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王柏棠博客 于 2012-1-1 21:09 编辑
我的故乡虽在江南,但我记忆中的寒冬,却是一副冰天雪地的模样呢。
农谚说:“一九二九不伸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刚进九,小河里、池塘里都结了冰。田里的水很浅,又是死水,冰结得最厚,像银色的盔甲铺盖在上面,冷飕飕地泛着光。
一天,我和村里的孩子们在冰上疯跑,看见田埂上一前一后地走来的村姑和小伙子,就一起扯着嗓子齐声喊:
天上起大风,
老婆撵老公。
地上打大锣,
老公追老婆
…….
那姑娘羞红着脸,咬着辫子跑了,小伙子却追了过来,嘴里不住地喊:
“让我逮住了,塞进冰窟窿,陪乌龟王八过年去!”
我们就往冰薄的地方跑,向他招着手:
“来呀,来呀,哈哈…..”
他站在那里,向我们下了一阵“糖果雨”,不追我们,转头去追那位低头小跑的村姑了。我们嘴里含着糖,含混不清地叫:
天上起大风,
老婆疼老公,
地上打大锣,
老公想老婆
……
立冬过后,下雪是家常便饭了。雪一下便是三两天,有时是一场连着一场。大人们喜欢下雪天。他们太辛苦了,下雪天可以安心地睡个懒觉,好好地歇息歇息;也可以聚在一起,听说大鼓书的来一段“罗通扫北”、“薛仁贵回窑”之类很提气、很忧伤的故事;要么走走亲戚,看看朋友,烤烤火,拉拉家常……姑娘们喜欢下雪天,她们可以偷偷瞄上自己暗恋的小伙子的脚印,精确无误地量下来,回家就关上房门,一针针、一线线给那前世冤家纳一双鞋。要知道,这可不是一双普通的鞋,因为它把一个少女的心跳、喘息和微笑全都纳了进去……我更喜欢下雪天,不光是因为雪天里妙趣横生,更重要的是可以跟着大人一起去走走亲戚,家中也可能来客人。无论是做客还是待客,都会有上好东西吃的,这可是我的最大愿望哦。
那年的冬天,下了很多日子的雪,家里却不见一个客人来。我急了,拿出了看家本领,又哭又闹,缠着母亲带我去看外婆。可母亲根本不吃我这一套,纹丝不动地坐在纺线车旁纺她的线,任凭我像我家的小黄狗一样在地上匍匐打滚。
我终于盼到客人了。来客是“光头书记”和一个瘦高个。他俩一进门,母亲笑盈盈地做饭去了。
父亲是队长,来我家吃饭的人自然不少,可这二位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光头书记”的模样很是特别,他的头发长在脸上,而脸皮却很滑稽地跑到了头顶上了,还光溜溜地发光呢。我望着他,只想笑。他待人特和蔼,吃饭的时候,非要我坐在他的怀里,还不停往我碗里夹菜。那菜在我的碗里堆成了小山尖,有大蒜炒鸡蛋,还有我最爱吃辣椒壳炒干泥鳅,辣乎乎、香喷喷的,这下雪天吃起来就更有滋味了。
“老哥,别把孩子惯坏了。”父亲说,“还不过来,没规矩的东西!”我很怕父亲,端起饭碗想溜,“光头书记”把我搂在怀里,说:
“别怕,是老伯让你不走的,不是你不听话呀。”他又摸摸我的头说:“唉,这孩子长得像瘦猴,该有点营养了。”
我胆子大了起来,也伸手摸摸他的头:
“老伯,怎么你的头上一根毛都不长呀?就像我妈妈的葫芦瓢了。”
老伯一阵大笑,用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
“你这个小坏蛋!”
这顿饭在哄笑中结束,瘦高个摸出了四两粮票、两毛钱,放在桌上。“光头书记”也从旧大衣的口袋了摸出一把钱,都是两毛一张的毛票,他挑出四两粮票和一张毛票放在桌上。父亲也没有推辞,和他们一起开会去了。
会议结束时,风刮的很猛,天上又飘起了雪花。父亲想留两位客人住一宿,“光头书记”不肯,说每天要到县里开会,今晚必须赶到公社里去住。母亲端来两碗甜酒让他俩暖暖身子,“光头书记”边吃边摇晃着他那奇特的头,连声说:“好东西,好东西…..”吃完,他俩不约而同地把手往口袋里伸,父亲连忙说:
“老哥,别这样,这样就生分啦!”
屋外的风发狂了,天冷的像个冰窖。我跑到屋里,拿来了母亲的头巾给了“光头书记”,他乐呵呵地包在头上,对我说:“这不像葫芦瓢了吧?”
“不像了,可又很像…….”母亲眼疾手快,一把捂住我的嘴。“光头书记”又一阵大笑,他好像已经听到了堵在我嗓门里的那个关键词了。
他俩上路了。风裹着雪花,雪花裹着“光头书记”,“光头书记”裹着那件旧大衣.....
雪地里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
几十年过去了,我那童年的冬天已经越走越远。在故乡,很少看见漫天飞舞的雪花,更很少见到那千里冰封的奇观了。
远去的冬天是冰天雪地世界,很寒冷的,但也有那令人怀念的晶莹本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