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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书心瞬意 于 2012-1-8 18:19 编辑
我的伯父伯母是我的另一对父母,他们不曾生我,却养育了我。
在东北,惯常称伯父为大爷,伯母为大娘,我称伯父同大多数人一样,对伯母,却自小就直唤“娘”。“娘,我又胃疼”,“娘,学校明天开运动会”,“娘,我的手套破了个洞”……“娘”这个称呼有多温暖,娘就给我了多少温暖。
小时候家在农村,到了上小学的年龄,父母为了能让我和弟弟接受更好的教育,把我们送到了城里读书,他们在城里伯父家的附近买了房子,让爷爷带着我们姐弟俩。从小就爱哭又极恋母的我,忽然要同母亲分开,自然是哭得昏天黑地,爷爷虽然严厉却也拿我没办法,又舍不得打一下,除了给我讲道理给我买各种书,每天放学后写完作业吃过晚饭,带我去伯父家成了最有效的安慰。
很小的时候我就跟娘极亲,娘只有两个淘气的儿子(我的两个堂兄),没有女儿,这成了娘很大的缺憾。父亲说我小时候娘一直想把我过继到她的膝下,谁料母亲第二胎生了弟弟,从此一双儿女得了圆满,娘的心愿也终未能成。娘依旧十分疼我,常对人说我们家只这一个闺女,这闺女跟娘最亲。
我从小体弱多病,又早早离开母亲身边,常常自觉凄苦,于是刚到城里的几年,大半的时间我是跟娘住在一起的,从几岁时哭着撒娇钻她的被窝,到渐渐长大了仍要每天晚上抓着她的手才能睡着,娘弥补了我许多缺失的母爱,陪我度过了倍感孤单的童年。
娘身材矮小,相貌平平,但具有北方妇女共有的全部美好品质,勤劳,节俭,坚忍,善良。把侄子侄女视如己出,不辞辛苦,关爱照顾。母亲不在身边,太多次生了病,是娘照顾我,太多次受了委屈,是娘给我安慰。等到我读初中二年级,母亲开始不断生病,三天两头的住院,娘更成了我最亲近最信赖的人。母亲的病让我撕心裂肺的痛,娘是我凄惶无助时的心灵支柱和避风港湾,天大的事,总能被娘絮叨着慢慢捋顺。
伯父和父亲常笑娘絮叨,在我看来,娘只在小事上絮叨,真正的大事,娘比谁都坚定镇静。她说,没事,死不了人,慢慢就都好了。娘不善做细腻的表达,但在我心里,她是亲切并博大的女人。母亲病得最严重的那段日子,父亲家里家外自顾不暇,几欲崩溃,父亲曾对我说,我们现在的家,就像风雨中飘摇的小船。现在回想起来,不离不弃牵着这艘小船驶出风雨暗礁的,正是伯父伯母和我的姑姑们。
伯母身材娇小,伯父却伟岸健硕。伯父是整个这个大家庭的守护者。
伯父兄妹四个,唯一的弟弟正是我的父亲,另外两个是姑姑。伯父是真正的兄长,是我和众堂兄表兄弟的大家长。伯父平素威严中正,心思缜密,不苟言笑,让我既敬且怕,对我的教养甚至多于父亲,许多最朴素最本真的道理,都得益于伯父的教诲。
我怕伯父,不是因为他脾气坏,事实上,伯父是个宽厚平和的人,对我和弟弟堂兄表兄的教育——是的,我们这些孩子都或长或短地在他身边待过,都曾受到过他表面严厉实际却是极耐心细致的教育。上小学时功课之外,伯父会布置其他课业给我们做,有时写作文,有时做手工,有时画画写大字,伯父的课外作业丰富却不繁难,让我们动手动脑,培养了许多良好的习惯和兴趣,我爱画画,就是从小爷爷和伯父引领教导的结果。有一次,伯父给我和弟弟布置的课外作业是画速写,他让我们到街边观察来往车辆,然后画一辆自己喜欢的车。我记得很清楚,弟弟画了一辆有许多窗户的大客车,我则画了一辆小轿车,为了表现我的车比弟弟的名贵,我特意在车头上画了一面三角形的小旗子,第二天沾沾自喜地拿给伯父看,以为会得到表扬,谁料伯父指着车头上的旗帜问我,你看这画有什么问题,我抓抓脑袋,看不出哪里不对,伯父说,你画的旗一定是面铁旗,否则车在开着,旗怎么会朝前飘?我恍然大悟,羞红了脸。伯父没说过艺术来源于生活的话,但他教会了我细致观察生活点滴的重要。
上初中时,十四五岁,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班上开始不断有小男孩儿给我写纸条,放学后去老师家补课,也总有男生争着让我坐他们的自行车后座,我却不太敢。对于家中唯一的女孩,伯父在这方面对我的管教极严,他不会像爷爷那样,放学晚到家二十分钟就到学校去接,也不会像伯母那样有则改之,无则嘉勉的不时絮叨。但伯父会搞突然袭击,亲自去我放学的路上,去班级门口查一查。很不幸,有一次,我禁不住其他几个女同学的怂恿,像她们一样坐上了男同学的车,被伏击抽查的伯父逮了个正着。那天放学到家,我看到了脸色铁青的伯父,不用他说什么,我早已又怕又愧,哭得如泪人儿一般了,发誓不再做类似的事。直到大学时的初恋,交男朋友还是得了小姑姑的授意才敢的。那时未免觉得伯父太过严苛,后来才渐渐明白父亲把我放在他和伯母身边,他们其实比我的父母更多了一分责任和小心,又是女孩儿,打不得又骂不得,唯有苦心孤诣,悉心教导。
记不清多少次深夜伯父帮我辅导功课,伯母给我端来水果,记不清多少次伯父顶风冒雪陪我去医院打针,伯母在家把饭菜热了又热等着我……从小到大,他们为我的学业、工作、嫁人诸事费神操心寝食难安。或许在他们心里,名义上的侄女早被当成了女儿。我渐渐长大后,高兴时伯父偶尔会同堂哥表哥们一样,叫我“我们家的大小姐”。刚上大学时军训,没训两天,我被训出了急性阑尾炎,拖到医院去做手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见到闻讯匆匆赶来的伯父伯母,眼泪扑簌簌的流,伯父微笑着训我,“我们家的大小姐,多大了,还哭?”
去年八月份回家办事,事毕去看伯父伯母,因为回去匆忙,又怕父母担心惦记,就没有提前告诉他们,快下车了才打电话给伯父,告诉他和娘我回来了,伯父听了马上说要去车站接,推辞再三,他还是执着要来,一路上打了几次电话问我到哪儿了,语气之热烈迫切,让人疑惑这可曾是我儿时记忆中严肃的伯父。
一下车就见到伯父向我招手,远远的,我看到高大慈爱的伯父老了,身材依旧伟岸,脊背挺直,风中稀疏飘飞的头发却都已花白了。伯父目光炯炯,满面笑容,有三分像爷爷,三分像父亲,唯不再像儿时让我敬到怕的伯父。伯父领我回家,伯母做好了饭在等我,进门叫一声“娘——”旅途的漂泊劳顿一时全消,心中满是幸福安稳。
幼小离家,虽有爷爷照顾,依然有诸多惶苦,幸得伯父伯母庇护培育,我的童年得到的关注关爱其实更多。如今岁月更迭,年华荏苒,当我不再是小女孩儿,我的父母们也都老了。多了一对父母,多了一份思念和牵挂,也多了一份说不完道不尽的感恩和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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