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年轮之:闹地震
从南方到北方,我飞回了别了九个月的家中。飞机落地的那一刹那,还是有一种回家的喜悦和快乐。
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许许的凉风让我倍感惬意。从持续零上三十五六度的厦门飞回温度适宜的大连,顿时有一种身心愉悦的感觉。
两天来,去看望亲友,旧朋,寒暄之中却依然想着继续这个系列的故事,想着早日把它完成。所以,在这个惬意的午后,我继续这段有关记忆年轮的故事。
一九七五年的二月四日,在辽宁的海城营口地区发生了里氏7.3级的地震,应当说这是一场破坏性很大的地震,但是因为之前的预报工作和准备工作相对充分,所以,这场大地震尽管造成了巨大的财产损失,按照当时官方的说法是八个多亿,但是,人员伤亡却不算很多,只有一千三百多人罹难。应当说这也算是一个奇迹,因为这场大地震发生在当时人口相对稠密的城市里,而且在传媒相对闭塞和迟缓的时代,却能基本准确的预报和防护了这场破坏力极大的地震,很不容易。
而一年之后的七六年七月发生在河北唐山的那场惨烈的大地震,则就没有海城地震那么幸运。转瞬之间,一坐中等城市几乎在版图上被抹平,二十多万人罹难。
那个时代没有更多的传媒,能听到消息(官方消息)的就是收音机,半导体里面的新闻之类的节目,但是,有关在辽宁地区将发生大地震的说法,确切地说,在七五年初的时候就有传闻,而且各单位和学校都陆续接到了一些来自于上面的文件或者电话,让各单位组织好有效的预防。
父亲的单位,是一座战备医院,而医院在救灾之中的特殊作用,显然更甚一筹。所以,我们一直笃信,传闻绝非空穴来风,而医院组织起来的各种救援队伍,成天在演练,在厉兵秣马,也让我们感到了这场地震其实迟早是要来的。
北部的山区,1975年2月4日19点36分,地光闪动,大山里回荡着隆隆的地声。人们惊惧的跑到相对空旷的地方,站在高处,只看到群山之间腾耀着一阵阵的光,接着就是摇动,那是一种山摇地动的感觉。
确切地说,父亲他们的这所战备医院,距离海城大地震的震中也就三百公里左右(事后所知)。所以,感受之强烈,印象之类恐怖,毕生难忘。而地震发生后不到半小时,父亲单位就接到了相关部门有关地震救援的命令,七八支救护队相继出发赶往灾区。
那是一个无法入眠的冬夜,长夜漫漫。人们也不敢走回屋子,就在户外三三两两的扎堆聊天。依然不时的有地光闪起,当然还有一阵阵的地声,沉闷如雷。这种地声,在山区之中因为大山之间的传导反射,显然是有着更持久,更回荡的声响。加上家禽以及猪狗这些动物对地震的格外敏感,狗儿们不停的狂吠着,让这个夜晚显得那样令人恐惧和不安。
那一夜,大大小小上百次的余震,就算站在户外也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颤抖,在哆嗦,胆子大的人挨到了后半夜,终于浓浓的睡意战胜了一切,什么也不顾回到屋子里睡觉去了,多数人在苦捱之中,迎来了二月五日那个黎明。
单位的广播喇叭里,一遍又一遍的通知,做好抗震准备,要求各家各户都要搭建防震棚厦。这对我们来说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儿,山区里原本就不缺木头,所以,基本都是木头搭建的人字形棚架,下面是悬空的,主要是防潮。而架子外面则墠上了玉米秸,一层层,最里面是塑料布,所以,在那段日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各自的院子里搭建了这样一个简易的防震棚。而且是整个一个二月里,基本多数人都是在这样的棚厦里度过的。
后来才知道,大地震之后的余震是一种正常的现象,地震本身就是大地之间的版块碰撞,所释放出的能量,而余震则是大地震之后,板块碰撞后不稳定期间的一种必然。但是,在当时,这种科普知识没有人对你说,“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里,每天讲述的都是“人定胜天的奇迹”,都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都是新的最高指示的发表,即使是海城营口大地震的生命财产的损失,也被新华社长篇的铿锵有力的通讯所一笔带过,精神是最大的,最不可战胜的。
这种简易的防震棚厦,像我们这样的家属区,院里则统一都接入了照明措施,而村子里的乡亲们则多数用煤油灯或者蜡烛照明,而因此发生的火灾悲剧,烧死烧伤的事情屡有发生。余震还在不紧不慢的骚扰着人们的神经,终于有人疲沓了,有人习惯了,有人干脆不管不顾了,比如我的父亲,人家就是在防震棚里最多睡过几个晚上,以后干脆就回屋子里睡,用他的话说“死生由命”,但是却不让我和母亲回屋子里睡。
北部山区的冬夜非常寒冷,而那个冬季也没有雪,躺在抗震棚的床上,听着被风撕扯着防震棚外的玉米秸发出的声音,很难入眠。十几天后,余震渐渐消停,我们也回到了屋子里。
十个月之后,我走进工厂,穿上工作服,成为当时最时髦的“工人阶级一员”。刚进工厂,我们二十几个人分睡在两个大通铺上,这间后来被我们戏称为“大车店”的宿舍发生了许多让我们难以忘怀的故事。
这间能有百十平米的房子,是紧挨着工厂最大的生产车间搭建起来的,它的一面主墙的那一面就是生产车间。生产车间那时候正忙的三班倒,我们大家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一日集体酣睡之中,车间里大天车开动了,天车一路隆隆驶过。睡梦之中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弟兄喊了一嗓子:“地震啦”,于是,靠着路边的这一排窗子,瞬间都被踹开,没有人走门,直接跳窗逃逸。当然多数人还是知道穿上鞋子的,但是个别兄弟却光着脚蹦出窗外,结果被路上的铁屑扎的血肉模糊。惊魂未定回到宿舍,有人笑话被扎的兄弟,他来了一句:“别他妈的五十步笑百步。”大家相互看了看,感觉不无道理。
一九七六年七月,唐山大地震发生,这场惨烈的大地震之中的许多细节,是很多年以后才渐渐被人所知的。唐山大地震后,各种有关地震的传闻满天飞,在传媒相当不发达的那个时代,各种文件以及新闻广播可以算是官方的渠道,但是更多的还是各种民间的,坊间的传闻当然也有说那叫“谣言”的。
于是防震的话题再一次被人们提起。工厂当然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和条件,在体育场的空地上,用钢结构焊接组装了两个巨大的防震棚,每一个都足有上千平米,分男女,据说万一有大地震,躲在这里是万无一失的。
而各种防震常识,以及避险措施也经常性的在工厂的广播站宣传。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让人捧腹的故事。
工厂最大的宿舍,是一栋二层楼,住着几百名男职工。二楼有几个浑人在闹地震的时候,最大的嗜好就是每天不定时的把他们用来练习举重的那副杠铃用绳子拴着,从宿舍的这一头,飞速的拖到另一头,一路杠铃滚过,总会有楼下的兄弟们争先恐后的逃跑,这时候他们会趴在二楼的窗子上乐不可支。很多人明明知道是恶作剧,还是条件反射的要跑,用他们的话说,万一地震果真来了呢?想一想也是,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们有一位副厂长,是一个公认的好人,人非常厚道。一日班后,他去职工宿舍聊天,就在这时候,余震来了,一时间屋子里十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涌向门口,刹那间大家挤在了一起谁也出不去,就在这时候,这位领导大呼一声:大家不要慌,这样挤谁也出不去。显然是领导的话起了作用,拥挤的门口出现了稍许松动,也就是这一瞬间,这位副厂长用力分开众人,绝尘而去。事后人们捧腹这件事,说是哪个副厂长出去的那一路百米都能破纪录。当然大家也自嘲:领导先出去是要组织大局,安排人们来救我们。很多年后,汶川大地震范美忠的出现,让我不自觉的就想到这一幕。其实我非常理解那位领导,求生的本能使然而已。当然像范美忠那样事后无耻的说“即便是娘老子也不救”的混账观点确实令人无法认同。其实这世界有好多事情就是这样,做了不必说,说了可能引起人们的反感。
我们宿舍有一位老哥,地震那会儿正忙活着要结婚,人生大事,喜上眉梢。说是第二天就要和准嫂子去镇子上拍婚照了,说话间,他套上了蓝色的中山装,问我们这些小兄弟,“怎么样,有新郎官的样子吧?”正说话间,余震来了,大家跑了出去。在屋外的空地上盘恒了一阵子,感觉消停了,陆续回到了宿舍。却发现老哥不见了,正在大家一片疑惑的时候,人家老哥慢悠悠的从床底下爬了出来。这时候我们才无比惊讶的发现,该老兄的床下是一个很不错的避难空间。一块床板,上面铺着一张草席。而里面的东西也一应俱全,面包,水,老哥开始教育我们:你们很缺乏常识啊,真要是大地震你们还跑的出去?应当就地避难,看看我。他不无得意的炫耀着,却沮丧的发现,床板上的钉子把他崭新的中山装撕了一个大口子,结果这事儿让准嫂子指着鼻子,当着我们的面骂了半天,也足以让我们乐了半天。
闹地震,很人心惶惶,也很可乐,尤其是在那个年月。
真的。
2011年8月7日星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