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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杀　 [复制链接]

疯来疯去

主楼

发表于 2010-10-2 15:4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1
　　好多天了，邻居们都没看到红儿出门。
　　没有谁感到奇怪，楼房里每扇铁门都冰冷地关着一个小世界，这些小世界总是井水不犯河水地流动着，荡漾着，即使深不见底即使从来没有迎接过太阳的普照也是如此。
　　小世界里的人关注的只是自己的生活。
　　奇怪的是有股淡淡的异味从红儿家里传了出来，并且这种异味对鼻子的刺激逐日加重，越来越难闻了。于是，人们猜测可能红儿出了什么事。敲门不果后，人们打了110。110撬开了红儿家的门，这才发现，红儿已经倒在地上死了，身边是一把带血的斧子，和他一起并肩倒地的还有一个男人，由于男人的脸已经被砸得乱七八糟，所以无法辨认何许人也。两具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成堆的白蛆在上面蠕动着，无忧无虑，很开心的样子。
　　邻居们就说，这肯定是红儿做小姐后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导致了凶杀。从现场看，肯定是凶杀，是红儿杀了那个男的，至于红儿是怎么死的，就不得而知了。
　　2
　　红儿和丈夫大强都没有固定工作。红儿在一家装饰材料商场打工，大强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给人送水，两人工资加在一起，扣除房租和日常用度，就所剩无几了。想想以后再填了孩子，该怎么办呢？
　　大强脾气就开始了暴躁，两人经常为芝麻大的事吵架，结婚仅半年，大强就完全没有了婚前的温柔与体贴。这时，红儿发现自己怀孕了，红儿沉浸在做母亲的憧憬里。大强却高兴不起来，他总是眉头紧锁地长噓短叹。
　　最近几天，大强变得神不守舍，掉了魂一般。早晨赖在床上不起来，在家里一躺就是一天，晚上还要等红儿回来做饭。红儿催他送水，总是遭到粗暴的训斥。红儿也不敢多说什么，她觉得，大强一定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就想等几天再说。
　　这天傍晚，红儿下班回家，发现大强没在家里，红儿想，可能大强又送水去了。
　　红儿决定做大强最喜欢吃的炸酱面，红儿是非常爱大强的。
　　在茶几上，红儿发现了一张纸条，是大强写的：
　　红，我亲爱的老婆，我杀人了，不能呆在家里了，我逃命去了，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见面。红，我爱你，一辈子都爱你，好好地把我们的孩子养大，告诉他我死了，告诉他走正道，不要学我，谢谢你。
　　红儿感到一阵眩晕，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仔细地将纸条认真看了几遍，她想，这肯定是大强搞的恶作剧，大强尽管脾气不好，但心却很善良，一次，他们到小树林里谈恋爱，看见一只猫瘸着腿缓缓地走着，大强都感到心疼，他怎么能杀人呢？
　　红儿忙奔到电话前，拨了大强的小灵通，小灵通关机。红儿一遍一遍地拨，小灵通的态度一直就那么坚定。
　　红儿吓得哭了，在黑暗里，她默默地坐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第二天，红儿报了警。
　　大强确实杀人了。
　　那天，在送水的路上，经过他和红儿谈恋爱经常去的小树林，发现一个小伙子正挽着怀了孕的妻子到树林里散步。这片树林离闹市比较远，非常幽静，加之这天天气有点阴，所以除了那对夫妻和大强，这里再也看不到别人。一阵冲动使大强停住了摩托车，他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会，就锁了摩托车，从后背箱里拿出一个大扳子，尾随着那对夫妻进了树林。
　　大强的抢劫是失败的，失败中，大强将那个小伙子用扳子打死了。
　　3
　　大强杀人畏罪潜逃后，红儿感到自己的天塌了。偏偏祸不单行，红儿连惊带怕，流产了。一连一个多月，她没上班，除了买菜买米，她哪都不去，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以泪洗面。
　　红儿想到了死，她一点生活的乐趣也找不到了。
　　红儿最后没死，她想到了那个死者的妻子，那个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的女人，乐儿。
　　红儿好容易从公安局打听到乐儿的住址。
　　这天，红儿来到了乐儿家里。
　　这也是个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家，乐儿怀孕后就辞去了工作，丈夫死后，就全靠父母的接济了。
　　看到披头散发目光散乱的乐儿，红儿的心碎了。
　　得知红儿是凶手的妻子，乐儿疯了一般嚎啕着向门外推红儿。红儿也哭了，她跪在乐儿面前说：大姐，我知道我们是有罪的，就是变牛变马，我们也还不清啊。大姐，你就让我赎罪吧。
　　乐儿哭倒在地。
　　从此，红儿又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她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乐儿，尽管她知道她的帮助对乐儿来说微乎其微，她还是要为大强赎罪，尽管她知道，这罪她一辈子都赎不清。
　　红儿不再为自己交养老金了，她每月都送给乐儿三百元钱。
　　第一次送钱，乐儿板着脸，坚决不要，还告诉红儿以后别来了，看见红儿她就想起了她惨死的丈夫。可后来，她经不住红儿绝望的眼泪，她在那眼泪里看到了一个女人在绝境里一丝隐约不定的活下去的希望。于是，两个女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4
　　一晃两年过去了。
　　这天傍晚，红儿下班回家，只见门前绻伏着一只小狗。小狗很脏，浑身的毛一缕一缕地纠结着，上面挂满了板结的灰尘，小狗疲惫无神的眼睛浑浊不堪，仿佛也布满了灰尘。
　　见到红儿，小狗马上站起来，围着她双腿“嗷嗷”地转着，撒欢似的。红儿发现小狗后面的一条腿瘸了，她小声问：你是谁家的狗？怎么跑到我这里了？
　　小狗听到红儿的声音，转得更欢快了。
　　红儿又问：你找不到家了吗？
　　小狗抬起头，朝红儿的家门扭了几下。
　　红儿笑了：这不是你的家呀，快回去吧。
　　小狗忽然生气了，愤怒地看着红儿，大声地“嗷嗷”起来。
　　红儿用脚往外挪了挪小狗，然后掏出钥匙开门。刚推开门，小狗就瘸着腿，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红儿进门后，往外赶小狗，赶得满头大汗，小狗却好象脚上长满铁钉又碰到她家这个巨大的磁场似的，定定地赖着不走。
　　好吧，看样子咱俩还真有缘分，你想留就留下吧。红儿无奈地说。
　　小狗高兴地笑了，笑得嘴里尽是满足的“嗷嗷”。
　　红儿用洗发精为小狗洗了个澡，焕然一新的小狗漂亮而神气，欢快而得意地与红儿嬉戏着。
　　以后我就叫你小脏吧，谁让你那么脏呢。红儿说。
　　小脏点点头，笑出了眼泪。
　　红儿也笑了：小样，还听得懂人话呢，莫非你真通人性？
　　从这天起，小脏就成了家里的一员。家里多了一条生命，也多了一丝生气，多了几分笑语。小脏非常善解人意，也许他知道红儿的日子艰难，他从不象别人家的宠物那样挑剔食物，当红儿把菜里的肉往他嘴里送的时候，小脏总是摇头拒绝，嘴巴闭得紧紧的，他只吃素食，比如青菜米饭，仿佛立志要做个苦行狗。
　　红儿反倒生出了几分歉意。
　　小脏成了红儿倾吐心思的对象，红儿断断续续地对小脏讲了她的故事，讲得最多的还是大强，讲她对大强的恨，更讲她对大强的爱和思念，尽管大强杀了人犯了死罪，但红儿还是深爱着他，直把小脏听得眼泪汪汪的。
　　红儿一刻都没忘记大强。她经常梦见大强回来了，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然后大强就被抓走了。吓醒后的红儿总是望着熟睡的小脏，把自己的眼泪送给第二天的太阳，仿佛她的眼泪能把太阳洗新。
　　5
　　红儿日记摘录（日期是不连续的）：
　　某日：老板又朝我动手动脚了，她说我长得漂亮，想和我那个，被我骂了一顿。大强在的时候，老板就有这坏心思，只是害怕大强。如今大强不在了，老板就有恃无恐了。
　　某日：老板说，要包养我，说每月多给我两千块钱，我告诉他死了这份心吧，老板就剥我的衣服，我打了他一个耳光。老板火了，说我就是个做鸡的命。我炒了他的鱿鱼，妈的。
　　某日：适合我的工作真是难找。
　　某日：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别说没钱给乐儿，就是我自己的生活也保证不了。乐儿一直不想要我的钱，我怎能听她的呢？乐儿是个善良的好人，我和她已经成了好朋友。可惜，成为朋友的基础是那么的悲惨。乐儿找了一份好差事，我稍稍感到放心。
　　某日：妈的，干脆拼了，到夜总会当小姐去。我告诉小脏我要去当小姐，小脏好象很生气，朝我大叫，还咬我的衣服，不理我，而且还不吃饭，要绝食的样子。见我哭了，小脏才勉强吃了几口。
　　某日：晚上去了阳光夜总会，管夜总会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仔细地打量着我，后来就笑着点了点头。她让我叫她红姐。她的名字也带一个红字，也许五百年前是一家。红姐说我是个冷美人，稍稍打扮一下，保证能红。红姐告诉我，有人叫我的台，她要抽百分之三十。我告诉红姐，我只陪酒陪歌陪舞，但不陪睡。红姐笑了，她说，等我干上了就知道了。
　　某日：做小姐确实不错，白天睡觉，夜里工作。今天被叫了四次台，客人总共给了我五百元，我一下子有了三百五十元。难怪那么多人做小姐了。
　　某日：一个流氓喝多了，抱着我乱摸，没办法，为了钱，要忍受。
　　某日：一个老板要我跟他出去，我已经知道，跟他出去就是和他干那个，我坚决不同意，即使钱再多，我也不能干。
　　某日：乐儿终于知道我做小姐了，她朝我发了一通火。今天我才知道，很长时间，她就偷偷地替我交了养老金。
　　某日：果然如红姐说的那样，我红了，叫我的台也多了。
　　某日：我操他妈，今天被上次摸我的那个臭流氓灌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醒了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旁边放了二百元钱。臭流氓，我可认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
　　公安人员通过红儿的日记，分析被红儿杀死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玷污她的那个“臭流氓”。
　　这个分析大错特错。
　　红儿杀死的是她的丈夫大强。
　　6
　　夜里三点多钟，红儿从夜总会下班回家。
　　开了门，红儿如往常一样打开灯，不管多晚，小脏都要等红儿回来，然后亲热地在红儿腿上蹭着，扑着，咬着，还高兴得瘸着腿跳。
　　但今天却没有了小脏的声息。红儿一愣，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在昏暗的灯光里，红儿僵在那里，惊恐的眼睛里仿佛灌满了水银，一动都不能动了。
　　大强坐在沙发上，正冲着她笑！
　　在红儿的眼睛里，世界凝固了，凝固的空气阻止了她的呼吸，要撕破她的喉咙，窒息她似的。然后凝固了的世界又成了电影上的一个个慢镜头，她看见大强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看见自己慢慢地走到大强跟前，看见自己泪流满面地紧紧地抱住了大强。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和大强都长着翅膀。
　　红儿语不成声地小声说道：你总算回来了，我等死你了。
　　大强哭着说：红儿，我的红儿。
　　抱了很久，两人拥着来到床上，他们甚至顾不得将衣服完全剥光就水乳交融成了一体，成串的眼泪伴奏着他们的思念、爱意和陶醉。
　　那轮水灵灵的胖月亮挂在窗前，羞答答地偷窥着人间的甜蜜。
　　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们都陶醉在这份水乳交融里。
　　红儿第一次忘记了小脏的存在。
　　太阳老高了，树叶上的露珠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那细腻的鲜绿，扑向了太阳的怀抱。
　　红儿穿上衣服，流着泪地大强说：大强，跟我到公安局去吧。
　　大强一愣：去干什么？
　　红儿说：自首，你杀了人。
　　大强说：你知不知道我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红儿哭着说：我怎么能不知道？可你能这样躲避一辈子吗？你能安心吗？
　　大强急迫地问：难道我死了你就安心了？我就安心了？
　　红儿坚定地说：大强，从我知道你杀了人那一刻起，你在我心里就已经死了。大强，你知道，尽管你死了，可我是多么地爱你啊。她将大强的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
　　大强挣脱了红儿，说：我不去。
　　停了一会，大强又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我在外面东躲西藏，从来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有点动静就吓得要死，连惊带吓，我就变成了狗，变成狗后我就不害怕了，谁会怀疑一条丧家狗是杀人犯呢？红儿，我就是小脏，小脏就是我啊。我为什么回来，还不就是因为想你吗？
　　红儿这才想起了小脏，她唤着小脏，四处找着，却不见了小脏的踪影。
　　大强站起来，说：别找了，你看看我的腿。他朝前走了几步。红儿这才发现大强的一条腿是瘸的。
　　大强含着泪说：红儿，你整天对小脏说我的故事，你知道我是多么想重新变成人啊。后来，一点点安定下来后，我也不怎么害怕了，我感到我在一点点地变化，我知道，我又要变成大强了。红儿，我就这样藏在家里，哪都不去，我们两人永远在一起，不好吗？
　　红儿含着泪摇了摇头：大强，可你杀了人，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死在你的手上。快穿上衣服，跟我走。即使……即使那样了，我也永远是你的人。
　　大强紧皱着眉头，急促地问：你真要把我往死路上推？
　　红儿说：大强，是你自己走上死路的。她痛苦地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一会儿，她擦了擦眼泪，拉着大强说：我们走吧。
　　大强感到红儿的手是那么有力，他烦躁地推开红儿，红儿退了几步，然后又上前来，双手拖着大强。大强感到了死神的触须正缓缓地舔着他的生命，他和红儿扭打在一起。
　　忽然，大强的嘴里发出异样的声音，红儿一看，只见大强的身体在急速地扭曲着。
　　红，红儿，大强断断续续艰难地说：我，我，又要，变，成小，脏了，也好，这，样，我就，不用，去公，安局，了。
　　话刚说完，只见大强在地上一滚，大强不见了，匍匐在红儿脚边的是那条小狗，小脏。小脏的眼泪刷刷地流着，红儿感到了那泪水的滚烫。
　　红儿泣不成声，她的心陡然疼了起来，仿佛疼了无数个世纪。
　　红儿紧紧地将小脏抱在胸前，她哭着亲吻着小脏的全身。
　　不知道过了多少次生命的轮回后，小脏在红儿胸前甜甜地睡着了。他梦见，变成狗的大强终于逃脱了阳光下火红地飞舞着的子弹，他可以永远地与他的红儿在一起了。为此，他宁愿一辈子都是小脏。
　　红儿盯着小脏看了良久，甜蜜的往事有如电影的快镜头一幕幕地在她面前回闪。
　　红儿万念俱灰：对不起，大强。她绝望地喃喃道。然后，她将小脏轻轻地放在床上，自己蹑手蹑脚地跑进厨房，拿起一把斧子。
　　小脏的头随着斧子开出了艳丽的飞花，一点点，一点点，朝地上四散而去，为呆板、冰凉的水泥地注入了几分美丽，还有几点溅到玻璃窗上，将太阳映照得红艳艳的。
　　小脏死了，死去后的小脏又变成了大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上血肉模糊，不成人样。
　　红儿瘫倒在地，失神的眼睛默默地盯着天花板。
　　一会儿，死亡犹如静静的荷花，恬淡地开在红儿苍白的脸上。