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2645|回复: 3

陀螺烟光 [复制链接]

青苗流火

主楼

发表于 2012-2-18 15:4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我摊开那张地图。薄昼里的麦草如黄云般飘荡在玻璃做的车窗里，田埂上，篱笆疏落的红霭中，麦田刮过的春风裂口处游离着无家可归的界碑，灰白色，像手掌里微缩的胶卷被抛在脑后的地平线上，那是祖先遗留远古的图腾。太阳冲破雾水直直打下，三月的山峰如一幅逼真的视像陷落在沙发深浓的褐色皮革里，粗壮的黑影摇摇欲坠的靠在黄土垒成的干燥多风的墙上；发出青葱一样的火焰，厚重的好象塞上燕脂凝冽的紫血。微光清凉，他听见自己的身体越过晴云，越过石塬，脚步近了，竹林的尽头连着炊烟，好象村庄千年的叹息。
　　那个四月，我骑车迷失在这个荒凉的城市的尽头，穿行在鲜花浓簇的马路上。透过天空，紫藤曼绕的围墙回响着铃铛的清香，汗腻在手，潜藏在脖颈的围巾里，我看见街角的碧桃在参差琉璃的古瓦的缝隙里吐出鲜红的蔓丝，抬起头，操场上晾晒的的被单干爽得犹如雨后的原木，鼻子里，手上，丝绵流出的有洗衣粉干净的味道。耳间晕迷的力场回旋中，明亮的太阳像燃烧的碳粒，黑色的原子在手心低盘，散逸出的毒素飞快的掠过屋檐橘红色的漆皮，染上了过往匆忙的行人，将他们都藏在琥珀圆状的晶体里。我和小米点点头，电线杆好象细小的蚂蚁，蹲在电线杆旁，专心致志地数落在上面的鸽子，我听见它的羽毛深处有一小快红色的斑点，活象瓶子里滚落的药丸，那是太阳灼热的眼睛撕破的伤口。
　　弄堂口的波斯猫在屋顶上嘶鸣，干哑的声音好象留声机里那个落叶般的贵妇人，我闭起眼睛都知道。我摇摇手，你下来玩呀，它盯住我不出声，漆黑的瞳仁深处在转动，空洞寂寞得好象礼花绽放后黑夜下悬浮的写字楼上幽暗的影子。它让我想起了芙蓉街。芙蓉街是一个柔软的地方，那里，雨后岩石的缝里常年开满润泽的青花。肉桂飘香的季节，晚霞鲜明如火，好象含烟懒散的老人，我和丽打马穿过紫棉，穿过松林，花蜜做的空气里蒸蕴着松果汁液的清凉，当白色的雾霭爬上后坡竹林的跟露，我看见红鞋黑袜里丽的身影好象厚质的油画，散发着山洞里特有的粉蛾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光感杂志上墨印的味道。我挥挥手，想要拿掉丽在我心底的剪刻的影子，我听见高大的榕树下阴冷的芍药在墨染的清波里无声的妖娆，月亮像一阵风推着波纹晃动，那是迷娘的药酒。
　　四月的太阳好象酒神催情的鞭子在干裂萎缩的大地上撒满香料。我回过头，看湖光深处织起鱼鳞色的锦纹，晴天的光好似针脚上细密的丝线，穿过鱼塘，穿过水廊，穿过中央宝鼎的厢房，最后斑斑点点的绣在姑婆对襟旗袍的肉桂盘扣上。一切浮游离散的生命都在这个纷乱繁复的季节扑向盛大的绽放。我闻见离枝的扬花扶着风墙一阵轻旋聚拢在湖面上，点点涟漪，叠映起满院的离愁在心上。
　　泛舟当行，枯荷残黄的顶盖下游鱼散动着白亮的肚皮，在阳光下呼之欲出，好象会说话的眼睛眨现。青天一线，风都留不住痕迹，几只风筝淡定其中，如脱线的木偶任凭白云的拨弄。小米告诉我山沾过太阳是要变色的，我才不相信呢？你看，阳光被旁边垂立的新绿的柳丝滤走了热气，好象香烟过了就要消散了，光抹得淡了，湖心几座假山沉蕴得花岗岩吸过来，没有了颜色。石色与湖光涨起，好象饱含晕染的的暖色的墨块，不小心掉在水中挺立，显得突兀峥嵘。
　　我和丽买了几瓶饮料用吸管啜饮，路旁的桃林花色迷人，似欲照映。我看见丽的粉白的面颊上流过一丝红晕，如飞短的蜻蜓闪过，锁住满院的春光。沿着湖旁的长廊前行，花丛柳絮深处惊起一筒大理白色的拱桥，迤俪在水间，犹如台榭歌者的暖袖在眼中弄过。白玉桥是一个玲珑可爱的名字，在院里浑然的气韵中，它深藏在水中，很小，小得好象橱柜里墨绿皮包上那对白色的链扣；它很白，白得晚上砌不下一碗冷月。它让我想起了梦中那个脆弱的七宝楼台，璀璨的春光是飞不进去的。丽不喜欢断桥，因为它在许仙和白娘娘的梦里，是宿命下的轮摆，她告诉我白玉桥沾上人的脚印会变形的；那里，有桥底小心翼翼得用馍片喂金鱼的兴奋的小孩，有相互搀扶的欣赏夕阳红的老夫妻，还有珠光宝气的拍照的少男少女。我相信，我告诉她我的眼睛也会变得不一样的，你看，我的眼睛像魔术师的手，一下子就把水切开了，丽回过头，我的手里多了把精巧的玉尺，放在水中可以折叠，花坞的青蛙会告诉你的。
　　天色暗下来，静静听，流水声从脚下传来，我看见废弃的舢板班驳的皮肤上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好象草丛中隐伏的动物冷冷的眼睛注视着你。我和丽走出院子的大门，豆粒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浇湿了回忆，马路两旁圆木房顶的日本人开的小吃店在雨中瑟缩着身子，好象蜗牛的背壳，清晰而透亮。我点了几杯色流清冷的清酒坐下，丽肩上披着皮草拿着烤鱼走来，皮靴踏在木制小阁楼的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清亮的声音，活象酒吧温暖的木刻画，留有框底木屑清爽的味道。我打开软木塞，丽的眼睛对着我说了声，今天好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