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旧故事》旧相片里的微光

丑石

　　我和母亲赶到县城时，已近中午。三十里地，两个人走了接近三个小时。我太小了，像个拖地的尾巴，没走几步就蹲在地上，说肚子饿。母亲很容易识破我的伎俩，敲开一枚鸡蛋哄哄，就能再赶一段路程。其实大多时间是伏在母亲背上的。母亲的汗水顺着发髻，流到脖子上，又钻进衣服里，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汗味儿。
　　
　　母亲说走就走，因为她实在想念自己的儿子。大哥十七岁时就随舅舅去了东北，再没来过。父亲病了，看好也成了半身不遂。没人来给二哥提亲，眼看着到了二十好几，只好沿着大哥走过的路，去了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脑子灵光的三哥，早看出家境的窘迫，不顾劝阻，参军入伍。
　　
　　驻地并不远，济宁行署鱼台县。
　　
　　第一次坐绿皮敞篷车，我的眼里满是惊奇。大略一生所有的记忆就从六岁那年开始。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哑巴，别人说话，自己总是睁大眼睛，听听，想想，就是不肯发表自己的看法。一路上，尽管坐在车里东倒西歪的人们有说有笑，而我只注视快速后退的树和房屋。
　　
　　我习惯于安静。人无论在什么地方，只看见别的事物在赶路行走，我还在专注地盯着某处。
　　
　　那种镇定，在现在想来该有多么不合时宜啊，当绿皮敞篷车开进车站，我紧紧拽住母亲的双手。到处是陌生人的面孔，到处是陌生的景象。我很怕有一个人从旁边走过来，将我抱走，从此，和母亲切断所有联系。
　　
　　这是一个盛产水稻的地方。大概正值灌浆扬花的季节，大地上弥漫着一种谷物的清香。驻地，是整齐的一排红砖瓦房。房前的空地上有各种训练器材，简陋的砖砌乒乓球桌面，木桩子扎起来的篮球架。每天早晨，三哥他们听见嘹亮的军号，就在这里立正稍息和跑步。营房的前面是马路，马路旁边载着高大的白杨。常常看见绿漆卡车和吉普，绝尘而去，并不在我凝视的眼里稍停片刻。马路对面大概就是兵器库，掀开草绿色的帆布，可以看见一门门森严的大炮。像我一样，习惯了在某个角落，静止，蹲守，目光如水般想一个人的心事。
　　
　　白天，三哥和他的战友兄弟们拉练，或参加各种农活。据说边上的很大一块稻田就归营部管理。我想这是真的。中年以后的三哥小腿上爬满粗大的蚯蚓，静脉曲张。一到阴天，隐隐作痛。当然，三哥也从部队带来了某些好的品格。比如带领村人拉电修路，直到从村委会退出的时候，身上还背着别人该交未交的钱款。三哥是个有组织纪律性的人，他一直这样认为。五大开国元勋的画像，挂在书房，大略某些信仰早已坚定在骨子里。
　　
　　夜晚来临的时候，整个营部的人围在营房前的空地上，看电视。雪花在眼前飞舞，噪音不绝于耳。而每个人都那么安静，屁股底下坐着小马扎，不时地把我在他们中间传来传去。记忆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过去了三十年，每当遇见三哥的老战友，我们彼此依然熟悉。我想，大概那时都是孩子吧。他们是孤身在外的大孩子，我是闯进他们记忆里的小孩子，孩子与孩子之间，只有清晰的印记，而无其他。
　　
　　过了两天，三哥请了假，带我和母亲到附近的集市上去转转。清水河，也是我记忆里最清晰清澈的一条他乡之河。水面很高，而我的眼神又过于专注，牵着母亲的手，看河里飘摇的水草，和游泳的鱼。桥就在脚下疾速行走，让人眩晕。我解释不出其中的奥秘，问三哥，问母亲，始终没有明确的答复。
　　
　　我一直认为照相是三哥的一次预谋。当走进集市的角落，一座简易的照相馆时，脚步略有迟疑。随后，被母亲一把拉了进去。照相员只在阳光下晃了一眼，一直到走出照相馆，我也没看清什么模样。
　　
　　照相馆里黑乎乎的，像走进一片漆黑的夜里。照相员在黑暗中高诉我们如何排列，如何表情，然后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摁亮镁光灯。镁光灯刺眼地一闪，我知道，我的一部分记忆将从此留在了那里，无论时光如何变迁，那个地方物换星移，而我始终站在原地。
　　
　　我站着的样子有些夸张有些可爱，但更多的是质朴。脚上穿着母亲做的布鞋，下身是一条臃肿的薄棉裤，上衣是三哥的衣服改做的小号军装，火车头帽子的帽檐上，缀着一枚鲜红的五角星。
　　
　　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远行。也是仅有的一枚童年物证。
　　
　　一张小小的照片，虽然很多地方已经剥落，而我的眼神依旧清澈如水。我知道，透过一张相片的微光就能看见母亲辛苦操劳的一生。也能看见大孩子的三哥怎样一步步走向成熟，负担起我们整个家庭的重任。

毛毛

好帅的小伙子{:soso_e179:}

丑石

{:soso_e106:}嘿嘿，就是，谁家的帅锅呀，无家可归的孩子。
问好毛毛版主。

~月朦胧~

{:soso__9914790449749113136_2:}

~月朦胧~

非常珍贵滴黑白照片呢{:soso_e182:}

~月朦胧~

老照片，旧故事~好{:soso_e142:}{:soso_e163:}

~月朦胧~

介可是活动第一帖，特别感谢楼主{:soso_e181:}{:soso_e160:}

~月朦胧~

{:soso__4271732016769448220_3:}

静听花开

写得真好！好文采！
照片也好老，不过很爱看。

猫曈

谢谢石头哥哥~~{:soso_e178:}

猫曈

石头哥哥的字，一如既往的有味道。叫人看完不忍释卷

丑石

~月朦胧~ 发表于 2012-3-26 21:25

谢月版哈~~~~~~~{:soso_e175:}

丑石

静听花开 发表于 2012-3-26 22:22
写得真好！好文采！
照片也好老，不过很爱看。

听时间滴答走过，听花朵悄然开放，问好花儿开{:soso_e160:}

静听花开

丑石 发表于 2012-3-27 00:17
听时间滴答走过，听花朵悄然开放，问好花儿开

感谢聆听，一起品味真实的人生。{:soso_e163:}

漫海

拜读，好文字。问好楼主。

紫晶儿

看到石头的庐山真面啦！帅啊！
文章写的真好！

漫海

很有历史厚重感的照片，嘿嘿。。

梦飘零

一张照片，珍藏了这么久，珍藏的还有儿时的记忆。

李修玲

那帅小子是谁啊，介么招银疼。{:soso_e151:}

南南

往事越陈越有深厚的记忆！{:soso_e100:}

碧天

我看到一个传统贤淑的中国妇女，还看到一个纯朴天真的中国男孩。有浓烈的上世纪中国六、七十年代的味道。好文章！{:soso_e179:}

醉笑陪君三千场

　一张小小的照片，虽然很多地方已经剥落，而我的眼神依旧清澈如水。我知道，透过一张相片的微光就能看见母亲辛苦操劳的一生。也能看见大孩子的三哥怎样一步步走向成熟，负担起我们整个家庭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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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张老照片，都是一部历史。关于家庭，关于亲情，关于生命的成长，关于爱。

梦m

一张照片
一份亲情
一段记忆
一截成长的历程

梦m

问候石头
祝全家安康

因为爱所以爱

看起来确实是个很安静的孩子{:soso_e179:}

追梦人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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