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心版杀录 [复制链接]

香尘

主楼

发表于 2009-12-31 19:0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云心版杀录

浮生梦中云心楼，青山绿水流云岫。
云心楼里香尘瘦，浅醉闲眠忘世愁。
酒盈樽，香满楼，临风自唱逍遥游。

一月三日，大吉大利，诸事皆宜
这里是处酒楼，叫云心。
云心深出，正风生水起，波涛暗涌。
我叫香尘，低眉敛目懒懒坐在云心楼靠窗的一角，清酒一壶，
浅酌慢饮。
楼下庭院，数枝冷梅香破冬，风雨一重重，眼前香尘几日红？

夜来临，并加深，西风越来越紧。
分明看不到什么，听不到什么，云心楼充斥的杀气透过衣裙渗
入我的皮肤。
我叹口气，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然后借着酒杯的反光观察酒
楼中的男男女女。
江湖是谁的江，谁的湖？我不知道。
我只清楚一点，要不被人杀，只有找出该杀的人。

我感觉杀气来自酒楼的南边第一桌。
一个男人，普通青灰衣衫，鞋帽，没有特别的装饰，也没有任
何出跳的颜色。
越普通的人才越可怕，不起眼却也无破绽，叫人无从真正判断。
我是女子，女子喜欢跟着感觉走，我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是普通
人。所以，就是他了。
昔时王孙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他叫燕子。

燕子，门派不祥，出身不祥，真实姓名不祥，战史：大小出手
198次，无一失败。
他叫燕子，因为他的轻功“柳月杳杳燕无影”。
据说某次为了博得秦淮名妓温如玉一笑，他一夜赶路去三百里
外采来姑苏慕容家那年春天开的第一朵玫瑰，玫瑰送到温如玉面前
正好含珠带露似开微开的最美姿态。
一个行走江湖有着如此本领却刻意隐瞒很多身世的人，肯定藏
着极大的秘密，做着极其秘密的事情。
杀手，是最需要这种要求的职业。

云心酒楼很静。
这静静得小心翼翼，声色惊心，犹如自知难逃劫数的人在等那
天外一剑。
或许惊雷总要在无声处听得，恰如好诗总要在刀丛里寻觅一样。
有风吹来，吹得一扇未扣好的窗门支格支格作响。
每个人都在判断，都在等，等等无可等的刹那。
如同一阙写就的好词静静守侯在千卷万卷里等慧眼识它的人徐
徐展开吟诵一样。

有人动，是个女子，一身江南打扮的女子，她叫花雨荷塘。
其实我知道，她叫唐荷，是四川唐门的人。因喜欢江南的莲叶
何田田，便涉江采芙蓉，流连于江南各地。为了免去江湖中不必要
麻烦，她对别人说她叫荷塘。
花雨，是她的暗器，独门暗器。
谁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暗器，知道的人都死了，死时的表情是欲
仙欲死般黯然消魂，四周是五彩缤纷露色生香的各种花瓣。
似乎人生到此，纵然一死，已无需挣扎，花雨如梦，一场温柔
快意的梦，何不享受。
唐荷动，她的花雨未动，她只是提着酒壶柳腰款款一步一风情
地走到她邻桌一个大胡子男人面前，倒酒，敬酒，饮酒。
隔得远，我听不清他们之间的招呼言语，光看姿态，倒酒，敬
酒，饮酒的无形过招分明是两个旧相识却不是好知交，甚至隐隐透
出一种敌意。

大胡子，大胡子。我脑中跳出一个江湖中名满天下的人，玫瑰
之冢。
江湖传言中他是个神秘莫测的人。有人说他其实就是神龙见首
不见尾的捕神严谨，有人说他其实是个随意而为的赏金猎手专门惩
奸除恶，又有人说他其实是沽名钓誉披着羊皮的狼是最狠毒狡诈的
杀手组织“花落无声”的头领。
大胡子是他的标志，甚至一度成了江湖的时尚潮流。
那时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模仿的大胡子男人，大胡子是他们
心中的侠气，义气，是光也是热。
我心中翻出与玫瑰之冢有关的所有江湖事件，他嘻笑江湖，浪
荡天下，诈醉佯狂，长歌当哭，似乎所有事情都很清楚，但细思量
又都很模糊，如同一场场隔年的雪，想得出那种白，那种铺天盖地，
却想不出飘落前融化后的丝毫风景。
任何事件都处理得干净利落，甚至只是简单，如孩子玩泥巴一
目了然的简单。
这其实不是简单，而是一种深，深不可测，深不见底，深埋一
切的深。
玫瑰之冢把花雨荷塘敬的酒一干而尽，连干三杯。
我心脏骤缩，不由双眼凝注。
酒尽三杯后，玫瑰积成冢。这是他每次动手前必做的姿态。
玫瑰一出，伤心无数，若不伤人，则必伤己。
他的目标是谁呢？谁会如此不幸？

黑暗早已经降临，下面该是死亡了。
楼外街上三更更鼓响起，声声断魂声，欲断谁的魂。
燕子北飞，这样寒冷的天气，燕子不是都往温暖的南方飞了，
怎么会离群北飞？
北飞的燕子不是天空中那小小的雀鸟，他是那个带着杀气的男
人，燕子。
燕子一振翅忽然变成了鹰，一旦成了鹰的燕子只做一件事情，
杀人。
他飞去的方向是玫瑰之冢的方向，他飞去的速度是比流星还快
的速度。
他手里有短刀，雪亮的刀锋，又薄又利，闪着寒光。
猝然的发难，不可思议的速度，切金断玉的刀，这是种雷霆万
钧的气势。
这气势代表他要杀那个人，那个人就肯定会挨上这一刀，想不
死那是做梦也难了。
燕子的刀在离大胡子脖颈一尺的地方骤然停顿，身形也骤然停
顿。
他看到了一朵玫瑰在自己胸前一寸的地方绽放，那是一把剑柄
如玫瑰，剑身红如正在盛放的玫瑰般的红，传说中的玫瑰之剑。
那温柔的玫瑰红，在摇曳的灯火里徐徐艳丽，新鲜如初恋情人
缠绵悱恻的梦幻，然后在梦幻中把最细微旖旎的事情放到无尽大，
把无尽大的爱情放到最强烈的焦距上。
一个人面对任何事情都有办法都会思考，但面对爱情呢，只能
在窒息中束手无策地僵持与等待，等待爱情来或去，笑或哭，伤或
痛。
燕子不是燕子，燕子是人，燕子遇到如爱情般的玫瑰之剑，也
只能在窒息中束手无策地僵持与等待，等待生或死。
玫瑰之冢没死，燕子也没死，死的是他们的刀，他们的剑，刀
剑渊亭岳峙针锋相对地死在那僵持的一招一式之中。

有女子声音突然唱起楚人的歌。起调微微有些低婉，像古琴中
几个低调一起拨响，音中的情切犹似高山流水的乍鸣。凄切而低婉
的声音，像把贮积在暗暗流年里的无数悲思击破成碎冰，刺伤听者
的心头。
没想到，素有“天下第一音”之称天水门门主木弋如歌木姑娘
居然也在此地。
我顺歌声望去，只看见一袭白色斗篷，临窗而立的背影。
纯得如一朵在夜晚乍放的白玉兰，但又定得像香龛里的淡烟，
那么清丽的开在那里，比玉洁冰清更明净，却又飘忽无定，如同她
的歌声。
她的歌声，从不杀人，只救人，救不该死却要死的人。
她的歌声据说只对她心中确定的听者有效，一如观音慈悲的咒
语，声声化解戾气。旁人听来不过是一曲只应天上有，不入人间烟
火的绝妙佳音而已。
今夜，她在对谁而唱，燕子还是玫瑰之冢？
今夜，她要救的是谁，燕子还是玫瑰之冢，或是楼中所有无辜
的人？

起风了，寂寞的风，寂寞的林风。
她叫林风，一个艳采里带着瘦思的女子，那瘦思因为寂寞，更
因为她的武器一条叫寂寞的鞭子。据说她鞭子的招式寂寞十八段，
一出手如同一阵风，叫人无从捉摸，进而也就无从防守。
在她鞭子下逃生而出的江湖人士曾如此形容，你先会觉得自己
是一个极其孤独寂寞的人走在万籁俱寂漆黑一片的街上，忽然看见
一间屋子里燃起一盏灯火，于是无由的寂寞便漫天随风涌卷而来，
吞噬你，直至没顶，一点余地也不留。
所以她喜欢叫自己寂寞林风。
她出手了，鞭子舞向玫瑰之冢，很轻很柔，轻柔的寂寞的舞似
乎已经舞过长安舞过洛阳舞过千山万水终于靠近目标后气定神闲地
悠然舞向江南的水岸。

我吃了一惊，难道她与燕子是一起的，若是这样，那我便不能
坐视不理了。
风很淡，像烟一般抚起我臂间的轻纱，就让这来如春风去似浮
云的纱网住那叫人断肠的寂寞与寂寞林风吧。
我甩出微绿飘渺地披纱，这是我的绝技“香消玉烬散做尘”，
我出招的时候犹如把黑夜换做岁月的微光，映照一段段沉浮，让敌
人逐渐失去自己的感觉。

一条鱼，一条在风里，寂寞里，纱网里还可以自在穿梭的鱼，
这是什么鱼。
不是鱼是个人，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她叫自在小鱼。
她体态娇巧，长法束起，额前留着刘海，一袭粉红束腰衫裙，
青春盈盈的穿梭至玫瑰之冢的背后，站定。
然后笑嘻嘻看着我的轻纱与林风的寂寞在她身前纠缠翻动，毫
无惧色毫不在意，还拍手叫起好来。
我松口气，看她装做不经意维护玫瑰之冢的姿态不会是杀手燕
子一起的。
命运，就这么把云心酒楼里的几个人绾结在一起，让我们浮沈，
让我们挣扎，让我们纠缠在其中，而它以一双冷眼看人性的善恶在
争斗中发出火花，不管是光芒万丈，还是黯淡如萤，最终的答案无
人知晓。

从楼梯口上来一个男子。他二十五六，穿着深蓝锦袍。
腰间随随便便系着根黑色腰带，带上随随便便的插着把剑，陈
旧却镶金嵌银的剑鞘。
他的眉毛很浓，鼻子很直，一双发亮的眼睛透出冷厉。
他是谁，一向自傲于对江湖人事了如指掌的我居然毫无印象。
燕子死了，死在这男子随随便便的一剑之下。死在这男子趁人
之危冷酷无情之下。
他掏出一方白手帕抹去剑上的血，开口说我叫孙思欣，初入江
湖不久。
剑回鞘，手帕随随便便一扔，触目惊心的红与白飘落地上，一
个生命的辉煌，就这么
沉寂，绚烂就这么被剥落，而后逐渐褪色，遗忘如一声叹息的
悄然消失，如一张秋天落叶的腐朽分解。
江湖永远是前浪推后浪，无名的有时候比有名的更可怕，因为
无名的人没有太多规矩被束缚手脚。

一月五日，大雪，大凶。
云心酒楼，香花美酒，花香醉人，酒更醉人。
这应当是多么欢乐的时光，多么欢乐的人生，却偏是月黑风高
杀人夜。
昨日相安无事，看来匿藏的杀手暂时不敢轻易动手了。我悠闲
地临窗赏雪。
雪，纷纷沓沓，婷婷皑皑，一天一夜的洒落铺出了厚厚的一地
纯静。
枯藤，老树，枝头、渡桥、瓦檐、庭阶都消失在白雪里。
看着那白，白得竟有一种轻柔的温暖，而忘了身边彻骨的寒，
教人忍不住伸手一捧。楼边庭院那株老梅，几朵俏生生的红梅破雪
而出，灯火照映里那嫣红才衬托得四周有了雪的凄艳，雪的孤清。

歌声起，那是一首婉转灵犀的曲子，从楼后的云心客栈传来。
一定是天水门门主木弋如歌木姑娘看雪兴起忍不住清歌一曲了。
仔细听，这曲子陌生听来却真实的熟悉，似乎每个人的心灵都
曾唱过它，似乎午夜梦回里曾唤过它，似乎七世三生都曾听过它一
般。
相思不是相思，执手不是执手，犹似春阳暖和了寒冬，烛火照
亮了深夜，教人没法拒抗的温暖亦真亦幻生风开花般植入人心扉。
我就这样在晚来雪意森寒的时分，在这段天涯浪迹的的时间里，
在暂时驻足的云心酒楼里亭亭玉立，有炉火正在暖着一壶可以让我
斟饮的酒，有不近不远的绝世歌声入耳，有迎面雪花入手即融的温
柔。
这样的人生里，若能对着一位知音，映着晚灯，倚着栏杆，我
就不用求甚么了。只是这人生里有些事，无论人事怎么努力，都胜
不过天意的一个疏失。那人啊，渐行渐远渐无书，咫尺成天涯。没
有灯前倚栏的人，空掷伤怀，也只不过是一抹无寄的烟花。

歌声骤断，那断是嘎然而止毫无余韵的，不似木姑娘自己停止
的。
出事了，我朝楼后客栈飞奔去。
她死了，天水门门主木弋如歌死了，被人绞杀在她房间的窗前。
谁如此伤天害理，这般慈悲善良的女孩子也杀害。
绞杀，我忽然一怔，倒吸一口寒气。有人要嫁祸于我，所有人
的武器只有我用轻纱，所以我杀人的手法就是，绞杀。
是香尘杀的，有人混迹在人群里说。
那么凶手就是香尘了，有人接口，我看去是寂寞林风。
有一些蛛丝马迹忽然豁朗，燕子是杀手，林风在前日一战如此
维护他，那两者之间定有关联。
前日林风在燕子死后说的一句话中有“我固守诺”四字。他们
之间有什么承诺可以守呢？而且杀手与杀手之间才可以交流才有机
会承诺......
我越思越寒，穿过人群，立到她面前，指着她的脸说，你是另
外一个杀手。

花落无声，花落无声
我的右边有漫天的花雨无声袭来，这种突袭，绝对比几百支箭
一齐向我射来更可怕十倍，是成千上万比箭还锐利的五彩繁杂的花
瓣。
这么艳，这么美，艳美得让人失神，让人忘却一生里许许多多
的风霜，让人想迎上去沐浴芬芳的花雨，哪怕繁花落尽后，生命也
随之落尽。
我后退飞跃施展出蜻蜓三点水，在空中挥起轻纱，没有阻挡，
谁都阻挡不了也来不及阻挡那种窒息的风情。
作茧自缚，我用轻纱把自己全身缠绕，守有时比攻更有效，何
况我的轻纱是天蚕丝所编制，细密坚韧，胜似软甲。
自在飞花轻似梦，我把自己隔离在梦之外。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晚来的是寂寞的风，寂寞林风。
她的鞭子如毒蛇吐信般扑向我的面门，快，准，狠，叫人避无
可避。
我人在半空中，心却沉落海底般绝望。
寂寞的风，如梦的花，注定我要溺死其中，粉身碎骨了。

不对，那些千百片娇美的花瓣，明明破空而舞，舞我而来，忽
然柔弱无力纷纷跌落，萎靡落地。
原来花雨荷塘的心口，就在这一刹那突然盛开出一朵血色倾城
的玫瑰，玫瑰的血色在她的心口喷涌而出。
她就在这一刹那间失去了生命，本来全力袭击我的花瓣，也失
去力量，悉数落地，成了一地残红。
这是什么缘故，我吃了一惊。
花雨荷塘倒下的躯体后面，露出一张大胡子脸，原来是玫瑰之
冢出手阻止了一场足以杀死我的花雨。
要死了，要死了。我一分神竟然忘记那迎面舞来的那条叫寂寞
的鞭子。
我在空中慌忙转换身法，向后翻仰，翻仰中解开缠绕全身的轻
纱。
作茧自缚，我苦笑，真是作茧自缚，可怜断送了自己性命。
鞭子突然不可思议的斜了角度，朝我左侧滑去，滑去的速度更
胜刚才，刚才若只是风，那么现在就是疾风。

疾风到处，那个随便随便的叫孙思欣的年轻人死了。
他正专心验看木弋如歌的尸体，寻找杀手遗留的破绽。
世上要成功立业、完成任何大事，都需要专心一致，不专心，
就难有完美。
这个看似什么都随随便便的年轻人其实一点都不随便，而且绝
对是非常专心的人。
因为从前日他刺杀燕子的那一剑我就看出，那一剑，只是随随
便便一剑，但这一剑包含了多少岁月的苦练，多少心血的消耗。这
样的一剑与随随便便的气质融合完美，不专心怎么可能做到。
但是，专心，有时候也害死了自己，沉浸于一件事情的研究，
忘却身外的狂风暴雨，暗箭冷枪。
所以，他死了，死在寂寞林风的鞭子偷袭之下，也死在他自己
的太过专心之下。

我快速稳定身形，双手握紧轻纱，眼睛盯住寂寞林风，我知道
我是她的下个目标。
刚才她所以不杀我，因为她对一击杀死我没有把握。
杀手，一个好杀手，最需要把握时机在一招之内让对手致命，
所以她选了孙思欣，一个对她毫无防范的对手。
她既然暴露在我眼前，我既然知道她是杀手，虽然我不一定是
她的对手，我还是要努力放手一搏，不管胜负生死，惟有努力，才
能争取。
掉下水在水里等死的人，可能就真的死了；掉下水里拼命抱住
根木头的人，可能就活得了。这个是我一向行走江湖的准则。
在江湖的漩涡里，有时候想抱住根本头，不给它溜走，是需要
很大的决心与力量，而我从不畏惧，因为这就是决定生死成败、荣
辱得失的关键。
所以，我一直有惊无险安然存活到现在。

现在，云心客栈前的雪地里只剩下四个人，我，玫瑰之冢，寂
寞林风和自在小鱼。
地上的雪，白的纯白，红的惊红，叫人看着如同暗夜里牡丹盛
开一地，诡异到心惊肉跳。
小鱼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害怕到退缩在屋檐下的角落里，充
满惊惧的眼睛扫视着我们，分不清楚杀人的人里到底谁好谁坏，谁
会出手杀她。
寂寞林风与我相隔三丈面对面对峙着，握紧在她手中的鞭子如
灵蛇般在原地蜿蜒抖动，随时可以腾起啮咬的姿态。
只有玫瑰之冢在动，不，是在走，慢悠悠地走，如同在雪地里
寻章撷句欲参成诗的悠闲。

我本不想杀你，但是，谁叫你是“花落无声”的杀手，而我是
六扇门里的捕神。玫瑰之冢走到离寂寞林风一丈远的地方立定，开
口说。
你真要杀我吗，那你杀吧。林风突然把鞭子扔到地上，闭上双
眼，一副引颈待毙的样子。
你不该杀小孙的，知道吗，他是我的搭档，也是吃公门饭的捕
快。杀其他人或许我还给你机会，但是杀了他等于犯了天条，所以
我只能杀你。
花雨一开始就叫我联手下杀了你，但是我怎么也狠不了心，我
知有今日，但我不悔当初，你杀吧。林风紧闭的眼中滑下了一滴泪，
像是一阕词写到绝处时的一个句号。
轻颤的身体，寂寞掠过的是一场轻风或是情风？这两个人之间
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故事纠葛。我无从思索，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
无关风和月。
把你的剑借我一用，我自行了断，也不为难你。林风忽然睁开
双眼，眼神哀伤欲死。
玫瑰之冢摇了摇头，脸色亦是悲戚，长叹道，我下不了手，也
不想我的剑沾了你的血，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楚。
你不杀我，也不肯借剑，那我杀她。话音一落，她拾起地上的
鞭子闪电般挥舞向我。
我出于本能，轻纱撒开，层层围裹向她。
中途，她忽然撤了鞭子，任凭我的纱把她围裹成茧。
出于捕快的职能，玫瑰之剑出鞘欲阻止那向我挥来的鞭。
鞭子消失在地，剑失去了目标却收不住去势，刺进了林风的心
口，艳丽的玫瑰盛放，盛放，犹如罂粟的奇幻迷毒，同时毒伤了刺
剑的人。
寂寞林风，寂寞林风，她躺在我的轻纱里，带着心头的那朵玫
瑰，微笑着睡去，如婴儿般纯净无梦。
人生里有些事，一失足即成天涯，纵然无歌，但能无撼。我想
她是如此了。

云心酒楼，空荡，不失暖意。
我从红泥小火炉上提起热热的美酒，倒进两个杯子。
一杯我的，一杯玫瑰之冢的。
他把酒一饮而尽，开始叙说整个故事的始末。
燕子在一次江湖恩怨中，遇到了天水门门主木弋如歌，惊为天
人，心生爱意。
他冒险深入皇宫，欲盗千古名琴“焦尾”送于意中人，美人一
笑值千金，而美人一歌是值性命相搏的。
偷盗失败，也引来公门捕快孙思欣的追捕。
云心楼，本是燕子与木姑娘约好相见的所在。
玫瑰之冢，力查杀手组织“花落无声”很久了，始终查不出谁
是这个组织真正的首脑，只是心中有了两个怀疑对象，花雨荷塘与
寂寞林风。
双方明里暗里交过几次手，不曾想因此与寂寞林风生了情愫，
无奈各有所疑，感情也就各无依凭，彼此也只得心知，表面装做不
知。谁知道结局如此，自古多情空余恨。
玫瑰之冢是追踪她们来到云心酒楼的。
燕子是寂寞林风的弟弟。
云心楼的这场厮杀便是由这许多错综复杂的巧合引发。
我和小鱼最是无辜，只是路过的行人，只是正好在这个时候进
云心酒楼喝酒吃饭，只是我们也是江湖中人不是平民百姓。
八个人，五死三活，活着的，或许只有我最把此事看得云淡风
轻了。

在江湖里打滚摸爬，要明白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霜风刀剑惨烈
血腥，躲不掉就要努力活，活下来就要忘掉，何必让自己的心被吹
皱了水色，催老了山光。
小鱼大概初入江湖，早被那片血杀惊落得呆怔，我把她从屋檐
角落拉回酒楼，她居然形同木偶任我牵引，元神似乎不知游荡到哪
里去了，久久不肯回来。
玫瑰之冢喝尽我壶中所有的酒，转身踏出云心酒楼，走向掩盖
住所有路的雪地。
他的身影，心丧欲死。心丧欲死就是，就是活着而没有期待，
就是没有任何期待的活着。

我解下腰间的玉箫，轻启朱唇，吹起《梅花落》。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它进入耳里，索绕在脑里，迂回在
心里，直攻入愁肠，百转无人能解，纠缠化成郁结。不哭一声，不
诉一声，婉转淡然中就把人的记忆导引向要忘了的那一段沉浮，把
白昼的亮暖换上黑夜的寂寞，让人在岁月的片段里沉陷挣扎，并且
不再快乐。
雪，这天上的花朵，开始群落而歌，群落而喧，似要宣告一场
寒冬的威仪。浪淘尽，鱼龙舞，纷扬出一折落幕的悲歌。
从窗口飞入，飘落到我脸颊的雪，融化，像一颗颗突如其来的
泪，我用手轻轻拭去。
我知它们是雪，只是雪，从天上，始于孤零零地一失足，然后
亘长的在空中绵密，最后下得漫天漫地融化成江湖。

（完）

口气, 香满楼, 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