还说，大年初一不论孩子多不听话也不能打骂，因为如果初一挨打就意味着一年都挨打。我想着想着走神了。突然妈妈一声大喊，我回过神来饺子已经煮成了粥。我自然挨了一顿暴打。我哭着跑出了家门。我想去找姥姥，但我不知道路在哪里。我冷得实在受不了，就去了三里之外的奶奶家。这还是我刚回家的时候爸爸带我去过一次奶奶家呢。虽然我跟奶奶很陌生，但因为姥姥对我好，所以我认为天下的老太太都是好人，我一直长大成人后还是这样认为的。奶奶看着我的样子很心痛。奶奶留我吃了饭，又给了我两元钱，催我快点回家。她说如果你妈妈知道了你在我这里，她非来跟我打架不可。我问奶奶，你为什么那样怕她？奶奶说，她是城里媳妇，觉得嫁到农村是委屈了自己，所以刚过门就和我打架。你姑姑的眼睛是和你一个病，你妈妈嫌弃她，经常骂她瞎子，还动手打她。打得可狠了，全村的人都知道。后来你姑姑受不了，就随便找个人嫁出去了。后来有了你，很快村里的人知道了你看不见，都说你妈是报应。你妈听说了后，差点把你给摔死。我紧的拦着呀。后来，你姥姥把你抱走了，我才放了心。可不知为什么，去年你姥姥又把你送回来了。她是没看见你妈打你姑姑，她要是看见了，绝对不会把你送回来的。不过孩子不论走多远，也要回到父母身边的。你就认命吧。我不明白，为什么姥姥说通过自己的努力就能学会许多本领，就能自食其力，可奶奶却让我认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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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终于来了

两年过去了，姥姥没有来看我，只是每个月都给我寄来我爱吃的东西。但我只能得到一小部分，那多一半吃的妈妈都给了妹妹。有一天，妈妈对我说姥姥要来看你了。我以为听错了，得到证实以后我高兴极了。妈妈却说你不要跟姥姥说我们对你不好的话，否则就永远也不让你见姥姥。我嘴上答应着，心里想你们想得倒美，我要把这两年来你们是怎样对我的全告诉姥姥。

姥姥终于来了。她问咪咪学习好吗？又学会了什么本领？我“哇”的大哭起来，把这两年来的生活都跟姥姥说了。姥姥气极了，大骂爸爸妈妈，说我把她养大容易吗？你们就这样对她呀。现在我就把她带走，你们就当没这个孩子，也不用怕她给你们丢人现眼。姥姥拿起给我带来的东西，领着我就走。妈妈在后面说住几天再走吧，咪咪的事儿咱们再商量。姥姥连头也没回，说你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妈，你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都这么狠，你爸爸和妹妹也不会认你的。你就当北京没有亲戚了。然后领着我向火车站走去。

在火车上，我问姥姥为什么那么长时间不来看我。姥姥说，“你妈写信说你上学了，不让我来看你，说怕你见到我想我，要跟我走，影响学习，所以我就没来看你。我天天都在想你，没想到你妈骗我。”

我终于离开了那让我终生伤感的地方，我终于离开了天下人说的世上最亲的是父母的父母。这简直是一场噩梦，以至于到现在我也不喜欢黄昏。如果在黄昏时我不在忙碌，我就会看着西边的天空发呆。我不喜欢月光，到了月亮最圆的时候，我会对着月亮流泪，以至于同学们都说我是狼。我不喜欢在春节听到淅淅沥沥的鞭炮声，我听了会感到凄凉。总之许多的情景都会让我伤感。回到了姥 姥家，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喵”的一声，是我的黄黄来接我了。没想到两年不见，黄黄还认识我。我抱着黄黄亲了又亲，我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

姥姥教我识字

在我刚懂事的时候，就爱用小蜡笔画画，别人看不出来我画的是什么，因为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分辨颜色和物体的形状。我很喜欢画五颜六色的世界。别人问我长大了干什么，我那时候总是毫不犹豫地说，我长大了要当一个画家。长大以后，姥姥曾经对我说：“看着你画的小猫，听着你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你长大了要当画家，我在心里就一次一次地流泪，那时候我就下决心一定把你培养成一个能自食其力的人。”

学上不成，姥姥就开始在家教我自学文化。姥姥识字。她把字写得像馒头大，让我照着写。可笔画多了，我就看不清了。姥姥在一张纸上写一个字给我看，可有时候我还是看不清。我没信心，不想学了。姥姥说，你小的时候不是想当个画家吗！还是教你画黄黄吧。

姥姥给我买来图画笔，让我摸着黄黄学着画。开始我怎么也画不像，姥姥说你得仔细观察黄黄的姿态，我每天都用很多时间摸黄黄。有时候黄黄不耐烦了就抓我，它肯定在想，咪咪原来不这么讨厌呀，现在怎么这样烦人呀？我喜欢猫这种性格，它不喜欢别人随便碰它，不喜欢任人摆布。时间长了，我的手上满是一道道的猫爪印，我也摸明白了黄黄的样子。我喜欢黄黄蹲着的样子，后来在姥姥的指导下，我终于会画黄黄了。大家都说很像猫，我高兴极了，这是我第一次尝到了努力后成功的滋味儿。姥姥说，“只要你努力，世上无难事。但是因为你的眼睛不如别人，所以就要比别人下更多的功夫才能有收获。”

十岁的我懂得了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能看到的东西我看不到。但我能通过努力做到别人认为盲人做不到的事情。从此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姥姥的话，“你想做什么事情，就努力去做。不要考虑结果或者是成功在哪里，最重要的是过程。有了过程，总归会有大大小小的收获。”

潜龙浮水

沙发，只看了序言，明天慢慢看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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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求学

求学三封信

在我十二岁那年，姥姥教我识的字，已经足够看报纸了。一天，我听北京台的新闻说，北京有个盲人学校。我问姥姥盲人学校能收我上学吗？姥姥说不知是不是一点儿看不见的才能上盲校。我说如果同学们都看不见，我能看见一点儿，还能帮他们呢。姥姥说可以去试试，可不知道地址呀。我给北京广播电台写了一封信，问盲校的地址。几天后真的收到了回信，信里说盲校在定慧寺。姥姥帮我查了地图，告诉我坐几路车能到。我问姥姥，这次也让我自己去呀？姥姥说你的事必须自己去。我有点生气了，这么远您也放心吗？姥姥还是坚持让我自己去。我只好自己去找。

从我家到盲校，如果认识路，坐车要用两个多小时。可是我找了两天才找到。那是第二天下午三点多，我进了盲校的大门。我看见盲校的学生有的比我眼睛还好呢。不是我想象中的什么都看不见才上盲校呢。我真羡慕他们能上学。我找到教导处，一位姓牛的老师在。我说我要上学，牛老师说刚开学一个月。我说我要插班，牛老师说不行，你跟不上。我说我一直在自学，能跟上的。牛老师说你学过盲文吗？我说没有，但是我会写字。她说汉字和盲文不一样，说着就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本书，好大的一本书。我翻开，里面全是凹凸不平的小圆点，我一点都看不懂。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盲文，这也是一种文字，好伟大呀！我非常渴望学会盲文，那样就可以读好多书了，也不用把字写得很大了。我问牛老师明年我来上学行吗？她说你干吗不去上明眼学校呀？我说姥姥带我去了很多学校，都不收我，因为我看不到黑板。她有点不信，说你看不见怎么一个人来的？我跟她说姥姥让我自己来。我无论怎么说，牛老师就是不收我。后来她烦了，就说你明年来参加入学考试吧。我问那您能让我上学吗？牛老师拒绝回答我。我走出了教导处，看着操场上同学们在做游戏，却很失落。为什么我连上学的权利都没有？为什么爸爸妈妈抛弃我？我真的想不通。十二岁的我承受了我这个年龄本不应承受的事情！

回到家里，我把牛老师的话告诉了姥姥，姥姥说明年去试试吧。我没有吃晚饭，就抱着黄黄睡了。我听着黄黄均匀地打着呼噜，心里想我要是一只猫该多好呀，就可以不用上学了，也不用担心长大以后吃不上饭了。可我虽然叫咪咪，却不是一只猫呀！

没过几天，我听广播新闻中说，有个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主席是邓朴方。我问姥姥邓朴方叔叔能帮我上学吗？姥姥说你可以去试试。姥姥帮我问到了基金会的地址，还是坚持让我自己去找。没办法，我找了多半天，终于找到了基金会。可是传达室的于叔叔说你邓叔叔不在。噢，那我明天再来。

我连着去了三天。第三天，于叔叔终于忍不住问我，你到底找邓叔叔干什么？我说让邓叔叔帮我跟盲校说说，让我上学。于叔叔听了笑了，说你是找不到邓叔叔的。我带你去找杨文娟阿姨，她能帮你。当杨阿姨听我说完后，她说你自己来的，很了不起，这么小就敢来找邓叔叔帮忙上学，以后长大了肯定有出息。杨阿姨当着我的面，给盲校写了一封信，说你明年去上学肯定没问题。我高高兴兴地回家告诉了姥姥。我又一次体会到努力后的收获。

但我还是不放心。在广播中我听到有位国家领导人习仲勋爷爷去大学考察工作，心想他一定跟教育有关系，就用碗口大的字写了封厚厚的信给习爷爷，请他帮我上学。没过几天习爷爷的秘书给我回了信，说他们被我这种求学的愿望感动了，他给盲校写了信，明年我肯定能上学。

姥姥说，北京的小学都由教育局的小教处管。我又独自找到小教处。小教处的李慧玲副处长被我感动了，立刻给盲校写了信，说你明年肯定能上学。这三封信终于帮了我大忙，第二年我还没去报名，盲校的通知就来了。让我补习盲文，九月去上学。

蟾宫折桂

盲校

十三岁的年龄本应是一名初一的学生了，但我就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却在别人上小学的年龄，在别人无忧无虑的年纪里寻寻觅觅了六年。六年中我在挣扎着、努力地寻找着求学的道路。但是通过努力，我终于能上学，这也可以说是如愿以偿了吧？我并不抱怨老天对我的不公平，这六年我学到了在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我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努力，学会了与命运抗争。虽然我十三岁才走进了学校的大门，但我要把时间抢回来。我用了五年的时间读完了九年义务教育的所有课程。我相信老天是公平的，我相信通过我的努力，我会战胜一切困难，获得成功！

开学了，我从三年级开始读。第一学期读得很吃力。原来我只学过一些汉字，连考试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第一次考试我只顾抄题却忘了写答案，我只得了48分，还是老师照顾我的情绪给的。期中考试我的语文、数学成绩都是70分。但是这时候的我，已不再是一个无助的盲孩子，而是一个经历过生活磨炼的聪明、坚强、有毅力的少女，这点儿困难已经不算什么。经过一番努力，到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的语文成绩是98分，数学是100分。还当上了三好生。第二学期我当上了学习委员。

音乐特长

学校有两个特长班，一个是体育特长班，另一个是音乐特长班。但新来的学生必须在生活班呆上一段时间，老师发现学生有特长才推荐到另外两个班上。如果没有特长就永远在生活班里学扫地、擦桌子、做饭、洗衣服、做针线活。但我没有进过生活班，而是直接进了音乐特长班。

这时我才明白姥姥的那片苦心。那是在我五岁半的时候，姥姥说咪咪学学音乐吧。我问姥姥学什么，姥姥说我最想让你学钢琴。因为钢琴的音域广，表现力强。但我没有这么多钱给你买钢琴。如果我把给你买钢琴的钱攒够了，可能你早已经长大了。咱们有多少钱就先学多少钱的乐器吧。过了几天姥姥给我买来一把一头是圆的，一头很长，还横着两根棍固定着两根铁丝的乐器。姥姥说这叫二胡，这乐器能发出非常美妙的声音。我对这东西非常感兴趣，真想一下就拉出美妙的乐曲。姥姥找了好几个老师，人家一听说我看不见，都说不行。终于有一个姓张的老师说可以试一试。张老师教我拉空弦。我好烦，整天吱扭吱扭的难听死了！一天我实在太烦了，我摸着二胡的弓子想：这弓子永远在两根弦中间，如果把它拿出来会怎样？我顺着弦往下摸，摸到一个小木头块，使劲一抠木头掉出来了，琴弦松了好多。我又顺着琴弦往上摸，摸到一个横着的圆棒，上下一活动，发现这个小木棍能拧。不一会我就把弓子拆了下来。我高兴地手舞足蹈舞动着弓子，吓得黄黄跳到了大衣柜上。姥姥来了看到这一切，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弓子，照着我的屁股就是两巴掌。我吓傻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在我的记忆里，姥姥从来没有打过我。我回过神，“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次姥姥一反常态，每次我哭姥姥都哄我，但这次姥姥不理我，看着我哭。后来我才知道，在七十年代中期，乐器对于普通人家还是个新鲜物，姥姥省吃俭用给我买二胡不容易，姥姥希望我能学会一技之长，长大不会被饿死，但五岁半的我还不能理解姥姥的心情。以后我再也没有拆过琴，但姥姥说当时我练二胡的时候坐不住，身体扭来扭去好像坐在摁钉上。一练琴我就找借口喝水、吃东西、上厕所，门外有一点动静我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听着小朋友们在外面玩，我好羡慕，多想去玩呀，但我突然想起姥姥手里拿着笤帚疙瘩在看着我呢。我的心里很不平衡，为什么小朋友们都在玩，我却要练琴。我从小就好动不好静，我虽然喜欢音乐，但我爱听欢快的曲子，可二胡拉出的乐曲大多数都是缓慢忧伤的。学了几年以后，我对二胡还是不感兴趣，但姥姥对我的早期教育，奠定了我后来继续学习音乐的基础。后来，我又学了手风琴和电子琴。

记得在四年级的时候，我们有了英语课，我们学了许多英语歌曲，每当外宾来参观，老师就让我们班唱英文歌曲。唱歌的时候，都是我用电子琴给大家伴奏。我还能自弹自唱。我经常组织班里的文艺活动，还多次在全校文艺汇演中当主持人。四年级我当了文艺委员，一直当到毕业。姥姥说你们老师真会发现人才，我在你小时候就说过你最不发愁的就是说话，但你的缺点是坐不住，在学校练琴我看不见你，你可要认真。如果老师说你不好好练琴，我可打你。其实当同学们羡慕我会好几样乐器的时候，我也很高兴，可就是练琴的时候坐不住。如今，我已跟音乐结下了不解之缘，但小时候的坏毛病也带到了现在，每当弹钢琴时间长了，我就想吃东西或者喝水。但后来我终于考到了九级，这是姥姥的心愿。我又学了架子鼓和古筝。我在美国大使馆演出过拉二胡。我拉手风琴在全校乐器大赛中获得过二等奖。我唱的《妈妈的吻》在全校歌曲大赛中获得过三等奖。老师教我跳的舞蹈《春天在哪里》在比赛中获得三等奖。我在保利大剧院演出过弹电子琴，在政协礼堂演出过架子鼓，现在我是北京市残疾人民乐团的鼓手……

音乐伴着我慢慢儿长大，我慢慢理解了小时候练 琴时姥姥对我的严厉，我还记得姥姥经常对我说的那句话：“学本领不要光想着成功，要注重过程。只要你努力，你总会收获到属于你的那份果实。”

蟾宫折桂

失去好伙伴

转眼几年过去了，我快满十八岁了。一个星期六，我和同学约好去玩儿。姥姥打来电话，让我放学快点儿回家。我说都跟同学约好了去玩儿。一向教导我做人要守信用的姥姥这次却说，你和同学说不去了，然后快点儿回家。我有点不情愿。我突然想起我的黄黄，它都病了好几个星期了，会不会 -- 我不敢想了，我急急忙忙回了家，姥姥说黄黄等着你呢。黄黄一动不动躺在窝里，我抱起它，发现它比原来轻了好多，只剩一把骨头。姥姥说，好几天它都没有吃东西了，它总是瞪着两只大眼睛好像在等着你。黄黄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看着黄黄的样子，眼泪刷刷地流着。"黄黄你别死，你是我童年唯一的朋友。你陪了我十三年，我不能没有你。"黄黄在我的哭声中慢慢地死去了。我久久地抱着黄黄，不愿意放下，我舍不得这个好朋友。姥姥说猫只能活十多年，传说猫都不死在家里，它们快死了，就上山了，它们死了以后，就变成狸了。我把黄黄放在一个纸箱里，给它盖上了我最喜欢的猫手绢，在它身边放了好多它爱吃的东西，我抱着纸箱来到了公园。我把黄黄埋在一个小山上，这里离我荡秋千的地方不远。我经常来这里荡秋千，在我荡得最高的时候就能看见黄黄了。

我在这里哭了很久，我失去了童年最好的伙伴。黄黄生来就不会歧视我，它没有嫌弃我看不见。我看不见而踩到它，它也没记恨过我。时间长了，黄黄看见我走过来，就会给我让路。黄黄生来与世无争，只要吃饱了就蹲在一边，瞪着两只大眼睛，好像在审视着这个世界。我从没想过黄黄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童年唯一的朋友！我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养猫了，因为无论我怎样对它好，它们也会死在我前面。我要从现在开始就收藏假猫，几十年后我有了几百只各式各样的猫。回家后我翻箱倒柜地找到了我五岁时姥爷给我买的瓷猫，我想就从它算起吧！

姥姥说咪咪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生日了，你终于长大了。以后你在人生路上还会遇到许多悲欢离合，你要学会承受一切！

我和健全人没有什么不同，

健全人能做到的，

我通过加倍努力一定也能做到。

——每当我在生活和事业上遇到困难时，我就用这句话来激励自己。

我在这里所讲到的，是我亲身走过的创业之路。文中所叙述的，都是真实的故事。

这篇文章我会一年续写一次。我要用一个盲人的一生去写这篇文章。人们应该相信，阳光、色彩、万物在一个盲人心目中，比在任何一个健全人的眼中都美。我相信每个盲人都会有属于他（她）自己的传奇人生。——陈燕

一个盲人，也有她的少女时代。人们都知道盲人的听觉敏锐，正因如此，我从小就酷爱音乐，学过许多乐器。在盲校的日子里，我一直是乐队的成员。上中学的时候我迷上了钢琴。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表现力这么丰富的乐器，它可以奏出辉煌，又可以奏出伤感。这乐器之王，深深地打动了我，也征服了我。

报考钢琴调律专业

经过五年的学习，我在盲校读完了九年义务教育的所有课程。在即将毕业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中国残联要为盲人开辟一条新的就业道路，把在欧美地区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的盲人钢琴调律引进中国，为此残联将投入50万元。我问老师为什么残联要花那么多钱引进欧美技术呢？老师说国内的钢琴调律技术一般是三十年代和钢琴制造业一起引进的，但残联给你们引进的是九十年代初的欧美技术，要把欧美的老师请到中国来教学。如果请国内的调律师教你们，很省钱，但你们的技术和健全人一样，那么谁还用你们呀？我没有继续往下听，老师的这番话深深地触动了我，我一下子悟出了，无论我学什么，做什么，都必须比别人技术好，才能被社会承认。经过一番努力我终于考入了钢琴调律专业，作了中国盲人钢琴调律第一届的学生。

蟾宫折桂

学习的难关

其实学调琴一点都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容易，八千多个零件等着我们去熟悉，还必须都会修，太难了。 我还记得第一天上课的情景。我们的任课老师--李老师，是经过欧美老师培训的。李老师说，你们不但要学会精确的调律技术，还必须学会修琴。钢琴有八千多个零件，你们不但要知道零件的分布，还要熟练地掌握拆装和维修。你们是盲校中第一届钢琴调律专业的学生。你们毕业后，将要承担的是一项艰难而光荣的任务，是要铺出一条盲人就业的新路。你们干好了，会有更多的盲人受益；如果干不好，这条路将很难走下去。全国的盲人都在关注你们。

在开学的第一个星期，我就意识到学调琴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容易。我真有些后悔了，还不如去学中医按摩呢。人只有206块骨头和600多个穴位。真没想到，钢琴的结构怎么比人的穴位还复杂呀！如果就学调琴和钢琴的结构也不难，但我们还要学修琴。修琴的基础课是工艺课，要学习把一块木头用刨子刨平，用钻子在木头上打眼，把螺丝拧进木头里，把钉子垂直钉进木头里还不能歪。最不能想象的是老师让我们在一个星期内制作一组钢琴键，还要跟真的一样。这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呀！工艺课让每个人都感到畏惧，我经常在钉钉子时，把锤子砸到手上，拧螺丝时螺丝刀扎到手上。自从有了工艺课，我的手上就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真没想到学调琴不光有美妙的音乐，还要学木工。人们可以想象，这对盲人有多难。我真的不想学了，同学们也都是这样想的。

一天，李老师给我们讲钢琴保养。他说钢琴里要放樟脑，否则钢琴里面的呢毡就会被虫子咬坏。他给我们布置好作业，就让我们去琴房练。琴房只有6平方米左右，有一架钢琴、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真没劲。我一边练调琴，一边想着李老师说的话，钢琴里要放樟脑。我灵机一动，吐出了泡泡糖，捏成一个大白虫子，放在键盘上，就去找李老师，说钢琴里有个大虫子。李老师连忙跟我到了琴房，说快把虫子捏死，我说不敢，还是您捏吧。没想到李老师也怕虫子，他也不敢。他让我去叫其他同学来打虫子。我想要叫一个胆子小的，否则一捏就知道是泡泡糖了。我把侯健叫来了，他也不敢打。李老师说去叫周朗，我想如果周朗来了，他的胆子可大了，他敢摸虫子，就能发现是泡泡糖了。我趁侯建去叫周朗的时候，悄悄把虫子放在手里，因为李老师是一点也看不见的。周朗来了，没看见虫子，说可能虫子跑了吧。李老师急了，说：“你们真没用！虫子爬进钢琴里，就会把钢琴咬坏了。”我看李老师真认真了，就害怕了。只好说那不是虫子，是我用泡泡糖捏的。我想，又犯大错了，李老师肯定轻饶不了我。李老师说，大家不要练琴了，都在教室里集合。周朗在我前面一边走一边转过头逗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在幸灾乐祸。到了教室里，老师并没有提刚才的事，而是说“我给你们讲讲我学调琴的事吧。”李老师说：“我是学小号的，毕业后分到评剧团，但是七十年代末唱评剧不用小号了，我就失业了。有同事说盲人的耳朵好，听说国外有盲人调钢琴的，你也学学呀。”我听了觉得有道理，就马上买来教授钢琴调律的书，求别人帮我念，我用录音机录下来。但图形没法说，钢琴上有那么多零件，光靠背书是解决不了的。于是我通过拐弯抹角的关系把钢琴厂的一位老师傅请到家里，想请他教我。当时我把家里所有的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老师傅。当他知道我请他来是为学调琴时，他送我两句话：“我劝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作为调律师眼睛稍微差一点，修琴都困难，别说一点看不见了。”说完他就走了。我听了，没有再说什么，但从此我发奋学习，我就不信盲人学不会调琴。我克服了许多别人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掌握了传统的调律技术。后来中残联为盲人引进第二条就业道路，我有幸向欧美老师学习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最先进的欧美三六度验证技术。那时我一天练调琴十四个小时，除了睡觉就是在琴房练琴。有一次我发烧39.5℃，那次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去医院输液。"我笑了，小声说，李老师没输过液，还不如我呢。张倩听见了说，谁像你似的，一个月不去医院挨几针就难受。李老师继续说：“躺在医院里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寒冷。我想到了家，我输完液又去琴房练琴。因为我背井离乡是想真正学会一门先进的技术。当时残联派我去学先进的技术，是让我学会了回来教你们，如果我当时不认真学，哪有你们的今天和明天呀。你们应该珍惜这个学习的机会，你们是第一届，全国的盲人都等着你们成功呢！”到这时我才似乎懂得了，一个盲人不是想学什么东西都能顺利地去学。今天我们能够坐在这里顺利地学习是来之不易的。

一星期后我真的做出了一组琴键，有黑键有白键，一共12个，和真的琴键一模一样。通过做琴键，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努力，总会有或大或小的收获。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学好调琴技术。我觉得学调琴对我是比较容易的，可是修琴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确实不是件易事。学换弦的时候我的手被弦勒得一道道青紫。学弦码开胶时，要钻到钢琴下面把弦都摘下来，在键盘下面头都抬不起来。还要学后背架开胶， 这就更麻烦了。先要把所有的琴弦都松掉，然后用特制的螺丝刀把钢板上的五个特大号的螺丝拧下来。再用比普通钻头长四、五倍的钻头打眼。还必须平行保持控制电钻不能振颤，简直太难了。学三角琴的维修更难一些。先把机芯从琴箱里平行抽出来，身体不能碰到琴键，因为在取机芯时如果碰到琴键，弦槌就会被琴箱刮折。但是三角琴的机芯有几十斤，我取出来非常费劲，老师就让我平行拿着机芯不许放下。我坚持不住了也不敢松手。我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流。李老师说如果现在要求你们不严，以后到了用户家就没法干了。我问李老师我们学大修有什么用，以后能有多少大修的琴呀。李老师说作为一名优秀的钢琴调律师不光是会调琴就行了，必须会修琴。尤其是盲人，用户一般不会担心盲人能不能调准琴，因为大家都知道盲人的耳朵就代替了眼睛。但用户都会认为盲人看不见肯定不会修琴。你们必须掌握所有大大小小的修琴技术，碰见什么问题的琴都能修，才能排除用户的不理解。幸亏当时李老师要求我们学会处理所有的问题，后来我们遇到了许多年久失修的钢琴，我们利用欧美最先进的技术挽救了这些琴。

现在回想起来，真不记得当初熬过了多少难关。在那以后的学习过程中，又遇到了许多我认为不可能学会的技术、克服不了的难题，但有坚定的信念支持着，我坚持了下来。

蟾宫折桂

实习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我也该实习了。李老师经常跟我们说：“你们学的是欧美最先进的技术。”我们想以后找工作肯定会很容易，我们的技术先进，还怕别人不用吗？但我们想错了，实习就没有一家单位用我们，理由是没听说过盲人还能调琴。钢琴很贵的，盲人看不见，弄坏了怎么办。我们也很迷惘，白给人家调，人家都不用，以后毕业了可怎么办。

学校领导和李老师都很着急，好不容易给我们联系去一个幼师学校实习。我们高高兴兴地来到幼师。没想到这里的钢琴破得吓人，多数钢琴都不能正常弹奏。钢琴里什么都有，我们发现琴里竟有虫子屎、老鼠窝，还有一条很长的蛇皮呢。杨文问，“李老师，我们就管调琴，是不是就不用修琴了。”李老师说必须修，还要修得和新琴一样。我们全傻了，不会吧？这么破的钢琴，虫子还咬坏了好多零件，怎么可能修好。李老师说，幼师给你们提供了一些钢琴零件，利用我教你们的维修技术把琴修好。李老师看我们一个动手的都没有，就接着说，你们以后去用户家看到这么破的琴修不修？是欺骗用户还是让我去替你们修呀？当时，我心想用户家怎么会有这么破的琴呢。但后来我成了小有名气的钢琴调律师的时候，去用户家调琴真的遇到了这么破的琴。当我费了一番力气修好了钢琴，当用户对我千恩万谢，并说找了好多钢琴调律师都说这琴不能修了，找我只是想试试看，没想到我真的修好了！

这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的一幕，想起了李老师对我们的严格要求。可惜当时我们还不能理解李老师的一片苦心！

记得当初我们是很不情愿地去了不同的琴房。我修的那台钢琴糟糕透了，肯定有老鼠光顾过它。琴里的大部分羊毛呢毡都被老鼠咬下来，并搭了一个圆圆的窝。我围着钢琴转来转去，不敢下手。可又怕被同学们看见，他们肯定会取笑我说，什么咪咪呀，连老鼠窝都怕！我硬着头皮哆里哆嗦地用吸尘器把钢琴的里里外外都吸干净，开始修了。这时，李老师耐心地给我讲，遇到这种年久失修的琴应该先修什么后修什么。我把老鼠咬过的呢毡都换成了新的，还紧固了几千个零件。音律也是乱七八糟，标准音低了200多音分，我连调了七八遍。经过一个星期的努力终于把这台钢琴修好了。当我在琴上弹奏《土耳其进行曲》的时候，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通过我的努力，一台不能弹奏的破琴有了它的第二次生命。通过我的努力，或许也能改变我的命运！几个月的学习实践，大大提升了修琴的技能。在幼师实习结束的时候，我用一天时间就能把一台破琴修好。中国音乐学院的王兴龙老师听说了盲人调琴的事后，说可以让我们去中国音乐学院实习。我们都很高兴，能到这么有名的音乐院校实习，能给那些音乐专业人员调琴，正好可以试试我们的技术。

到了音乐学院，我听见到处都有音乐声，每间琴房里都发出美妙的钢琴声。他们弹的曲子都不一样，只要想听，站在琴房门口就可以了。琴房楼就像一个收音机。琴房里有各种牌号的钢琴，这回我们真是什么牌子都见过了。我调了几天以后发现，虽然钢琴的牌子型号不同，但是内部结构大同小异。我们住在琴房的六楼上，每天上下楼，爬几个来回很累。但这儿的老师很好，很信任我们。我问过王兴龙老师，为什么信任盲人调琴，不怕我们把琴调坏吗？王老师说：“如果我没见过盲人调琴，我也许会有这个担心。但我在奥地利留学时看见过盲人调琴，所以我就不觉得新鲜了。”

原来如此。现在大家都不相信盲人能调琴，是因为没有亲眼看见，只要我们脚踏实地去做，技艺超群，大家就会相信我们。想到这儿，我又有信心了！

蟾宫折桂

毕业

转眼，一年的实习结束了。

随着毕业的临近，我的心越来越往下沉。我们在实习的时候就遇到了许许多多人的不信任，以后的路该怎样走呀？在结业仪式上，我们一人弹了一首钢琴曲。我还编了一个小品，名字叫《我的未来不是梦》。意思是我们经过许多年的拼搏，取得了许许多多人的信任。我们又走到了一起，开了一个钢琴调律公司，专门调修钢琴。这个公司里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歧视，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第一个月的效益就不错，我们每人挣了十元钱，我们都很高兴。

但这仅仅是我们的梦想呀。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但我们每个人都深知自己脚下的路会很难走。当时我在编小品，十年后通过我们的努力北京陈燕新乐钢琴调律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了。在这十年里我脚下的路走得异常艰辛，在这条路上我留下了高兴的笑声、伤心的眼泪、血的代价，甚至差点付出了生命。但是我终于成功了。我们留恋生活学习了十多年的学校，我们忘不了辛苦教育我们的老师，我们舍不得离开同学们。我们每个人都害怕走上社会，每个人都害怕去接触陌生人，我们渴望永远生活在这片安全的土地上，都渴望永远躲在老师撑起的保护伞下。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长大了。老师教会了我们生存的本领，我们需要去走一条中国盲人没有走过的新路，老师正期待着我们的成功！

音乐响起，我们流着眼泪一起唱：“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掌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我们，中国第一届掌握了欧美最先进钢琴调律技术的盲人学生，怀抱着这美丽的梦想毕业了。我不知道以后的路是什么样的，但我相信机会对于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就看大家怎样抓住。我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

蟾宫折桂

第三章 追求事业

第一份工作

我们被音乐学院的王兴龙老师推荐到华普钢琴厂工作。

钢琴厂的工人没有把我们这个小小的群体当成普通职工，而是觉得盲人非常新鲜。记得第一天上班，我们各自调着琴，我突然感觉到好多工人都在远远看着我们，还不停议论。有的说，“看不见怎样调琴呀？”有的说，“钢琴那么复杂他们会调吗？”有的说，“他们能自己走路吗？”我听着他们的议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那一刻，我似乎觉得我们生活在一个孤岛上，四周围被水围困着。我渴望大家的理解，我渴望能有许多朋友，我希望大家不要像观赏动物园里的动物那样看我们，我渴望大家走进我们的生活，与我们和睦相处。在那一刻，我萌生了一个愿望。我想，要尽我的全力，让所有人都了解盲人是怎样生活的，理解盲人可以调钢琴。

记得在1994年的某一天，我在上班的路上看见那些小学生蹦蹦跳跳地背着书包上学去。我忽然觉得好羡慕他们。我为什么要长大，如果一辈子都在学校该有多好呀！那里有永远保护我们的老师，在学校里没有人看我们新鲜，没有人对我们好奇。可现在呢，在厂里大家都用那种好奇的眼光看我们。我一边想，一边漫无目的的走着。我不想回到那陌生的工厂，我不想听见那些不熟悉的声音，我脚下的路刚刚开始，我预料不了未来是什么，我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有多坎坷，我害怕走上社会。那天，我走了很长时间，迟到了，可我真恨不得永远不迈进这个厂门。这时，姥姥的话又响在耳旁：“路在你的脚下，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退。”

时间长了，大家对我们没有那么好奇了，我就主动跟他们说话。我告诉他们我们是怎样生活的，我说人的一个器官不行了，别的器官就会代偿。我们其实都跟大家一样，只不过我们用耳朵和手代替了眼睛。渐渐地我和大家成了朋友。但这期间，有两个同学耐不住这无形的压力，改行了。记得我第一个月的工资是125元。我很高兴，给姥姥买了好多她平常爱吃的东西。姥姥看着已经长大的咪咪，流下了眼泪。姥姥说：“咪咪终于能自食其力了，以后咪咪不会饿死了。我没白养你，我终于把你培养成人了！”

蟾宫折桂

失业

好景不长，一次意外的事故让我失业了。一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坐公共汽车去上班。在我下车时售票员要验票，我出示了盲人免费乘车证。但她反复看了我和手中的证件以后，却说证是假的。我知道，因为从我的眼睛看不太出来是盲人，也难怪她不信。我从不愿让人注意到我是盲人。我不戴墨镜，不用拐杖，我的很多同学、师弟师妹也是如此，我们愿意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出现在人群中。我反复跟她解释有三分之一的盲人是看不出来眼睛失明的， 但她就是不信，还把我的乘车证扔到地上。车上的好心人帮我捡起了证，还指责售票员不应该这样对待残疾人。售票员更生气了，说查假票是我的职责，你们管不着。这时车到站了，我想赶紧下车，跟她也讲不清道理。车门开了我随着别人往下走，但想不到售票员没等我下稳就关了车门。我人下了车，胳膊却被车门夹住了，乘客都喊夹人了，售票员才把门打开了。我真不知道，如果乘客不喊，车会不会就那样开走？

当时我觉得胳膊痛得并不厉害，以为没什么事，又着急上班，就赶快走了。但到了单位我觉得胳膊很疼，已经不能调琴了。同事说你的胳膊肿得很大。他们带我去医院检查，拍了片子，大夫说骨折了。同事们听我说了事情的原委，都很气愤，我也很委屈。

在同事们的建议下，我给北京交通台热线打电话诉说了我的遭遇。接热线电话的记者非常重视，当天就和肇事车的车队取得了联系。下午车队查出了肇事的售票员，并且带着肇事者和交通台的记者一起到我单位给我赔礼道歉。

那个售票员说：“我真的没看出你是盲人，一直认为免费乘车证是假的，所以才拿车门夹你，实在对不起。”

我没说话，但眼泪流了下来。我心想我跟你解释了，可你根本也不听呀。谁知道你们眼中的盲人是什么样子？说我不像盲人，难道“盲人”两个字写在脸上你们才能认可吗？

他们说赔我的医药费，但求记者别给曝光。我心想用车门夹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曝光呀。记者把话筒一伸向他们，他们就不说话了，生怕自己的声音在收音机中播出。后来他们干脆让记者把话筒放在另一间房间里才肯说话。车队的人一直围绕着曝光问题和记者交涉。但记者看我太痛了，说这事明天再谈吧，就送我回家了。

回到家，利利看我这样吓了一跳。他对记者说：“我们盲人出行本来就很困难，可是那些不理解我们的人还给我们制造障碍，我们生存起来简直太难了。” 第二天交通台的热线新闻就把我的遭遇播了出来。北京有一百多人打进电话谈自己的看法，有的说残疾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我们应该多给他们一点关爱，不应该欺负他们。有的说希望我能早日康复。我坐在收音机旁，那些陌生人的声音震动着我的耳膜，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却都在此刻的电波中汇聚到一起，关注着我的遭遇和痛苦，想到这儿，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蟾宫折桂

找到目标

半年后，我的身体完全恢复了，该去找工作了。我又想起了毕业时的理想，就是给钢琴弹奏者调琴。因为李老师不止一次的说过，你们学的是欧美最先进的三、六度验证调律技术，又是中国第一届盲人钢琴调律师，你们不光自己找到工作就行了，你们还肩负着在中国推广盲人钢琴调律这个新生事物。我想在钢琴厂调琴再多，又有多少人知道呀？应该走上社会为钢琴用户调琴，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盲人调琴。我打算去琴行应聘，做一些售后服务的工作，这就可以直接面对钢琴的使用者，这样就可以逐步实现自己的理想，体现自己的价值。

我去了多家琴行，都因为不相信盲人调琴而拒绝了我，甚至连试调都不允许。碰的钉子多了，我真有些失望。

我真的灰心了，我想还是学中医按摩吧，盲人按摩已经被社会认可。人们甚至认为盲人按摩是一门特殊的学问，可人们为什么就不认可盲人调琴呢？我通过努力取得了中医按摩中专的毕业证。还到我爱人的工作单位--北京按摩医院实习。

一天，听利利的师傅聊天时说起在五十年代的时候他是中医按摩的第一届毕业生。他说那时老师带着他们实习，没人敢让他们治疗，都怕给人家揉坏了。后来盲人按摩师越来越多，大家都认可了这个职业。现在大家找他治病要排很长的队，真是不一样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当时就想，我不应该放弃盲人调琴这个新生事物。也许几十年后我们的事业也能在中国推广起来。我是盲人调律的第一届学生，如果我改行了，那别的同学又该怎样？如果大家都改行了，那就只能向世人表明，在中国不适合开展盲人调琴，那中残联对盲人就业的一片苦心和巨大的投资不都白费了吗？

苦闷中我又找到老师，诉说我的苦恼，探讨今后的发展。李老师是个很执着的人，他的路比我更艰难。在他求师学习时，就已经历了那么多的冷遇。今天，他依然是那么自信地教着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他鼓励我说：”目前的坎坷肯定是暂时的，正因为我们是刚开始，人们才这样不理解。如果没人走，永远没有路。我们干的多了，社会一定会接受。“老师的这种自信也鼓舞着我，我还是要和他一起走通这条路，要更多的人接受盲人调琴。

在按摩医院的实习马上就要结束了，我马上就能拿到上岗证了。有了上岗证，就能找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了。我忽然跟利利说，明天我不去实习了。利利以为听错了，我又说了一遍。利利很惊讶，别忘了你学按摩的学费还是借来的呢。你先学完按摩，拿到了上岗证，再想去干钢琴调律也可以呀！我明白利利的意思，我也知道我的学费是借来的，但是我不能给自己留后路呀。否则调钢琴一遇到困难，我就又会想到还可以干中医按摩。利利，原谅我，我不能给自己留后路，我不能回头，我只能往前走。利利生气了。这是我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跟我生气。我没有再说什么，小时候姥 姥常说，如果你认为是正确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不要总想着成功，最关键的是你努力的过程。你真正付出了，总会有或大或小的成功等着你。

蟾宫折桂

事业的开始--钢琴城

我又找到一家大的琴行，向经理提出应聘。这次我多了个心眼儿，利用自己外表看不出是盲人的特点，没对经理说出我是盲人。

经理让我调了一台琴，他仔细检验后非常满意，高兴地说：“看你小小的年纪，没想到琴却调得这么好，干得还挺麻利，明天来上班吧！工资给你800元可以吗？”。

我又高兴又害怕，犹豫着告诉他我是盲人。

经理诧异了，想了想说：“真没看出来，也没听说过盲人能调琴。”

我说明了自己学的是欧美的先进技术，一定会使用户满意，也能给琴行赢得好的信誉。经理却说："你的技术我看到了，也能相信你调得比别人好，但我不可能总让你在店里调琴，钢琴卖到哪儿，你就要走到哪儿。你的工作只能是上门为用户服务，没人带着你，你能找到用户家吗？再说路上车很多，你在上门工作时出了交通事故，琴行要负责的。"

我对经理说：“北京一年出了多少交通事故，可你又听说有几个盲人被车撞死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经理说：“为什么呀？”

我说：“俗话说淹死的全是会水的，盲人只能靠听来走路，胆子小，所以不会出事故的。”经理听了也笑了。

我马上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来熟悉北京的大街小巷，一个月后我来上岗，可以吗？”

经理说：“试试吧！”

我买了一份详尽的北京市地图，请家人协助，把图上的地名、车站、胡同小区等一一抄写成盲文，再一条路一条路的背熟。

尽管全市的地理环境很繁杂，但“纸上谈兵”还是容易得多。真的去实践，可就太难了。就在我感到有些勇气不足的时候，我爱人给了我很大的支持。一周在按摩医院上了五天班，双休日还要陪我出去熟悉街区。真有走丢了的时候，我们只好打车回家。上了出租车，我问司机这是那儿，弄得司机莫名其妙，反问我：“你是怎么来的？”一些司机听我说明了情况，都很同情。他们热情地给我介绍附近的交通，告诉我坐几路车可以回家。我时常感动地想，他们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小小的帮助，对于一个盲人是多么重要呀！

无奈，还没有挣到工资，因为迷路而打车的钱先花去了100多元。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大街小巷虽然熟悉了不少，但要找到楼号、门牌、小胡同，还不知有多难呢。

就这样我上了岗，却不知为什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更多的是担心，怕找不到用户家，耽误琴行工作，影响自己的信誉。记得刚上班的那段时间我的神经高度紧张，没有一天晚上不做梦的。我经常梦见自己提前从家出来，但怎么也找不到用户家；或是我走丢了，在路上大哭。我经常急醒或是哭醒，也把利利吵醒。利利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说，咪咪你总是怕找不到用户家而精神紧张，身体怎么受得了，如果觉得吃力就别干了。我总是摇摇头说我认定的事一定要做到底。其实找不到用户家的时候，我也不止一次地动摇过。是不是盲人调琴不适合在中国干呀！我听那个美国老师说过，在欧美地区盲人调琴都是由一个司机开车带着，不用盲人自己找路。但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盲人要请一个司机帮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每当没有信心坚持下去时，我就想到鲁迅先生的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我为什么不当那个先吃螃蟹的人呢？如果我退缩了，我那个想让全国的人都了解盲人、知道盲人还有钢琴调律这项工作的理想就永远也实现不了了。那我的师弟师妹毕业了将会重走我的老路。所以，如果到用户家需要一个小时，我就提前两小时出门。即便如此，偶尔也会因走冤枉路、找门牌而误了约定时间。一个健全人在胡同口看路牌，在小区里看楼号，都是很容易的事，而我却做不到。到晚了，用户不高兴："说好九点来的，现在都九点半了，怎么不守时间。"我心里很委屈，可又无法解释，只好向人家道歉。有时干着活，还在偷偷抹眼泪。但我无怨无悔，因为在上岗之前我就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去用户家前，决不告诉对方我是盲人。这有两个原因，一是用户会觉得我眼睛看不见来接我，二是用户没听说过盲人能调琴，怕我把钢琴调坏了不用我。这样我会失去许多机会，而那些用户永远也不会知道盲人还能调琴。到了用户家，我一边调琴，一边教用户钢琴保养的知识。琴调完了，用户也和我成了朋友，这时我再告诉他说我是盲人。一般用户都很惊讶，要问我一连串的问题。就像：“你怎么找到我家的？”“你是怎样调琴的，我怎么没看见你在摸琴呀？”每一次我都会诚恳耐心地回答用户这些好奇的提问，换来的是用户对我的信任。他们说以后还要找我调琴，还要把他们的亲戚朋友中有琴的都介绍给我。

蟾宫折桂

用户和朋友

迟到的事情，也常使我无可奈何。记得有个住在广外小红庙的用户，电话联系时叙述得很容易，说是从车站走5分钟左右就能到。我按他说的车站下了车，冒着夏日38℃的酷暑，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家。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这样的热天，谁不想在家休息呢，问路都找不到人。80分钟后，我找到他家，他还埋怨我晚了。我说从这到车站，走熟的人也要半个小时，你怎么说5分钟呢？他却毫不在乎地说："我们都是开车，我没想到你是走着来。"说完就去做自己的事了。好像我是电影里的下等佣人。我擦着满脸的汗水，心里很不平衡。调琴的时候，我真想像有些江湖骗子那样，给他对付十几分钟就走，反正他也听不懂好坏，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当我拿起调音扳子，又像听到了老师的嘱咐：“要认真对待每一台琴，每一个音。把每个用户都当作钢琴演奏家，才能给自己留下好的信誉，才能使人们正确看待盲人。”我还是认真地给他调好了琴，并给他讲了有关保养知识。

在我工作的过程中，最重视的莫过于信誉。因为我深深地知道，我不仅代表我自己，更代表着盲人的整个群体。

有时候我会感觉很委屈，每次我约用户的时候都非常详细地问他家怎样走。有的用户真的说不清自己家怎样走，可是有的用户会很不耐烦地说：你一问就知道了。开始我想既然用户这样说，肯定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家的地址吧。可是我想错了，十次有九次我下了车却问不到他家的地址。当我问不到的时候我就特别生气。有时我找到用户家楼下，问从楼里出来的人，人家说不知道。其实并不是人家不告诉我，有时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己住的楼的详细地址。就像用户说不清自己家怎样走一样。直到现在我最恨用户说：“你一问就知道我家了。”

我也尝过用户说错方向的苦头。一个用户住在万寿路十五号院，他说万寿路地铁往西走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我往西走了半小时找不到。给他打电话，他说附近有一条河。我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没有找到，这时我已经走到了玉泉路。我用了两个小时才气喘吁吁地站在他家门口。进门以后他还说，这么好找的地址，你怎么找不到呢？我听了差一点被他气死。我说明明是万寿路往北走，你怎么说往西走呢？他说对不起，我对方向的感觉有点差。我心想你找不着北，我却差点累死。

一天早晨下起大雨，利利说给用户打个电话改天再去吧。不行，做人要讲信誉，如果用户是请假在家等我怎么办。这是一家从没去过的用户，他说在花家地附近，离骨伤学院不远，到那你一问就知道了。我想糟糕，又是一个“一问就知道了”。从我家到花家地用了两个小时。我找到了骨伤学院，但怎么也找不到他家。我想他说在附近，到底有多近呀，怎么问谁都不知道呢？雨越下越大，路上行人越来越少了。轰隆隆打了一个霹雳，吓得我一哆嗦。平时我在家里还非常害怕打雷，何况现在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脚下一滑我摔倒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下来。我索性坐在地上大哭。为什么我生下来就看不见，为什么我学了这倒霉的调琴？那一刻我恨不得死了。我这时才明白，有些残疾人宁愿享受国家低保也不愿意走出家门工作，真的太难了。这时走来一个老太太，她的伞也被风吹得快拿不住了。她问我为什么哭，我像迷失方向的船找到了航标，我跟她说了我的事。她说这儿的楼不好找太多了，这儿的人都是新搬来的，所以他们不知道，你跟我走吧，你说的十一号楼就挨着我们七号楼。到了用户家门口，我浑身都湿透了，顺着衣服往下流水。用户开门看见我直发愣。我意识到他家一定是木地板，我说我改天再来吧，否则会把你家地弄湿的。回家后我大病了一场。从此利利多了一个心眼，天天听天气预报。听到有雨就提醒我拿伞。每次打雷的时候，利利总是心神不宁地想，咪咪是否在路上。一次，我按照服务单上的电话与用户联系。这个用户说：“听说你们钢琴城有盲人调音，如果你要是盲人就不用来了，请换个别人。”我试探着问他：“您认为盲人调琴怎么不好？”

他说：“盲人不会拧螺丝，我还是不用的好。”

我当时心里很不舒服。心想：你不让我调，我还不伺候你呢。不少人点名找我调，换个单子很容易。以后你找我，我都不去。可转念一想，李老师说过：“越有偏见的人你越要争取。一个人不理解你，他周围的人可能都会不理解。你用自己的能力消除了他的偏见，可能就争取了十个、百个。”我没有回绝他，也没有告诉他说我是不是盲人。我如约到了他家，连调带修地干了两个小时，他试弹后很满意，并说他的两台琴以后都请我调。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你比以前来的人调得好，而且很认真。”

我说："你不是怕盲人不会拧螺丝吗？"

他奇怪地说：“我又没说你不会。”我告诉他说我就是个盲人。起初他不信，说我拿他开玩笑。我拿出残疾人证给他看，他不好意思了，解释说：“我是听一个调律师这样说的，看来这人说话有问题。我是彻底相信你了。不但我的琴让你调，我的亲戚朋友中也有弹琴的，我要让他们也找你。”后来，我们就成了常来常往的朋友。

有一位301医院的陈大夫让我至今难忘。他原来住在五棵松，我去他家很方便。后来他搬家了，说来接我，我一再说不用接，我能找到。可他就是不答应。他到万寿路接我一起去了他家--是够远的，从万寿路打车还要40分钟呢。陈大夫说以后你来调琴我都接你。可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我怎么忍心呀！又该调琴了，陈大夫说我一定去接你。我跟他怎么说也没有用。跟他约好了下午三点在万寿路等，但一定接到我的电话再出门。下午一点他就呼我，我回电话说，现在正调的琴有点麻烦，您就等我电话吧。下午三点，我准时出现在他家门口。陈大夫和他的老伴都惊呆了，他们总是重复着一句话，“这么远你怎么来的？”我笑了，我不是来过一次吗。自从干了这行，我就告诫自己去过的地方永远也不能忘。找一个陌生的地方对一个健全人来说是很容易的，但对一个盲人来说比登天也容易不了多少，所以我去过的地方永远也忘不了。陈大夫他们非常佩服我，我的心里也很高兴。我很感激陈大夫七十多岁了还去接我，但我也为能找到陈大夫家而自豪。我生来就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我永远希望给大家带来快乐！

同样我也忘不了朝阳区的李先生。他家住在枣营南里。他说从亮马桥站往东走就到了。过了三个多小时，李先生打来电话说，我去车站接你吧。我说不麻烦您，我能找到。他想了想说，我正好出门，回来时顺便接你，我们约好九点见。见面后李先生一边走一边说，我昨天接到你的电话，我想朋友介绍你的时候说你是盲人，我怕你走路出危险就从车站往家走，我看见路边有一个没有盖的井，我真的怕你掉下去，就想去接你，可又怕伤害了你的自尊心，所以我谎称从外面回来。听了他的话我眼泪差点流下来。其实我的许许多多用户都像陈大夫和李先生一样关心着我，鼓励着我，我才坚持往前走。如果没有他们的鼓励，我也许不会有今天。

经历多了，经验也 多了。我和用户们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很多人主动帮我的忙，我也交了很多朋友。他们理解我，支持我。感动之中，觉得生活中的每一天都那么充实。

蟾宫折桂

这算是成功了吗？

用户的理解和支持，更增强了我战胜困难的信心和勇气。我在钢琴城工作了四年，尝到了各种酸甜苦辣，也收获了许多经验和知识。信誉越来越好，用户也越来越多。报纸、电台、电视台也多次纷纷做了报道，到处充满着赞扬声。回到家后我常想，这算是成功了吗？盲人调琴这条路我算是走通了吗？

鲍蕙荞老师

一天， 我爱人下班回来。说起他的一个小病号，是鲍蕙荞老师的学生。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自信调的音律是精确的，为演奏家服务，一直是我的夙愿。我的同学也有没找到理想岗位的，下一届的师弟师妹们更面临毕业后的就业。如果鲍老师这样的演奏家能接受我们的服务并给以好评，这对我们将是非常有利的。她的钢琴城就有可能为我们安置几个人。我应该试一试。我知道鲍老师也是人生坎坷，经历过许多人世悲欢。于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我口述，请人帮忙很郑重地给鲍老师写了一封信，并附上了我的照片。两天后，鲍老师真的打来了电话，她说原来虽然不知道盲人调琴，但愿意给盲人这个机会，答应让我来试调给她听。我按约好的时间来到她的钢琴城。

琴城经理给我找了一台破旧不堪，并有很多机械故障的琴，必须首先进行全面维修，排除故障后才能调律。我猜想这一定是鲍老师有意要全面考察我的技术水准。作为一个优秀的调律师，当然不仅要能把音律调准，同时也要具备全面的钢琴机械整调和排除各种故障的能力。我曾调修过不少这样的琴，早已胸有成竹。

两个多小时后，我完成了全面调修工作，然后请鲍老师试弹。

她仔细检验后高兴地说：“我知道这台琴状态很差，你真的把它整出来了，音也准了，触键感觉也好多了。我原来觉得盲人听力好，调律可能会不错的，但维修恐怕就太困难了。没想到你还真掌握了维修技术”。

她又给我找了一台新琴，这次我只用了50分钟，她几乎始终在看着我调，试弹后她很满意，说我的操作很规范、很熟练，并希望我到这里来上班。

我急忙和鲍老师解释说：“我现在有工作，可我有个同学最近失业了，后一届的师弟师妹们也将要毕业，我是想替他们应聘，他们和我的技术是一样的，希望您能给他们一个机会”。

我本以为没有事先说明，她会不高兴。谁知鲍老师却被我感动了，她说："现在大家都怕自己下岗，为自己找工作， 没想到你却给别人来应聘，冲你这精神，我也会答应你的请求"。

果然，我那个同学先去上了岗，后一届同学毕业时鲍老师一下就收下了5个人。现在，有两个同学，已成为鲍蕙荞钢琴城的技术骨干，有的月工资达到两千元，为此，同学们都说我为他们铺了路。老师更是感激地说，我做了他难以做到的事，他的事业已真正成为我们共同的事业，要我永远和他一起奋斗。

蟾宫折桂

自己开业

我所工作的钢琴城，用户越来越多，售后服务的量越来越大。由于经营的需要，开始改变了管理方式，要求调律师每天至少要跑四个用户家，这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要知道，用户分布在北京市的十八个郊区县，有的甚至在河北省。即使只跑城近郊区，照目前的交通状况，大量的时间都要消耗在公交车上，而且那些使用多年的琴，又都不是单纯调音，需要花很多时间去整修，才能正常使用。要想完成每天的数量任务，又保证每台琴的调修质量，我一个人已经完全不可能做到。

我知道，有的人调琴从进门到出门只用半小时，这里面肯定有欺骗行为。李老师曾反复告戒我们：“恪守职业道德，对我们尤其重要。一个人更容易被人记住的往往不是姓名，而是特征。如果健全人调律质量不高，人家会认为是他不负责任，下次换个可靠的人，也就是了；而盲人调不好，人家会认为是能力差，盲人都调不好。以后再也不会找盲人。所以，一个人的信誉好坏，代表的是一个群体。”

为了保证每台琴的调修质量，为了给盲人群体创造良好的信誉，我只有辞职了。人家说盲人也敢炒老板，胆子可不小。这当然是有风险的 ，但我靠的是什么呢？靠的是实力和自信。我没有再去应聘，决心靠自己的奋斗，去扩大自己的用户网，以真诚去换得信任。

我成了个体调音师。自己开业后，我的收益还提高了，时间也灵活了，可以更方便地按照每一个用户的意愿来安排。用户们也纷纷介绍自己的朋友、同事找我调琴。为了满足用户们的种种需求，也为了更系统地积累自己的调修经验，我把每个用户的情况和要求，每台琴调修前后的状况，都做了认真详细的记录。有时用户自己都记不清的事，我都能跟他们说清楚。为此，他们常感动的说：“没想到你对我的事比我自己都认真，能这样做的人现在可不多”。此时，我也感到了无比欣慰，因为，从小我就总希望人们觉得我是个对社会、对别人有用的人。虽然总是很忙碌，可我却感到生活很充实，精神很满足。

公益热线

1996年，一个用户的提问，对我触动很大。

这个用户问我：“升E弹什么音？”

我告诉他：“应该弹f那个键，”

他说：“因为老师没讲清，我又不敢问，自己琢磨了一天，也没想出来。”

我意识到家长都望子成龙，给孩子投资买了钢琴，学琴更是一笔不小的投入。可由于不懂音乐，给孩子辅导时不知有多少难题，走多少弯路。我既然能帮助他们，我不是对别人更有用了吗。于是，我通知了用户们，每晚7：00-10：00时可以给我打电话咨询有关问题，只要我能提供帮助，一定尽力。

渐渐地，我家的电话成了热线，有问乐理知识的，有问演奏方法的，有问儿童教育的，甚至生活中的许多问题也要和我商量。为了更准确、有效的解决他们的疑难，我尽我所能设法钻研了儿童心理学、成人心理学。利用为专家调律的机会，向他们学习请教钢琴演奏方面的各种技法和儿童学琴中常遇到的问题及解决方法，使我积累了许多人文知识和钢琴艺术方面的知识，大家觉得我的回答是专业的、可信的，更愿意向我咨询，和我交流心得体会。

时间长了，大家的问题更五花八门了。有许多人都问到一个类似的问题：你们都是盲人，生活上肯定遇到许多困难，但你们总是很快乐；我们有房子、有车、也有钱，可总觉得不开心。遇到这种问题，我总是耐心地给他们讲我的经历，希望他们能悟出点什么。

一天，刘女士打来电话说，她家是靠出租房屋生活的，两个人都不用上班，还有一个八岁的女儿，按理说生活是非常幸福的，但她老公在外面包二奶。她想离婚，又可怜八岁的孩子没了一个完整的家。凑合过吧，又咽不下这口气。她问我怎么办？我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我突然想起中午在麦当劳吃饭时无意中听到的邻桌的一番话：那个女士说：“我想好了一定跟他离婚，我宁愿带着两个孩子过。”男士说："像你这种情况离婚很容易，但我们当律师的见得很多，离婚的最后都后悔。尤其是男人，在三十多岁时心理状况是不稳定的，但他们到了四十五岁以上就会恋家、恋老婆、恋孩子，你不再等几年吗？"我把这些话对刘女士说了。她说我也不想离婚，可我天天生气。我劝她想开些，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你寂寞了可以养一只小动物，它也许能给你带来快乐。我问她家附近有野猫吗？她说有，经常在房顶上跑。我说你买吃的喂它们吧，人们都说猫这种动物有灵气，也许能给你带来好运。其实我不知道猫能不能给人们带来好运，我只是安慰她呢。因为我喜欢猫，所以说猫能给人带来好运。我跟她聊了一个多小时，她的情绪好多了。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她经常给我打电话，诉说她的喜怒哀乐。过了几年，刘女士告诉我，她老公学好了。她们重新照了结婚照，还去欧洲旅游了。她说谢谢我。如果没有我的开导，她也许早就坚持不了，离婚了。我听了非常高兴，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越来越感觉到更多的人需要我了，每天晚上大家也许在看电视，也许在聊天，也许一家人去散步。但我要坐在电话旁边接着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有时利利听烦了，也会讽刺我几句，人家都得腰肌劳损，但你不会，你要得就得“舌肌劳损”，因为你说话太多了。

几年以后，由于我说话太多得了慢性咽炎，连续说话时间长了就会发烧，还会引起哮喘。每次发烧了，我只能采取输液治疗。一次我病得很厉害，利利说把电话线拔了吧，你不能再说话了。我说不行，每个打电话的人都是信任我才打的。人家都说猫是奸臣，但我从小对黄黄好，它就对我好。所以我坚信只要我对别人好，别人一定会理解我的。从此利利不再说拔电话线了，而是在我生病的时候替我接电话。利利说现在是互联网络的时代，如果以后咱们有了钱办一个网站，把你的经历写成文章放在网站上，以后再有人打电话问你的经历，就可以让他们去网站上看了。如果咱们再有了钱可以把你的经历写成书，那样就能有更多的人看见了，你就可以不用在电话旁边一遍又一遍地讲自己的经历鼓励别人了。我笑了，你简直在做梦。是呀，在九十年代末的时候，一 对盲人，一对居无定所的盲人，怎么可能办得起网站呢！怎么可能出得起书呢！但有梦想总比没有梦想好吧，我们会抱着这一个个的梦想努力往前走！

蟾宫折桂

梦想何时才能实现

几年来，找我调琴的用户越来越多，但我常常想起我的老师，论挣钱他比我们都有条件。当年和他一起接受培训的那些学员--各地盲校的老师，回到各地后，都利用所掌握的技术去挣钱了，唯独李老师一直坚持在学校教学。他是利用手中的技术，为我们铺出了一条生存的路，虽然自己没有时间去调琴挣钱，但他却无怨无悔，仍是那么执着地在为盲人调律事业的发展而奔波忙碌着。

一想到这些，我也总觉得自己也有同样的责任。我一直向往着要创办一个由盲人组成的调琴服务机构，以同样规范的技术标准，以同样的敬业精神，为社会提供优质的调律服务。这样会使更多的人了解、信任盲人，即满足了社会对调律服务的需要，又创造了盲人就业的机会，这才是我真正的愿望。

李老师说一个人再努力想推广盲人调琴，也是杯水车薪。因为再努力又能调多少琴呢，只有大家一块儿努力，才能被世人承认。我又想起了毕业时我编的那个小品，大家走到了一起，成立了一家调律公司，去共同编织我们的梦想，我又想起了最后我们留着眼泪一起唱的那首歌，“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 至少我们还有梦。”

我就是抱着这美丽的梦走过了这几年。但我回首这几年的路，我走得实在太艰辛了。我尝到了那么多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如果让我回头重走一遍这条路，我真的坚持不到今天。现在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被别人承认了。但我看到我的师弟师妹还在我走过的那条老路上挣扎着。每个人都经历过用户的不信任、同行的排斥、老板的不理解。他们的技术很好，但有的却被同行陷害，让老板炒了鱿鱼。他们害怕走上社会，恐惧这个世界。有的人宁愿躲在家这个保护伞下，不愿面对现实。我看到这一切，心里很难过。如果这样，我们的梦想何时才能实现呀？盲人调琴何时才能像中医按摩那样被世人承认呀？这个问题困扰着我们每个盲人调律师。

调律中心

在1999年10月15日，第十六届国际盲人节那天，我们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在市政府的关心下，北京市残联为我们创办了中国第一家以盲人调律师为主的北京人伟钢琴调律服务中心。开业前夕，翟洪祥副市长亲自接见了我们，给我们以巨大的鼓励。开业仪式那天，市政府领导为我们亲自揭牌。残联理事长还亲自听取我们的工作汇报，多次询问工作进展情况，随时提出指导意见。

我出任了中心业务经理，老师也兼职做了经理。我们终于开始为我们的共同事业而奋斗，我也将此视为自己毕生的追求。为此我把自己的不少用户一一逐步转移、奉献给中心。虽然自己的收入减少了，但比以前更忙了。我也一样无怨无悔，因为我的愿望是不光我自己过得好，要让中心所有的人和我过得一样好。

爱人也很支持我的工作，他没有一句怨言。可是十月二十六日却让我感到了愧疚。这天是他的生日，我们认识九年了，结婚也已五年，年年我都要向他祝贺生日，今年却因忙中心的事而忘记了他。那天我回家很晚，临睡时他才悄悄告诉我："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愣住了，眼泪刷地流了出来，这是第一次忘了他的生日，我感到很对不起他。他却安慰我说："过生日倒无所谓，只是耽误了一顿面条"。我答应他一定补上。第二天，我给他买了两束鲜花，早早回到家，晚上一起吃了面条。

我的朋友看我放弃了高收入，当起了不挣钱的业务经理，感到不理解，我只是一笑而过。他们不了解，我所尝到的酸甜苦辣，使我亲身体会到盲人创业之难。我不希望那些在我之后的师弟师妹们仍象我那样单枪匹马地闯世界，我要为这个"残中之残"的群体，多创造一条就业的新路。

我相信，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在各级领导的大力支持下，我们终会创出自己的名品牌，形成自己的特色。也许五年，或者十年，我们争取形成这样的口碑，推出一句口号：“要调琴找盲人”。这也是我的奋斗目标。

“我和健全人没有什么不同，健全人能做到的，我通过加倍努力，一定也能做到”。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会继续默念这一句话，我相信我的路一定能走成功。

蟾宫折桂

当经理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公司开业了，但经营起来并没有象我想象的那样容易。

原来作为一个调音师，我可以和用户作朋友。但现在我代表的是公司，首先用户再也不愿意把我看成朋友，他们习惯地把我当成了商家。

我负责用户的投诉。第一次我接到投诉，说调律师看不见，钢琴里有那么多零件，他会不会没摸着，少给我调几个音？我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简直是无理取闹。开始我还比较耐心地给他解释说调律师虽然看不见，但决不会给你少调几个音的，他们是经过严格的训练才能上岗的。但用户听不进去，我火了。我爱人说，你怎么能跟用户耍这种态度呢？他不理解盲人，你可以耐心解释。俗话说用户就是上帝，你把上帝都得罪了，以后谁还找你们？你别忘了你代表的是公司。

我说：“那我应该怎么办？”

他说：“你先向用户道歉，然后再解决问题。”

“我又没错，凭什么跟他道歉！”

“原来用户把你看成朋友，现在把你看成商家，你的角色不一样了。”

可是跟别人道歉是我的弱项。如果我做错了，自然该道歉。要是别人冤枉我了，那我可不干，非让他跟我道歉不可。我爱人说，那你就先学道歉吧。你假装我是你的用户跟我道歉。我跟他重复着道歉的话，但他说口气不对，像背书。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去商场看顾客和售货员发生口角以后，值班经理是怎样说的。

学会道歉

不过这可不好碰见，有时我在商场溜一天也看不见，那些售货员还不断问我买什么，有时我实在烦了，就没好气地说我什么也不买，售货员就一句话也不说了。我心想她们是不是以为我有什么毛病呀！后来我又想了一个办法，先买东西，然后再去退，售货员肯定不愿意，然后就发生口角，我再看值班经理怎样处理。

值班经理肯定能看出来我是无理取闹，但她还是很耐心的解释。我听完了，对她说，对不起我是来实习道歉的。她听了哭笑不得，说都像你这样，我们的工作可就难了。不过有的经理被我这种执着感动了，就和我聊一、两个小时，教我怎样与顾客打交道。在许多好心人的帮助下，我终于学会了代表公司与用户沟通。

现在，用户再投诉调音师，我会先说对不起，耽误您的使用了，然后再询问情况解答问题，或去用户家看琴。但有时放下电话，我会很生气。真的不是调音师的失误，而是用户对盲人的不信任。

开业之初，一个星期就有八个用户投诉我的一个师妹。我急了，如果照这样下去，我不用干别的了，就忙活应诉吧。因为公司规定从调琴之日起，机械部分保修半年，用户提出问题七十二小时之内，要到用户家排除问题。我决定对这八家用户，不论问题大小，我全登门看看。

当我看完八个琴，心里很难受，这些琴调的都很准，机械部分也修得很标准。那些用户都是感觉某个音或某个地方是不是不好，让经理来看看他们就放心了。他们是放心了，我可真要累死了。这八个用户最远的在平谷，我到用户家耐心地给他们讲解，慢慢地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再给他们弹好听的钢琴曲，和他们做了朋友。但最后我会告诉他们，我也是盲人。他们很惊讶，说没想到盲人还能当经理，真不应该还让您亲自来一趟，并且表示以后一定还找盲人调。

蟾宫折桂

学会与人沟通和管理

作为业务经理，我应该反思，难道光技术好就行了吗？重要的是要学会与人沟通。到了公司例会的时间，我和大家说了我去投诉用户家的经过。我还没说完，小师妹哭了，委屈地说她对待每一台琴都非常认真。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平时她很开朗，从没看见她哭过。我们认真对待用户，但换来的却是误解，我心里也很难受。我嘴上说着用户不理解盲人是很正常的，你们一定要从自身寻找不足。我的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急忙走出办公室，因为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在流泪，我要把坚强的一面留给他们，我怕他们失去信心。

我向许多大企业学习了怎样上门服务和以人为本的知识。我也做了一项调查，就是健全人眼里的盲人是什么样的。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在大多数健全人眼里，盲人就是穿一身脏衣服，手拿一根长竹竿，在路上摸摸索索地走，甚至没眼睛，长得很难看。他们会沿街乞讨，还可能会在街头卖唱。我下定决心，一定要通过我和我公司职员的努力，让世人知道，盲人也有美好的理想，也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重新制定了服务规范，工作时要着装整齐、佩戴胸卡、微笑服务，女职员淡妆上岗，到用户家拆开钢琴以后要把里面的尘土擦干净，要帮助用户把樟脑片放到钢琴的固定地方，必须教给用户有关钢琴的保养知识。调琴时几件调琴工具要放在钢琴的固定地方，取工具时手不能在钢琴上摸索，要准确地取到工具。

当我把这些制度公布以后，大家都觉得很难。一个师弟说，你杀了我吧，我做不到。我说，如果你们记住工具放哪儿了，肯定能一下拿到。我给他们请来了礼仪老师，还请残联派给我们的干部王萳大姐教我们化妆，她原来是学美容的。眼睛看不见学化妆可难了，我先以身作则学化妆。好不容易化完了，让别人看，大家笑得都直不起腰。都说我的脸对应我的小名咪咪是非常形象的。我不在乎，仍然反复地练，终于做到凭感觉和记忆能够熟练地化妆了。别人看了不再觉得可笑，还觉得很漂亮。大家也努力地练习各种服务规范。

一年以后，用户的投诉渐渐少了，我的那个师妹也从原来一星期八个用户投诉到现在一个月也没有投诉了。是她的技术原来很差，现在一下子突飞猛进了吗？不是，因为我们毕业时都经过很严格的考试。是她学会了与人沟通。

蟾宫折桂

意外

一次用户投诉说钢琴调完以后不好听了。我答应上门看一看。我先把用户的记录调出来看了一遍。我到了她家，把钢琴的上顶盖打开看了看，什么事都没有，音也很准。我忽然明白了。您家的钢琴是五年没调了吗？是。我说，钢琴的一个音是由两根弦或者三根弦组成的。时间长了不调琴，会造成一个音、三根弦的音高不在一个位置上，那样会增大二分之一倍的音量。琴调准了，三根弦的音高就一致了。但您听着就觉得声音比较单，显得声音就小了。您必须适应现在的音高和音色。我正跟用户说话，他的孩子想看看钢琴里面，就扒着钢琴往上爬，钢琴晃动了一下，上顶盖被晃得砸了下来。我想完了，肯定会把上门砸坏，我下意识地伸出了右手垫到了上顶盖与上门之间，砰的一声，我的手指就没有知觉了。但钢琴完好无损。用户赶紧给我道歉，再看我的手一个劲地往起肿。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我不是痛而是觉得太委屈了，我们的调律师认认真真地调琴，换来的是用户的投诉，如果顺着这乱七八糟的音凑和给她调调，她也许就不投诉了，我的手也就不会挨砸了。

回到家利利看了好心疼，说你怎么这样傻，钢琴的漆坏了还可以修，但你的手如果砸坏了，你可怎么弹琴呀！我说当时我是下意识地伸出手的。因为李老师说如果一个健全人不小心把钢琴漆碰坏了，找人补上就行了，但一个盲人如果把琴碰坏了，用户会认为就是因为盲人看不见才把琴弄坏的。所以盲人调琴不能有失误！李老师的话根深蒂固地印在我的脑子里，所以我才会这样做。我觉得最起码这个用户相信盲人能调琴了，我也值了。

比起我来，侯健就没那么幸运了。俗话说苦好吃气难受。一个丰台的用户投诉侯健调琴时把钢琴漆碰坏了。可我问侯健，他说我记得她家地方比较小，我把琴盖摘下来放在她家床上了，怎么可能坏了呢？我带着油漆工上门鉴定。看了钢琴，油漆工说不是最近磕的，因为这不是新茬。可那位四十多岁的女士却振振有词，绝对是调律师弄的，因为他看不见。如果要是一个看得见的来，我就不赖他了。我气得差点跳了楼。这叫什么理由，难道看不见就是罪过吗！我一再提醒自己，我代表的是公司的形象，我代表的是盲人钢琴调律师的形象，我不能跟她一般见识。我压着火说对不起，给您造成了不必要的损失，我们把磕的漆补上，肯定和原来一样。我没有想到那位女士不紧不慢地说，那可不行，钢琴不是小物件，坏了心里太别扭了，你们公司要给赔个新的。我听了肺都要气炸了。我又问了一次油漆工，你肯定这不是新茬吗？肯定。我对那个可恶的女士说，你也别一口咬定琴坏了就是盲人磕的，我也不说你是血口喷人。你去鉴定吧，如果你能拿来权威部门的鉴定书，我不用公司赔也不用调律师赔，我赔你一台新钢琴，连鉴定费都赔你。但如果你拿不来鉴定书，你在我这花钱补漆我都不伺候！没想到她一点也不急，还觍着脸说，你能赔一台像这台琴一样的吗？我说没问题。你不要认为盲人就好欺负。说完我打电话给我的好朋友刘亚南，问她现在有事吗？她说在睡觉。我说别睡了，拿上你的摄像机来找我，快点。她说你又要投诉谁呀？没跟你开玩笑，是人家投诉我。很快刘亚南来了，她很仔细地把钢琴的外表都拍了一遍。过了几天那个女士给公司打电话说，我想了想你们看不见也不容易，干脆给我修一修算了。为了这事我把大家集中起来开会。大家一致认为，不管她。但李老师说，但能容人且容人，咱们讲的是信誉，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我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您说得轻巧，您知道当时我去她家时她有多可气吗！她差点把我气得从五楼跳下来。大家都笑了。后来李老师安排人去给她修了琴。 没想到过了一个月，我都快把这件事忘了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女士在电话里说，你们公司也太不负责任了，光把琴修好了就行了，都过了一个月了你们也不打电话问候问候我，因为我的精神也受到损失了！我差点脱口而出，你活该，怎么你这种人还在世上活着呀？可我突然想起李老师的话：用户就是上帝。我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我说您不满意我们的服务可以起诉。她说，小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呀？我说，我可没有主动给您打电话说这些。没等她说话我就挂断了电话。

是啊，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们盲人更需要人们的理解和包容。

蟾宫折桂

你不了解盲人调律

有时，我们会遭遇到更让人生气的事。一天，公司传过来一个用户，说是点名让我调的。这是住在东城区的一位女士，她说买的是一台旧琴，是星海108型的，大概有十多年没调了。她问我这琴怎么样？我说弹的琴半年调一次，不弹的琴一年调一次。

好多用户不知道钢琴不用也要调，当过了几年或十几年，用户想起调琴，但一般都调不到标准音了。因为当钢琴达到标准音时，张力是16到20吨，如果标准音很低，就不能一下调到标准，否则会造成断弦或开胶开裂。弦折了可以换，但如果开胶开裂，就要大修了。她问钢琴不弹为什么跑音，我说因为钢琴张力很大，它是自然跑音的，这是个物理现象。她说她的琴是让一个钢琴老师挑选的，没问题。我说我详细检查后才能告诉您，能不能调到标准音。

当我排好时间给她打电话约调琴时，她却说调完了。我赶紧对她说：“对不起，让您等着急了吧？”

而她却说：“我不着急，但我送你一句话，作为盲人，你们生存本来就很困难了，希望你以后做人要诚实。”

我听了就懵了，我诚恳地问她，“您认为我哪里不诚实？”

她吞吞吐吐地说：“如果你不会调琴就直说，别说我的琴不好，我请了一个专家，一会儿就调完了。”

我没有解释，说了声谢谢就挂断了电话。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我爱人叫我，我才回过神来。我想哭却哭不出来，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我爱人知道了劝我说，世上什么人都有，别在意别人怎么说，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李老师听说了，也来劝我。我真想不通，我从学调琴之日起就告诫自己决不能蒙人、骗人，李老师也再三强调信誉的重要性，还说谁要是违反行规，马上吊销他的调律师资格证。我怎么能做人不诚实呢！我无时无刻都在维护盲人调琴的信誉，我怎么能接受这样的指责呢？再说那个蒋女士明明受骗了还引以为荣，十多年不调的琴一会儿就调完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给那种年久失修的琴调音，必须连续调两三遍才能稳定住，机械部分也要整调。她受骗了还不知道，真是可悲！

我一连几天想不通。接着就病了，发烧39℃。

同事们一起来看我，小师妹看见我就哭了。她说前天去宣武区调琴，去之前给用户打电话，用户说钢琴一年多没调。她到了用户家，发现钢琴的标准音低了200多音分，机械部分也很乱，需要维修。因为公司规定到用户家检查完以后，必须讲清楚钢琴的状态，如需要复杂维修，收费须先与用户讲清楚。她跟用户说：钢琴的机械一项整调维修，要加收20元，用户同意了。她接着说，现在钢琴的标准音低了190音分，这可不是一年没调，像是七、八年没有调过的。调一次可达不到标准音。如果调到标准音，会造成钢琴开胶、开裂或是断弦。凭经验这琴不能调到标准音，否则就是毁琴了。

用户听了很生气，说：“调不到标准音，你还调它干什么？我这钢琴每年都调一次，我请的还是一个老师傅。人家老师傅都没说过这琴不能调到标准音。你说什么呀！年纪轻轻的，说话不诚实！”

另一个人说：“既然来了，就让她调吧。”

小师妹不知所措，调也不是，不调也不是。这时，又听见用户在屋里说调不到标准音，还调它干什么？还不如劈了当柴烧。

师妹说：“听了这话，我把琴盖装好，跟他说，‘您还是找那个老调律师吧！'从他家出来，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真想不明白，我说的全都是实话。我实事求是地把琴的情况告诉他，可是他却不信。假如我也像他原来用的那个调律师一样，不告诉他琴的真实情况，来了就调，准不准的他肯定听不出来，我既能挣到钱，也不至于挨骂。”

小师弟说：“我更倒霉。前天下午，我去方庄调琴。方庄很大，用户又没说清楚该怎样走。我找了一个半小时，才找到他家。但他开门一看我是个盲人，就不干了。他说你会调琴吗！你们公司怎么能派一个盲人来呢？你给你们公司打电话，换一个看得见的人。我怎样解释他也不信，我只好用他家的电话给公司打了电话。我要离开他家时，他竟然跟我要一元钱电话费。”说到这里，我们大家全笑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用户。

公司开业到现在，我走得太累了。有时我心里也很矛盾，是蒙人、骗人去取得一点儿利益，还是靠着信誉艰难地走下去？有些用户的投诉，真是让我哭笑不得，但我还必须耐心解释。

一次，用户投诉说，调律师到他家调音，还要拆琴。我说不拆琴怎么调呀？用户说原来调音，从来没拆过琴，为什么你们公司那样特殊呀？我说不拆琴就能调，那绝对是骗人！因为调音要用扳手拧弦轴，弦轴在钢琴里面，不拆琴是够不到的！有的用户投诉说，为什么盲人调律师调一次需要一个多小时，看得见的调律师只需要十五分钟。是不是盲人的技术差呀？我告诉用户，按照国际标准，调一台琴需要一小时。钢琴经过半年的变化，需要整调里面的零件，也需要时间，所以调一台琴就要一个多小时了。

我真的很迷惘，有时候某些健全人调琴骗了人，用户倒觉得很好。而我们盲人调律师极力维护自己的信誉，认真对待每一台琴，却遭到用户的怀疑！

李老师说：“你们不论遇到多大的委屈和困难，都不许蒙人骗人，因为你们的信誉直接影响着盲人调琴在中国的推广。”

我们的大多数用户都很支持我们。我们到用户家去调琴，当用户知道我们是盲人，琴又调得不错，就主动帮我们宣传。从开业到现在我们过得很艰难，没有一分钱广告费，都是靠着热心的用户帮我们宣传生存的。

蟾宫折桂

回报社会

一次，一个老用户给我打电话要调琴，还很着急。我问他是琴不好弹了吗？他说不是，是小孩在家养病想弹琴了。我问什么病，他说是白血病。我听了，心直往下沉。我知道这病是不治之症，还要花很多钱。我突然有个想法，我来不及和李老师商量，就对他说："以后你的钢琴我们免费给你调，我还要去看看你的孩子。"他听了很感动，说你们是残疾人，本来需要我们的帮助，可你们还来帮助我，他说不下去了。

我去了他家，见到了那个孩子，我跟他做了朋友，还把我的经历讲给他听，激励他坚强起来。从此，他的琴我们每次都免费给他调。李老师知道了，说我做得对，作为盲人也应该帮助别人。要不是那些热心用户帮我们义务宣传，这个人伟调琴中心早就倒闭了！所以我们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应该尽可能地回报社会。

放心的职员

有时我也很担心我的公司职员，我真的怕他们和一些同行学坏。因为在一次例会上，我师弟说他的一朋友是健全人调音师。有一天下午那个调音师约他出去。我师弟对他说：“我还没调完琴呢。我一天调两台琴，上午一个，下午一个，咱们晚上再去吧。”

那个调音师听了笑了，说：“我半天调了四个琴，下午就没事了。你可真傻，对付对付就行了，反正用户也不懂。”

我听了，嘴上说你们不能这样做。心里想，这要是接触长了，他们要是学坏了，我也不好管呀！但不久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很感欣慰。

有个用户打电话表扬调音师及时上门，解决了钢琴一个键不响的问题。用户说他的孩子要考级，琴键却坏了。我们的调音师上门检查后，出去一个多小时，就拿来零件换好了。我用电脑调出了用户的纪录，上面记录着调音师的操作。我看见他换的那个坏零件好像在公司的库里没有。因为我们的资金有限，不可能备齐所有牌子钢琴的零件。我又用电脑调出库里的所有零件，确实没有。我很纳闷他是拿什么零件换的呢？我给这个调音师打电话，我真地没想到，他说：“我知道库里没有。正好我家的钢琴和用户家的钢琴是同一个牌子的，所以我就回家，把我家的钢琴零件拆了，给用户安上了。”他说的轻描淡写。

到了每周一次的例会时间，我在会上表扬了他，给大家叙述事情经过的时候，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可是这一次，我流泪时没有回避大家，因为这是高兴的眼泪。多么好的职员啊！他宁愿把自己家一万多元钱的钢琴拆了，也不愿意耽搁用户。他是维护自己的信誉吗？不，他是在维护人伟调琴中心的信誉，他是在维护盲人调音师的信誉呀！我不用担心工作时间长了，职员们会投机取巧，蒙骗用户。公司开业已经整整三年，我负责质检工作，还从未发现蒙骗用户的事。

有一次公司接到一台演出琴。第二天要演出，头天晚上10点以后才能调。因为之前要用剧场，不能出声音。对方希望我们能谅解。我犹豫了，夜里调琴谁敢呀？可对方一再恳求我。

李老师知道了，就说道：“既然人家信任，咱们就应该克服困难，我去调。”

晚上，他和一名公司职员去了剧场。没想到这一干就是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6点多才回家。原来那台三角琴是年久失修，不光要调音，37项整调步骤都需要做。中午剧场负责人打来电话，他们找过好多个调律师都不满意，老是觉得弹着别扭。这次调完后，弹着就像新琴一样了。

李老师说：“那台琴咱们必须修好，这是信誉。到后半夜我们都困了，但修琴一点也不能马虎。因为如果一个健全人骗了人，用户以后再换一个调律师就行了。一个盲人调律师骗了人，用户以后就不会再找盲人了。作为一个盲人调律师，决不允许自己有一点儿失误。这不光是代表了自己，也代表了盲人调琴师这个群体。”

李老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们，盲人的信誉最重要。

蟾宫折桂

创办公司

随着我们盲人钢琴调律师的努力，在北京地区大部分用户认可了盲人调琴。那些热心的用户不但自己用盲人调琴，还把我们介绍给他们的亲戚朋友。但是我所就读的学校是面向全国招生的。那些外地的盲人毕业回到当地后，肯定会重走我的老路。

说句实在话，我在开拓盲人调琴市场这条路上走了十年，尝遍了酸甜苦辣，走的异常艰辛。如果再回头让我重新走一遍，我也许坚持不了，所以我真的不想看到我的学弟学妹们再重走我的老路了。于是我萌生了一个想法，就是创办一家有限责任公司，面向全国创办盲人调琴的品牌。

我和大家说了这个想法，大家都很高兴。说如果有了自己的品牌，我们走到哪里都不会受到歧视了。李老师知道了，也很支持我们的想法。但开有限责任公司启动资金最少要十万元。我刚贷款买了房子，同事们也不富裕，该怎么办呢？利利说为了你那个让全国人都知道盲人调琴的理想，就去借钱吧。我把亲戚朋友都借遍了，还差六万元。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想到了李老师。但李老师马上要买房子，他的钱不够也要去贷款，我该怎样张口呢？我犹豫了好几天，想不出别的办法，就想以后凑足了钱再说吧。

一天，我去了李老师家。李老师一家看见我很高兴，小芳阿姨给我做了我爱吃的饭菜，但我却没胃口。吃完饭，李老师问我是不是办公司不顺利。我吞吞吐吐的说启动资金差六万元，以后借到钱再说吧。李老师什么也没有说，去小屋和小芳阿姨商量了一会儿后，李老师拿着一包东西出来了。他说我们后天就要去交房子的首付了，今天刚取的钱，你先拿去用吧。我一下愣住了，说：“您把钱借给我，我又不能很快还给您。您怎么办？”李老师说“我再想办法吧。你又不是为了自己开这个公司。如果你想挣钱就不开公司了，你自己调琴挣钱就多了。你是为了盲人这个群体，所以我没有理由不支持你。”我抱着李老师流泪了。您放心吧，我永远也不会光想自己而不管别人的。我永远也不会忘了我的理想的。在回家的路上，我想出了新公司的第一条规章制度，就是不论现在还是将来我不在公司拿一分钱工资。如果以后公司盈利了，我将把所有的钱投入到宣传中。只有宣传多了，大家听说了盲人，我们盲人钢琴调律师才能靠着自己的诚信自食其力。

2004年11月17日，我创办了北京陈燕新乐钢琴调律有限责任公司。这是中国第一家面向全国调琴的公司。我出任了公司的总经理。当总经理，可跟当业务经理不一样。我着时忙碌了一阵子，才理顺了工作。

拒绝免税

一天，公司会计来问我，说咱们该办免税了。咱们公司除了我以外都是残疾人，应该去办免税。我想了想说咱们不办。会计很诧异，说别的公司想办都找不到条件，可咱们……我说残疾人也是国家的一员，如果条件允许应该照章纳税。会计说如果中国人都像你这样，就没有偷税漏税的了。

蟾宫折桂

残疾人需要可怜吗？

我的时间更不够用了。我要管公司，我要调琴挣钱养自己，我要坚持开办钢琴公益热线，总之该做的工作太多了。公司的员工不断增加，意味着用户群也要扩大，我的压力很大。但总有一些用户，知道盲人能调琴后，打来电话说，我看你们怪可怜的，就算我支持残疾人事业吧，我就找你们调琴吧。每当我听说这些话时，我的心里都很不舒服，为什么是看盲人可怜，为什么不是看上我们的技术才找我们。

一天，我接了一个电话。一位男士说想支持一下残疾人事业，我想既然他愿意用我们，就别计较他是什么心理了。他点名让我去。他家住在望京，我找到他家，发现他的钢琴毛病很多，就问他多长时间没有调了。他说一年，我说不至于一年就变成这么糟糕。我给他讲什么是正确的，应该怎样修。我还没有说修琴多少钱，他就说，“我找你是为了帮助你们，没想到你倒说我的琴不好，原来的调律师从来没有说过。你就凑和调吧。”我一边仔细地给他擦干净琴里面厚厚的尘土，一边跟他说，我自从学了钢琴调律后就没有凑和调过，我为了盲人调琴的信誉。您不同意修琴，我是不会给您调的。他显然没料到我为了坚持原则会放着钱不挣。他愣愣地看着我。我给他擦完琴，从容的把琴装好，跟他说了声再见，就走出了他家的大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暗自发笑，他也许想不明白，一个残疾人，世人眼中的弱势群体竟然会拒绝这么好挣的钱。他肯定想，我也许是疯了。

还没有到第二家调琴的时间，我只好在大街上溜达。我约好时间总是很守时的，我不会晚，同样也不会早。北京的十二月很冷，还刮着西北风，但我想现在我虽然很冷，我虽然没有挣到钱，但我很值。李老师说如果一个健全人去调琴，有一点失误了，以后用户再找另一个调律师就行了。但是如果一个盲人调琴失误了，下次用户恐怕再也不会找盲人调琴，因为用户会认为盲人根本可能真的不会调琴。所以每个盲人去调琴不是代表了自己，而是代表了盲人调律师这个群体。我深深地记住了李老师的话，所以今天我在西北风里溜达才不会觉得委屈。

有许多人问过我一个同样的问题，你靠什么赢得了那么多用户的信任，你有诀窍吗？我说没有，我靠着两个字走到了今天。就是：敬业。

盲人太可怕了

一天,我身体不舒服，就想早点处理完工作回家休息。接电话的职员来问我说，一个马泉营的用户要求调琴，我说那就派调律师去吧。她说"不是，用户问咱们的调律师都是什么人。我给她介绍，技术请您放心，这是一个品牌。我们的调律师都是盲人。她听到这里大叫起来，“盲人，不行，太可怕了。”她接着说，“我经常看中央台的走近科学，里边经常播放没有腿的人，或是烧伤的人，可怕极了。再说我现在心情极为不好，可不能让盲人来我家。”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听了想，我们有那么可怕吗？开始我不以为然，但我想到李老师说争取一个用户就等于争取了十个、百个。我想如果我不让她知道盲人是什么样的，她会觉得我们是怪物把。我按照来电显示的号码给她打了电话。我说我是北京陈燕新乐钢琴调律有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我也是个调律师，今天我正好没事，要不我给您去调琴？她听了很高兴，显然没有意识到总经理也是个盲人。我放下电话忘了难受，一脸得意的样子。会计正好进来，就问我高兴什么。我说回来再给你讲，她只要接受我调琴就能接受盲人调琴了。我用了两个小时到了她家。我感觉她的年龄跟我差不多，我一边工作一边跟她聊天。她说你可真幸运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总经理，我可不顺，我上学读到了博士，但毕业后换了几家单位都不满意。我说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幸运。我给她讲了我的工作经历，她听到最后大叫起来，“你原来也是盲人呀！”我点点头说，“没你想的那么害怕吧。”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我经常用我的经历激励她要努力。再后来她找到了一份她认为很适合自己的工作。

蟾宫折桂

可爱的阿姨

今天去空军大院调琴。这个姓孙的阿姨是一个半月前给我打电话排队的，我记得当时她给我打电话说：“我可找到你了。”她说以前这架琴就是我调的。当时我没在意，因为原来有一些客户我给他们调琴后，他们又找过有名的调律师。后来看到我有名了，就又来找我调。有一个用户居然没有认出我和十年前给他家调琴的那个调律师是同一个人。还是我认出了用户，告诉他你的琴十年前我调过一次。我认为虽然十年了，可我的技术当年也不差呀！现在约我调琴要排队一两个月，有那么多人都在排着。

在电话里就能感觉到孙阿姨是个热心人，她非要去门口接我。我一直是不愿意麻烦用户的，可阿姨的热心不得不让我改变了一贯的做法。孙阿姨看到我很激动，不过我还是没有想起她是谁。从见到我那一刻起，阿姨就紧紧地拉着我，好像怕我跑了似的。跟她往她家走的路上，她说她找了我九年。从97年我第一次给她家调琴后，她就一直记着我。后来我的电话变了，她想了好多办法找我。去一些琴行找，去各区县残联找，到电视台找，还问遍了亲戚朋友，都没找到。阿姨找不到我就一直不调琴，等了我八年，琴坏了，才经人推荐找了一位调律师。那人听阿姨说我好，就说“你还找她吧，她都把您的琴调坏了，你必须换零件，否则琴就没法弹了。”阿姨没有听他的。一年后，也就是在前不久阿姨终于找到了我的电话。我听了有点震惊，竟有客户为了找我费这么大劲。我看了她的琴，不像那个调律师说得必须换零件，修修就好了。我调完琴，是上午十点多。阿姨把中午饭都做好了，让我一定吃完再走。我闻到了饺子的味道，不由得想起了姥姥。姥姥认为最好吃的就是饺子，所以姥姥经常用饺子招待客人，姥姥生前也像这位阿姨一样热情。我真的还不想吃饭，但是我被阿姨感动了。阿姨给我准备的饺子是芹菜馅的。我从小时候就不吃芹菜，我看着阿姨真的很像我的姥姥，阿姨准备饭不容易。如果我说不吃芹菜，阿姨会像姥姥一样有待客不周的想法。看着阿姨很热情地招呼我吃饭，我的眼睛湿了，我吞下了芹菜馅饺子。吃完饭，阿姨把我送到了车站。我上了车，阿姨在恋恋不舍得说，“你换了电话一定告诉我。”

我在车上想，我并没有给阿姨多做什么，只是做好了我的本职工作。但我在阿姨心目中占有这么重要的位置，阿姨找了我九年。有时候我也会抱怨用户对我不信任或者当敌人。以后我再遇到误解会想起阿姨的。

要调琴，找盲人

现在，我们公司已经面向全国开展业务了。我们这样做，不是为了挣钱，因为有时我们去外地调琴，只能挣回食宿费。我们是为了让全国的人都知道盲人能调琴，而且技术好。我看到了公司职员的努力，我看到了用户们的支持。我热爱我从事的工作，我把每一个用户都看成一本书，书里有很深奥的知识和许多做人的道理。我要从中学习他们的优点和长处。

经过我们的奋斗，也许五年或十年，希望国内会流传着这样的口碑，就是：“要调琴，找盲人。”

不论以后的路有多么艰难，我都会努力地往前走。我们的事业必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